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叶能感受到周围的人已经看了过来。他深深的呼吸了几下，把手腕从周子扬手里挣了出来，“算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站住！”周子扬反而叫住了他。
何叶只能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去。周子扬脸色很差，并不看他，直接率先出了门，向电梯走去。何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
两人下到车库里，帮着客人泊车的服务员很快把周子扬的跑车开了过来。何叶虽然是开着另一辆车来的，此时也只得依着周子扬的意思坐了上去。
此时夜色已深，周子扬一路超着车，很快开出了喧闹的城市中心，向着最近的山路开去。
“你要去哪？”何叶忍不住问道。这不是回家的路。
周子扬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个手肘支在车门上，扶着额头，不耐烦的回道：“兜风。”
何叶感受着飙升的车速，紧张的双手握拳。
周子扬最近喜欢上了飙车。
跳伞，潜水，蹦极，攀岩，周子扬喜欢过各种新奇又刺激的运动，却又在熟练了之后，很快就会厌烦。这么想起来，周子扬实在是一个非常喜欢新鲜感的人。何叶陪着他去过很多小众的国家旅游，去过很多危险的地方探险，周子扬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会尝着吃，各种语言都会学着说上几句。可无论体验如何，尝试过之后的周子扬似乎很快就会对那些事失去兴趣，只会向着下一个新奇的目的地奔去。
可周子扬怎么还没厌烦自己呢，他想不明白。
何叶不主动说话，漫长的沉默就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周子扬本人对艺术丝毫不感兴趣，连开车的时候都不听歌，豪宅里大片大片的白墙上，连一副画都不屑挂。何叶曾经还会主动弹歌给周子扬听，央求他陪他去艺术博物馆看看，但是他喜欢的东西，从来也只能得到周子扬的嫌弃。所以何叶现在明白了，到底还是沉默更加轻松。
周子扬等了一会，反而先沉不住气了，“你一直想问的就是你那歌的破事？”
何叶抿了抿嘴，他不喜欢周子扬的语气。好似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话。”周子扬再次说道。
此时路上车越来越少，何叶能感受到周子扬开的更快了。他不禁有些紧张的坐直了。“对。”
周子扬握紧了方向盘，下了高速，立刻拐上了山，没好气的问道：“到底是你那些破歌重要还是我重要？”
现在周围除了车灯就没了照明，路也不再是笔直的大路，周子扬却又开始提速。何叶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忍不住握住了上方的把手，“你开慢点。”
周子扬不满的侧头看了他一眼，“我问你话呢！”
可何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路上。此时在车灯的白光里，何叶刚好看到路的前方跑过去了一个什么毛绒绒的小动物。他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小心。”
下一秒，周子扬却完全没有减速，毫不犹豫的直接开了过去。
车轮下面轻微的咯噔了一下。何叶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冷意从头顶浇了下来，他在黑夜里看向周子扬。
周子扬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握着方向盘的手奇稳无比。
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周子扬才冷冷的撇了他一眼。“干什么？躲开反而容易出事。”
理论上是这样的没错。
但是何叶在周子扬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愧疚。相伴了这么多年，何叶当然早就看清周子扬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初见时的光环太耀眼，何叶还是不断地给周子扬找着借口。
此时，他看着周子扬被黑夜笼罩的脸，却又觉得分外疏远。“之前抄袭的事，是不是你设计的。”
“是又怎么样！”周子扬的声音里满是轻蔑，果然还是找不到一丝愧疚。“多少年前的破事了，你还要拿来烦我。我早就告诉过你没事不要总往外跑。你那些破歌有什么好折腾的。要不是你不听话，我用费那个劲吗。”
周子扬的态度像是一把冰锥，让何叶不寒而栗，越发攥紧了扶手，“我不能接受。”
周子扬倒是不意外，只是分外不耐烦。“那你想怎么样？”
每次何叶和他生气，周子扬明明是做错事的那一方，却总是表现的像是受害人一样愤愤不满。仿佛何叶会和他生气这事情本身，就足以让他分外恼怒。
何叶此时心里也有怒意，但是眼看周子扬越开越快，对面突然闪过的一个车灯，让何叶冷静了点。“周子扬，你先停下来。”
周子扬根本不听，“不想坐就滚下去。”
何叶攥紧了扶手，“我是不想坐，所以让你先停下来啊！”
何叶很久都没对周子扬高声说话了，周子扬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瞪向他。“你吼我？”
何叶眼看着周子扬的车冲着一个弯道直直的就去了，吓得简直想夺方向盘，再也忍不了了，“你快停车！我要和你分手！”
