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有些面红耳赤,回过头去看到前方真正亮起的绿灯,赶忙起步,“不好意思小朋友,叔叔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那个你有点,”他想了想措辞,慎之又慎地说:“有点不走寻常路,哈哈。”
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出门还带着个大鱼缸,说了一通奇怪的话,目的地还是警察局,他开?车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
宁诚实手掌平摊,指着前方,“叔叔,你走寻常路就行了。”
司机师傅憋了半天:“你说得对。”
接下来司机就没再说话,只有停车的时候说了一句:“到了。”
宁诚实捧着鱼缸进了警局,忙碌的小警察们纷纷友好地跟她打招呼,宁诚实也一一回了过去。
陈队长步履匆匆,带着宁诚实到了负一层,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带你去看看。”
“好。”
宁诚实随后就见到了法医,队长虽然对于宁诚实的身份与本事心知肚明,但?法医并不知道。
他虽然听说过来了一个小孩儿,测谎的本事很厉害,也知道就是眼前这个孩子,其他的小警察都言之凿凿,说亲身经历过测谎是真的,他才半信半疑。
但?这起案子目前根本没有嫌疑人,要测谎总不能跟死去的人测,所以他怎么都不明白,陈队长为什么要带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进来。
先不说这小孩儿到底能对案情有多?大的帮助,他还担心那颗头诡异的样子会不会吓到她。
等见了宁诚实,法医再一打?量,发现这个小孩儿长得人畜无害十分可爱,手里还轻轻松松地捧着个巨大的鱼缸,另一手提着一袋鱼饲料,像是要出去郊游半路却被拉过来的样子,他就更担心了。
地下一楼有些阴森,这里是他工作的地方,自然停放着一些尸体,上面的小警察都不愿意来,都说一过来就觉得凉飕飕的,来拿什么文件都绝不长时间逗留。
见队长似乎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宁诚实的感?受,自认为比较善良的法医只得自己来了,他俯下身,努力将粗犷的声音放轻缓,问宁诚实:“小,小诚实是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还好吧?”
然而宁诚实的脸上丝毫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惧,不仅十分坦然,甚至还东张西望,带着些独属于孩子的好奇心,她点点头,称赞道?:“挺好的,这里挺凉快的。”
“……”
随即他发现,队长对于宁诚实的答案竟然完全不惊讶,怀疑起了自己,结结巴巴说:“额,你觉得好,那就是真的好。”
推门之前,法医又犹豫着提议道:“小诚实,你这个鱼缸,要不要先放到外边啊?”
宁诚实看了一眼魳魳鱼,又看向队长,轻轻询问:“陈叔叔,这个我可以带进去吗?”
毕竟老实说,要是不随身带着,她怕走的时候又把魳魳鱼给忘了,回头再好几天想不起来,耽误了他俩返乡。
队长心里明镜似的,她手里捧着的这两条鱼,也不是人……哦不,也不是鱼,说不准宁诚实带过来还有用,所以没多?纠结,便爽快地答复她:“行,带进去吧。”
法医再次诧异地看了陈队长一眼,要是按照他以前的性子,这种?事儿可是不能容忍的。
房间打开?了,冷气扑面而来,进去之后,台子上那颗带血的头颅很醒目,正对着门,周围还有些从现场带回来的碎肉,没点心理准备的能直接被吓死,法医出去之前忘了收拾一下了,立刻紧张地看了一眼宁诚实。
宁诚实却比他还淡定,走在了三人的最?前面,将鱼饲放在门边,单手游刃有余地托着鱼缸,另一手背在身后,有条不紊地迈着小碎步,朝那人头走去。
