6、失格06

前几天捡的蝴蝶放到了盘子上,滴了几滴水,融了一点焦糖粒。

竟然活了一只?小羊跟我说,有的也许口器只是卷到了腹中,并没有被撕掉,捱过几天翅膀就能扇起来了。

居然被小羊说中了?

昆虫明明都是怕人的,一听见地面震动就跳走了。

就这只蝴蝶格外古怪,怎么也赶不走,非绕着我上下飞。

孙薄派车过来接我去温泉山庄的时候,这蝴蝶还跟在我后头飞。

我开车门它也跟着进,蝴蝶飞得太低,司机见我烦,倾身到后座,作势要一把捏死这烦人的东西。“…欸!”司机被慑住,不等他红脸喏喏地问,我勉强解释,“…弄死了车也脏了。”

车开了。

我打开窗,要蝴蝶飞出去。

它不飞,也不跑,还躲着风免得被刮出去,把我当花蜜了?

“没有一点自由精神。”我怀着一点不赞同,在心里小小批判道。

下了车,它还苦苦纠缠我。

我把它从肩膀上拨开,它落回来,拨开,扇翅膀落回来。我快步走开,转头,拨开。“…别再回来了。我不要你。”

蝴蝶怎么听得懂人话。我怀疑这是一只死皮赖脸的扑棱蛾子。

正没辙了准备随便它去好了,忽然一双手把这蝴蝶捏起来。一转身,我把手放回口袋,往后退几步。一个穿着正装、头发往后梳却显得十分浓密,面容清正,眼窝深邃的高大男人朝我笑了笑,“你弄错了,这不是蝴蝶,你看。”

他把手上捏着双翅的虫子放到闪亮的车灯上,四翅平摊,蛾子栖息在上面;车灯上一排镶嵌的钻石璀璨夺目。

“蝴蝶休息四翅会合拢的。这是只脏扑扑、不分昼夜飞行的飞蛾。”

“飞蛾扑火这个词里的飞蛾。”他善意又温和的解释。车灯熄灭时,飞蛾又朝我欢欣地飞过来。他往我身前稍微一挡。

那昆虫嗅到什么气味,忽然惧怕地落在别的树枝上了。

“飞蛾害怕杉树气味,不巧今天身上有…”他跟我解释。这话也有点奇怪的暧昧,没说是香水还是信息素。

abo社会之间最为敏感的话题就是气味,代表着信息素和标记。

谈气味几乎是谈婚论嫁。

他露出淡淡的笑,瞳孔是淡灰色的。他伸出手,“我叫温照绵。虽然我们性别不同,你是alpha,我是omega,你走商道,我走政道;这也不妨碍我们认识。”我视线移到他的手上,没有伸手,只看到一双光滑细腻,养尊处优的、意气风发的手。AO随便握手合适吗?

我想了想,“…手上有汗,不合适。”

政客好像都戴显得很精明的眼镜;金丝边的,好像一下能看透人似的。他眼珠缓缓一转,然后笑了笑。

“不碍事的,下次再畅谈。”

温照绵善解人意地收回手,丝毫不尴尬;在门口招呼着其他刚到的人,引导他们,指示他们蜂涌一般挤进金碧辉煌的大厅。

他如鱼得水地滑进去了。

我就退场了。靠在门口玻璃门上等人。很快,人群里有人看到我了。

“江蓝!”“江蓝!”

孙薄跟我打招呼。平和的脸上又是惊喜。每次他都会说——“江蓝,你真的来了!”我抽的爆珠薄荷,冲淡了身上微淡的柑橘味,点点头,“嗯。”然后又见到一些或陌生或眼熟的脸,他们朝我看,莫名期望的眼神和踌躇的举动。

孙薄向我使了个自然的眼色,带着几个熟识的人,推着我一起往温泉山庄里面走找房间。

找到了房间我沉沉地睡了一觉。

半醒不醒地被叫起来吃饭,我也懒得梳头发了,批的很散乱,套了长筒牛仔裤就出去了。温泉+火锅是经典搭配。一群人穿着浴衣坐在吊着的火锅前。

周围摆着酒,我面前一盘雪花肥牛。切的好薄。厨房的师傅怎么切的?