此时周子扬才猛地转了方向盘，车在弯道漂移，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声音，何叶的一颗心也悬在空中，只觉得空气都凝固了。
“你他妈的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周子扬顺利的度过了弯道，又猛地一把把车直接停在了路上。
何叶捂住了惊魂未定的心，恨不得立刻下车。“我要和你分手。”
“你、要、和、我、分、手？”周子扬一字一顿的把这几个字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仿佛在讲什么天大的笑话。周子扬的脸因为怒意而有些扭曲，但是眼底的轻蔑还是十足的扎人，“你会舍得和我分手？”
何叶实在不想和周子扬呆在一个空间里了，他打开车门，“你先冷静一下。明天--”
“你他妈的凭什么和我分手？！”周子杨却一把抓住了何叶的头发，把他拽了回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不知道照镜子吗？”
“你干什么，放开我！”何叶被扯得生疼，他此时也是真的生气了，回身挥拳就打了过去。
两人干脆在车里打了起来，奈何车内空间太小，周子扬很快就抓住了他的拳头，表情看起来想要吃人。
何叶好歹也是个体力不错的男人，他没有想到，他面对周子扬的力道，竟然会真的没法反抗。
“你要和我分手？！你也配？”周子扬很快就把何叶双手都控制住了，他按着何叶的头，砰的一声撞到了车玻璃上。“就你这样的，除了我，谁他妈还愿意上你！”
何叶的血液凝固了一瞬，随后那张残破的脸屈辱的胀红了。
玻璃里面倒影出来的脸确实显得不堪入目。
有时候何叶也想知道，周子扬是怎么对这他这张脸还能有兴致的。
周子扬有那么多选择，又为什么非要和他在一起。
其实周子扬说过，因为他干净。
何叶只想笑，干净就是被当成狗一样养着？每天必须围着周子扬转，一天到晚都被迫呆在家里，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放弃尊严，放弃梦想。这就是周子扬所谓的“干净”吗。
何叶真的受够了，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小时候的何叶本以为，周子扬是他的救赎。但是现在他才明白，周子扬分明就是他的噩梦。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周子扬却根本不肯放过他。“你凭什么和我分手？”周子扬每把这句话重复一边，他的怒意就越发的不可压制。“谁带你出国去学音乐的，谁养的你这么多年，啊？你以为能离开我？你离开我什么都不是！”
周子扬在狭小的空间里死死的压在他身上，“你卖歌才多少钱。你所有东西都是我给你的。你要为了你那些破歌，和我分手？！”
“你放开我！”何叶一边推他，一边去够车门。
周子扬给何叶的，从来就只有无尽的疼痛和羞辱，从来都不是何叶想要的。而何叶珍视的东西，周子扬全部都毁了。周子扬让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还要毁了他的事业，何叶至今为止所有的容忍，都是出于爱，而现在周子扬却要用钱来衡量这一切。还要觉得他在施舍自己。
何叶的心口好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他在悲愤中不知哪来的力气，终于推开了周子扬，跌下了车，跑到了路边。
周子扬盯着何叶的动作，不知骂了句什么，还是下了车，磅的一声摔上了车门，“何叶！你他妈再走一步试试？”
何叶没有停下，根本不回头。
周子扬咬紧了牙，“那你滚！滚吧！我告诉你，我在街上随便找个人都比你强！”
何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还是疼了起来。
太久了。他认识周子扬有十七年了，和他在一起有十年了。
他根本不记得没有周子扬的日子。他甚至没法想象没有周子扬的生活。
周子扬能如此轻易的伤害他，因为他是真的把周子扬放进了心里。
他把周子扬当成了他最亲近，最熟悉，最深爱的人。他小心的把心房打开，然后把周子扬紧紧的贴着心放着。他无私的对周子杨好，因为他也想要周子扬对他好。人心易冷又易碎，相爱的人本该相互取暖，互为盔甲。何叶已经竭尽所能的做到了最好。
可那么多年的付出，何叶换来的却只有最深的背叛。周子扬唯一做过的事，就是肆意的伤害他。
再也不要了，何叶想着，他会把这个人从心里掏出来。周子扬就再也伤害不了他了。
何叶呼出了一口气，跌跌撞撞的顺着路边走，往外掏他的手机。
周子扬还是不敢置信。“何叶？！我艹你妈！你现在敢走，你以后他妈的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要你了！”
何叶咬住了下唇，眼眶还是热了起来。
他低着头，手指发抖的去点叫车的app。一滴滴的水就滴到了手机上。他只能用手将它们拂去。
周子扬骂了一声，到底还是追了上来，“你给我解释清楚了，你今晚要住哪！”
“酒店。”何叶遮掩的扭开头，继续向前走去。
周子扬几步就走到了他的身后，“和谁！”
何叶早就受够了周子扬类似的质问，直接气笑了，“和你无关！”
“你！”周子杨伸手就要去抓他。
何叶抬起头，但是却没有去看周子扬，而是瞪着眼睛，向路的另一边望去，触目可及的都是刺眼的白光。
有车来了。
迎面而来卡车的司机正在打盹，他刚从一个斜坡上下来，却没有立刻看到停在路中的跑车，只在最后一秒才尝试转方向盘躲避，结果反而直直的就撞向了何叶站立的路边。
一切发生的太快。何叶根本来不及反应。惨烈的鸣笛声响彻在黑夜里。
失去了意识前，何叶最后一个想法是，可他还不想死。
他还没能让大家都听到他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