法医一时之间竟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大清早公园里,提着鸟笼遛弯的老大爷。
他看向宁诚实的目光有些复杂,眼前这个小孩,可真是难以捉摸。
他甩甩头,回过神来,队长来之前提前打?过招呼,说是要他跟宁诚实单独查看,所以法医只得先离开,只是离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目光隐忍,然后就被急性子的陈队长给轰出去了。
房间里的活物只剩下了宁诚实和队长两个人。
对了,还有两条鱼。
法医其实担心得没错,要是在正常人眼里,此时的气氛绝对称得上阴森恐怖,但?对于宁诚实来说,跟刚才相比,只是挺凉快和好凉快的区别。
房间里也有鱼腥味,虽然跟菜场里的不能比,但?是也不淡。
宁诚实距离那颗头颅不仅不远,头明显属于一个中年男人,面目狰狞,五官纠结扭曲,表情看起来十分惊慌,似乎是遭到了突然袭击,嘴巴大张着,不知道是在痛呼,还是喊救命。
朝阳菜场的管理员一般每天5点左右就会去菜场开门,接下来就会有陆陆续续的小摊贩前去摆摊,开?始一天的生计。
案发当天,一切对于管理员来说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了,家里人都说没有什么异常。
菜场里虽然有监控,但?太过老旧,画面模糊不清,而案发地的那个摊子附近,更是根本就没有摄像头。
夏天已经过去,天亮得越发晚了起来,管理员开?门那会儿,天才刚蒙蒙亮,绝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所以他遭到袭击的时候,或许有尖叫,但?被尽数挡在空荡的菜场里,没有人听到。
又或许是那东西袭击得太快,他张大了嘴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声音,因为从现场血迹喷射以及伤口的状态来看,那东西很有可能一口就咬到了管理员脖子的动脉,并进行了撕扯。
宁诚实进行了一番想象,并没有被血腥的场面吓到,她将魳魳鱼放到一边,接着凑近了看。
头颅下方的脖颈断口处,确实可以看出不规则的啃咬的痕迹,撕扯得很激烈,那东西的牙一定很尖很密,而且是张血盆大口。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闻了闻,扑鼻而来的鱼腥鱼臭味简直令人作呕。
宁诚实直起身,忍不住揉了揉小鼻头。
“这就是我说的,不合理的气味,因为按理来说,管理员身上的鱼腥味不应该会这么浓。他刚进去开门,虽然是在卖鱼的摊位被杀,但?身上并没有沾到多少与鱼相关的东西。”
宁诚实想了想,还有一种?解释。
“除非这个味道,是咬他的东西身上带来的。”
宁诚实顿住,她突然想起了花鸟虫鱼市场被买下的那些活鱼或是死鱼,以及运往的富奇生物科技在郊区的那栋先进的厂房。
跟鱼扯上关系的,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宁诚实的嗅觉一向不错,一般来说,只要有妖味,她立刻就能闻到,在案发现场的时候她没有发现异常,但?这一次她忍着不适,再三闻了闻,才发觉了一丝怪异。
不过干扰的鱼腥味太浓了,她也不敢肯定,正犹豫要不要把见过更多妖怪的虺和朱獳他们也叫过来一起看看,余光里突然发现,鱼缸里的魳魳鱼不知什么时候出水了,此刻都趴在鱼缸壁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这颗头,似乎很感?兴趣。
她灵光一闪,想必对于魳魳鱼来说,这浓烈的鱼腥味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于是立刻抱起了鱼缸,让他们离头近一点,问道:“你们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吗?”