上次我切个洋葱心惊肉跳,总觉得下一刀要切掉小羊的手指。

真是令人挫败。

要不要报个业余班去学学看?

偷偷地去上,然后再切个洋葱惊艳众人!让小羊对我刮目相看,到时候,我也是个会切洋葱的女alpha了……

他就别再用手替我挡着……

“…江蓝…”

“…江蓝……?”

“嗯?”猛地回过神,筷子上的肥牛已经熟了;都涮地有点烂了,我夹起来要丢到旁边的小垃圾篓子里。

身边一个beta挡住我,我看他,他慌忙地垂眼睛,支支吾吾:“别、别浪费。我喜欢吃这个,你别丢了,给我吧…”我手一快,烂的肉已经掉进刚换的垃圾篓子里,听他这么想要,我就顺手把盛着肥牛的盘子整个递给那个beta。

“不好意思了…还是吃干净的吧。”

他慢一拍,乱眨着眼睛。

这个beta赶忙接下,看他手忙脚乱的我难得提醒一下,“慢点。”

他更乱了。

接下了整盘肥牛,眼里还觑着被我丢掉的那片。这么爱吃吗?

既然我都丢了,就别要了吧?

之后我就再不动被我糟蹋过一片的雪花肥牛了,面前空了。

孙薄说:“你吃什么?”说着,正欲把手上的薄豆腐皮给我。

我动作迟缓几秒,还是准备接下。手伸出去的瞬间,四面八方忽然声音热切,此起彼伏的——“这是鱼片!”、“蟹肉很鲜的”、“吃不吃菌菇?”我顿时搁筷子,快速说:“有点渴了,去倒杯水。”

越热闹我越有点想躲避的心烦。

这里地理位置不错,露天的食位上,竟然还能看见交相闪烁的星星。

我就跑出去吹风了。

等到被孙薄喊回去;

面前总算只剩下一碟笋片了。

-

什么时候能早点回家啊?!

总感觉这次过来,以往不怎么说话的人也格外难缠起来。

昨天没吃饱,我到山庄小超市里买速食面,在货架上扫视了一番,然后打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要上班没来同学会的某个omega:[哪款比较好吃?不健康之类的话禁止回复。我正饿肚子呢。]

对方回的慢,我一边等,一边又发消息催他:

A.龙虾鲜香味。

B.入骨豚汤味。

答错扣九十分哦!

小羊选手尽快作答。倒计时:你的alpha离饿死还剩59秒!58秒!57秒!

一只手拿起入骨豚汤味放到我的推车里。“学姐!这个比较好吃!”

“我、我是方裕,上次…”他抬起手,高兴又紧张地压了压翘起的头发,凑过来,很自来熟地回忆起来,“说起来,这些速食产品不是很健康的,很难消化…”

“不如我们一起去那边餐厅点法式白汁烩龙虾吧,比这个好吃多了!”

上次那个餐厅碰见的人?好像是beta来着?

自来熟的举动真是莫名其妙。

这个叫方裕的人眼神倒是很亮、很尖。差点趁我出神之际挽住我的手。

还好躲得快!

谁要跟你…手机一震,小羊选C——“我查过那里面很多特色餐厅,实在不想吃就点红酒烩牛肉,当是我做的,好不好?”

“后天就来接你回家。”附加一个捧心的表情包。

哼,好!我一个人坐一桌。回去告诉他餐厅做的红酒烩牛肉比他做的好吃。

等他哭了,哭着求我!

等他求我了——

我再改口,跟他说那是气话。

……

结果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点单,白领结的服务员走过去,拿着菜单鞠躬道歉,“不好意思,请问你们三位可以一起拼桌吗?”

…?

…三位?拼单?

……

我的表情一定瞬间空白了,连正常的礼貌都假装不出来,才会把服务员吓一跳吧?

方裕坐对面,温…什么来着,短期记忆里不重要的人名滑过去就没有痕迹了。

不熟的omega坐我左边,自然地跟我搭话,说是我的学长什么的在学生会期间有过短暂的交流。我撑着脸,慢慢往嘴里放东西,“…啊,嗯。…是的。”对他完全没有印象,左手边有他重新递过来的名片——温照绵似乎已经看出来我不记得他了。

气氛应该很僵硬吧?