魳魳鱼这么一挪窝,离陈队长就近了些,悄悄看他几眼,还是有些害怕警察。
他们根本不知道,陈队长面对身为妖怪的他们,心里也有些打?鼓。
宁诚实和虺他们虽然也是妖怪,但?至少还是人形,能说话他接受良好,但?要从两条鱼的嘴里听到人话,那才是真的怪异。
但?他面上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大方地摆了摆手,只是目视前方,不去看魳魳鱼,“你们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顾虑我,我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都已经习惯了。”
他说完悄悄扶住了台子。
魳魳鱼见他不看自己,也刚好放松了点,也就放心说了:“这头上,有鱼的味道。”
这是废话,他们俩都能闻出来。
魳魳鱼很快又说:“但?是不是普通的鱼,是妖怪。”
宁诚实一喜,果然,魳魳鱼就不会被这种?味道所困扰,同?时对于同类的气息也更加敏感,现在可以确认,这起案子不简单。
队长捏了捏台子一角,顿时觉得有些头痛,因为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作?为普通人类,要跟心存恶念的妖怪对抗,太难了。
回头出去,恐怕还得打?个报告,把这案子移交给特殊部门。
宁诚实问:“那你们知道是什么妖怪吗?”
两条魳魳鱼小声商量了一下,最?后给出了一个答案:“有点像是陵鱼。”
“陵鱼?”这超出了宁诚实的知识范围,至于队长,他就更不知道了。
魳魳鱼妻子说道:“对,哦,你是陆地妖怪,是不是没听说过?其实我也一直以为陵鱼已经灭绝了。陵鱼一般都是半人半鱼,算是性情比较凶残的妖怪。”
半人,这么说来,当初在富奇生物科技的四楼,匆匆一瞥的大玻璃罐里,好像确实像一个人,宁诚实心里有一条线逐渐串了起来。
“陵鱼平时吃什么?”
魳魳鱼说:“这个可说不准,像我们这种?有理智的鱼类小妖怪,变不成人形,一般自己是不吃鱼的,那感觉得多?奇怪啊,跟啃自己个儿似的,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陵鱼,他们倒不是不吃,但?也很少会吃鱼。”
她又看了看那颗头,有些困惑,“陵鱼虽然性情有点凶残,而且战斗力强悍,但?我那时候的陵鱼,其实并不会主动袭击人类,只要不主动惹他们,就不会有事的。”
这两点却与目前宁诚实心里盘算的妖怪信息相反。
随即她却突然联想到了毕方,真要说的话,毕方一族本身也不会没事干闲得四处放火,但?他当时明显失去了理智……
“不过说起来,陵鱼好像已经在妖怪界消失很久了吧,所以也不一定就是陵鱼,我只是猜测一下。”
虽然是猜测,但?魳魳鱼却是帮了个大忙,宁诚实决定再给他们买几袋特产。
她想了想接下来要做的事,种?种?巧合之下,凶手妖怪很有可能就是富奇生物科技的厂房里,大玻璃罐装着的那个东西。
在菜场的时候,被浓重的鱼腥味覆盖着,她基本上没有闻出来那一丝隐藏得极深的妖气,那么当时在工厂,会不会也只是她没有闻出来?
只是富奇生物科技这家公司,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宁诚实捧着鱼缸提着鱼饲料,跟陈队长一起出来了。
不放心的法医仔细地端详着宁诚实,发现她面色如常,轻松自在,反倒是旁边的铁血汉子陈队长却萎靡不振,仿佛惊吓过度的样子。
真是邪了门儿了。
宁诚实现在还有事要办,魳魳鱼们也不想留在这里打?扰她,还是打算先走,他们对于陵鱼能提供的信息,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宁诚实出了警局,又买了好几袋特产,直到魳魳鱼快拿不下了才停,接着就继续按原计划,把他们送到了目的地,“要是又迷路了,记得回来,找不到地方的话就打电话,号码就在地图背面。”
“放心吧这次有地图就一定不会迷路了好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我们就先走了。”
“再见。”
宁诚实是最后一个到家的。
她到家的时候,虺正在做饭,举父在厨房里给他打?下手,而灯泡一样闪亮的朱獳则是在算账。
虺端着一盘菜走了出来,“老大,你回来啦?刚好准备吃饭了。”
朱獳放下计算器,端坐着望向宁诚实,“怎么样?魳魳鱼送走了吗?”
宁诚实点了点头,“他们已经走了。”
朱獳发现宁诚实的表情不太对,于是关切问道:“老大,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宁诚实看了虺一眼,直截了当:“我还是怀疑,富奇的那个生物项目有问题,他们培养的,可能是一只妖怪。”
虺一愣,问道:“老大你发现什么了?咱们之前不是已经排除嫌疑了吗?”
宁诚实跟他们讲了今天去警局的发现:尸体上怪异的非人类的啃噬伤口,浓重鱼腥味下的妖怪气息,以及魳魳鱼的猜测。
再联系以前花鸟虫鱼市场那些大量收购的活鱼死鱼,宁诚实探访富奇郊区厂房时发现的似人的生物。
上次去买花盆的时候,那店老板告诉过他们,富奇的员工再没有去买鱼了,似乎实验完成了。而也就是在那个时间点附近,发生了这起命案,时间上也太巧了。
虺一下子沉默了,即使是他,也开?始怀疑起来,但?他倒也不会为富奇开?脱,毕竟他去公司也没多久,归属感?都没完全建立起来呢,远远比不上对宁诚实的信任,“说不定真有猫腻,那咱们最?好再去看一下。”
宁诚实已经做好了决定,“对,所以我今天晚上就打算过去暗中探访一下。”
虺立刻说:“我也一起去。”
朱獳和举父也同?时举手报名:“还有我。”
“不用了,咱们又不是去团建,我一个人就行了,方便隐藏,要是再带上你们,目标就太大了。”
她打算故技重施,就像上次那样悄悄地潜进去,然后跟着研究人员上四楼,远远地看一眼就行,她只需要确认,那个大玻璃罐里装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现在还在不在。
跟上次同样的时间点,夜色渐浓,宁诚实仰头,面前是挂着富奇生物科技招牌的厂房大楼。像上次一样,她变回了原形,然而在钻进去之前,她突然往身后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动静。
她没在意,小小的一团白色行走在夜色与灯火交替的边缘,无人发觉。
一楼工作?人员的分布跟上一次来的时候差不多?,她蹭上了电梯,就直奔四楼,这一次虽然地依然湿滑,但?她格外注意,没有摔倒,也没有发出声音。
没有鱼再运过来了,厂房里的鱼腥味明显淡了很多?。
她找了个不错的观测点,悄悄将小心地滑的牌子一点点挪了过去,蹲守着。
宁诚实发现,四楼进出的人比上次少了,等了许久都没有人进房间。
她慢慢控制着吐息,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只紧紧盯着有大玻璃罐的房间,没有注意,头顶上的一个摄像头,缓慢地挪动了一下,正对着她。
就在宁诚实觉得不会有人再来的时候,终于,那个房间大门传来了动静,门打开?了,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往外抬着什么设备。
宁诚实躲在牌子后,透过他们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探头望了过去。
上次见到的那个大玻璃罐子,是空的。
宁诚实脑中的警铃立刻响了起来。
这些工作人员搬完了东西,似乎是没打?算加班了,都放松下来,伸着懒腰,摘掉面具,“好了,都回家吧。”
他们又走进了房间,应该是打算换下衣服。
在他们走出来的那一刻,宁诚实就眼尖地发现,有的工作人员的衣服上,有几道?牙咬过的印子,与警局那颗头上的有些相似。但?防护服的质量很不错,没有破。
宁诚实觉得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
趁着他们还没出来,宁诚实悄无声息地沿着上次的路线,跑到洗手间,沿着窗户屈膝跳下,投入到了夜色之中。
晚间的风有些冷了,宁诚实还在思考,变回了人形,慢慢地往回走,月色将她的影子拉长了。
突然,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过地面。
她警觉地往后一看,却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血色的眼睛,接着脑袋里就是一阵眩晕,熟悉的眩晕,跟上次遇到连环杀手时一样。
宁诚实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无法控制地倒在了地面,可是闭上眼睛之前,她隐约看到了有另外一个身影朝这里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