旁边服务生已经开始冒冷汗,不安地往这边看这一桌吃饭了。

“话说,学姐怎么没和他一起来呢?”方裕像只看不懂空气,到处乱摇尾巴乱吠的小狗。半是忸怩,半是期待地问我,“难道是感情不和,很快就离婚了吗?”

我转过头,“……”

当我打出一个问号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而是觉得你这个beta有病。

温照绵面露诧异,起身去拿放在我右边的甜酒,不着痕迹地按了下我有点抖的手臂。

放松。不要这么生气。他传递过来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对面的方裕什么都还没意识到似的,皱了皱鼻子,满脸疑惑地等我回话。

温照绵给我倒了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不知道你新婚的事,”他碰了下我的酒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迟来的祝贺,你应该过的很幸福…吧。”

皮笑肉不笑,有种浅淡的怒意。

好像很不满不知道我结婚的事。

他半是琢磨,半是猜测,自顾自似的向我祝福。语气低沉,尾音拖的有点长。

“……”

神经病啊?好久不见的上级校友…勉强算是学长有什么资格给我使眼色,亲密地劝诫我啊??

给我好好…注重边界感。

真是的。

“…是啊,也就一般幸福吧。”标准凡尔赛句式,“一般”、“普通”、“也就是”。

我开始强调:

“因为我最喜欢的动物是小羊。”

我用餐巾擦了嘴,谁也没看,一颗一颗扣紧衣领。“只要是和可爱的、软绵绵的、温顺的,做饭认真的羊在一起,结婚,工作,一起变老,不管是做什么,怎么样都好,都会觉得很幸福。”

“谁来揣测也好,我都是毫无疑问幸福的。”我站起来,“当然,与此相反——”

“我最讨厌狗了,狗总是被夸忠诚、死心塌地之类的美德,这没错;不过这股莫名其妙的忠诚对我来说就格外恶心了;就像躺在路中间沾到鞋底的口香糖,粘糊地贴在身上,甩也甩不掉……”

不是真的讨厌狗。

是指代,指代的手法。

虽然这么说狗是乱放枪;但是这是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一个必要环节。

抱歉了,狗狗。

我面无表情地放狠话。

温照绵若有所思,动作斯文地切开面前的小羊排,咀嚼数十下才吞咽下去。手腕好像经过成千上百次的训练,向内曲,往外展都透着一股优雅的气度;但是正因为这股被训练的感觉才显得很刻意,上一届的学长里…有这样的omega吗?

那种微笑的弧度简直柔和得不自然到了极点,孙薄说整个温泉山庄在这人的名下,因为是校友就不用计入花销了,也特意嘱咐我玩的开心些……

还特地对强调对我的照拂。

我准备走了,把椅子顺手推到桌下。作出总结:“狗这种生物实在恶心。”去结账吧。

正准备快点结束令人窒息的拼桌——

“哪有!”一边游离在外的方裕忽然咬住下唇,充满自信和勇气地反驳,“你根本不觉得恶心!少说假话了!”

我:“……”把他忘了。

不过……你这么快对号入座干嘛?

“刚才和学姐一起经过的超市挂壁电视里…”在说什么不相关的事情啊?

这家伙还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振振有词,“…电视恰好放到附近火灾救援,有家养的金毛犬冲进房屋内救出主人的事情吧?江蓝学姐讨厌狗的话,怎么还会发呆看完了,顺便在集资捐款箱里把零钱都放进去了呢?”

方裕双手拍桌。眼神逐渐执拗起来。这副与狗有荣与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人是金毛救的,跟你又没有关系!

我抽了抽嘴角,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跟陌生人解释我不爱存零钱、不喜欢硬币放在口袋里叮当作响的声音的事。

“而且江蓝学姐一直就很喜欢葡萄味的口香糖吧!”摆出了真相只有一个的表情…真是够了。果然,刚才脸色还藏在阴影里的温照绵在闷笑,眼睛半眯,手半掩住嘴,完全是在笑了吧?!

方裕这只蠢狗…还有这只戴金丝边眼镜的……

超市柜台那边全是葡萄味的口香糖,别的口味一个也买不到,是你故意安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