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叔抹了把脸,叹了声气,“但是来都来了,也没别的办法了,神婆,总之你尽早安排祭祀仪式吧。”
“唉,行,东西早就准备好了,我算过时间,之后几天都是好日子,最早明天就可以开始了。今天还是先委屈你一下,”她拍拍丁叔的肩膀,“别把这小胖子养瘦了,口感不好了,回头送子神怪罪下来,咱们村还是生不出孩子。”
“是是是,我知道。”丁叔咬牙,“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拉了拉宁诚实,没拉动。
宁诚实正盯着地上的竹筛。
竹筛里头是神婆刚铺好的萝卜条,摆得整整齐齐水水灵灵。
她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饿坏了,就瘦了,就不好吃了。”
过了一会儿。
丁叔像来时一样急匆匆地拉着宁诚实的胳膊走了,“你可真是,雁过拔毛啊。”
宁诚实兜里揣着满满的萝卜条,被他带得一路小跑,还不忘回首告别:“再见,我有空会再来看您的,奶……阿姨。”
余光里,神婆面目狰狞,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丁叔挨家挨户通知了祭祀的时间。
途径的每个大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不住地打量着宁诚实,眼里都盈满了怪异的热切,好像即刻就要将她分食一般。
而宁诚实回望着他们,眼里比他们更加热切。
她从随身小包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麻袋,麻利地挣开来,语气庆幸:“幸好我早有准备。”
丁叔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这个包明明看起来也没多大,听王老三说里面只是装满了假证,就没去查看,没想到还内有乾坤。
等走完了大半个村子,宁诚实的麻袋也差不多快满了。
通知到隔壁邻居的时候,又遇到了昨天那个小男孩,他看着宁诚实,但忌惮于丁叔,不敢上前,宁诚实摸了摸麻袋,主动走了过去,小男孩眼里焦急万分,“你,你怎么还不跑呀?来不及了,明天你就要被吃了!”
宁诚实抓了一大把收来的农家土特产塞给他,“小丁,先别操心了,请你吃。”
“小丁?”男孩茫然地挠挠头。
丁叔通知完了所有人,依然把她托付给了邻居,自己去布置祭祀仪式了。
宁诚实在小丁家晃晃悠悠巡视了一圈,发现这家的鸡鸭鹅都藏得差不多了,地上连根毛都没留。
两个大人兴奋冷却下来,此刻都警惕地看着她,“没有了,就剩一只鸡,那是留着晚上村宴吃的。”
为了庆祝祭祀即将开始,晚上村里给宁诚实设了一顿断头饭。
她也不失望,拉拢了麻袋,转而看向男孩,“对了,小丁,你可以带我看看你们村子吗?”
小丁的养父母顿时如获大赦,连声答应:“行行行,让这小子带你到处走走,可别走远了,马上晌午吃饭了。”
宁诚实拍手一笑:“好的,我一定准时回来。”然后将麻袋打了十个结,放回了丁叔家的院子。
小丁本来还不死心地想找时机带宁诚实逃跑,但大白天的,村子里杀鸡宰猪,村民们走来走去,到处是眼线,完全找不到机会。
宁诚实走着路,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养父母正紧紧地盯着两人,“小丁,他们对你好吗?”
小丁踢了踢脚边的石头,思考了一下,“我刚来的时候偷偷跑过,被抓回来打了一顿,其他时候,应该算好吧,但是我还是想要我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宁诚实踮起脚尖拍拍他的头,“别难过,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真正的爸爸妈妈。”
小丁打起精神,眼里写满了担忧,“可是别说帮我了,你现在就很危险。”
宁诚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肉乎乎的小脸板着,说道:“通常情况下,怪物碰到我,只有两个结果。”她两手干脆利落地一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她递给小丁一半苹果,小丁愣愣地接了过来,好像突然不是那么担心了。
“好了,走吧。”
说是让小丁带她走走,宁诚实却目的明确,拉着他径直朝进村时看到的那个湖泊走去。
丁家村平时的日常用水不是抽调这里的湖水,而是舍近求远,每天去后山挑水,平时似乎也很少会到湖边来,这会儿湖边就空无一人。
她边走边吃着苹果,一扭头,就发现小丁神情有些畏惧。
“怎么了?”
小丁指了指湖中心,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听他们说,那边,怪物就住在那边。”
宁诚实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注意力便放在了湖的侧边,矗立着的一座高大的雕塑身上。
雕塑外观庞大,眼如铜铃,多手多脚,张牙舞爪,通体颜色漆黑,所以来的那天晚上她没注意到,现在白天则十分清晰,“那个就是你们说的送子神吗?”
小丁远远地看了一眼,胡乱点头,“应该是吧,但是我也没亲眼见过。上一次祭祀的时候,我还没来呢。”
“长得不是很常规呀。”
盯着雕塑飞快地啃完了手里的苹果,宁诚实摊开黏糊糊的小手,摇了摇,看向平静的湖面,“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洗个手。”
小丁还来不及阻止,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跑到了湖边。
此时一丝风也没有,周围静得出奇,淡绿的湖水无波无澜,一望无垠。
岸边泥土湿滑,她稳稳地凑过去,低下头,轻轻嗅了嗅,半晌后摸了摸鼻子。
她伸出手,在水里搅了搅,大半只嫩白的胳膊没入了冰凉的湖水中,又开始自言自语:“这湖里怎么一只小鱼都没有呢?”
她两手相互搓着手背,突然一顿,从容地抽出手来,带起一道淋淋的水帘。水中似乎有什么尖利的东西一闪而过。
接着,一种强烈的,被窥伺的感觉涌上心头。宁诚实的目光穿透湖面,下一秒,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湖底深处,隐约有一道长长的带状的黑影掠过。
宁诚实甩了甩手,将水甩干净了,就原路返回,安慰神情紧张的小丁:“你看,什么事都没有。咱们赶快回去吧,可别错过午饭了。”
丁叔这次晚饭前就回来了,看来仪式的准备进展顺利。
晚上的断头饭很快就聚集了全村人,无数盘子流水一般传到几张大桌上,村里布置得张灯结彩,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但一个不足半人高的孩童被围坐在正中间,又充满了违和感。
所有人都不错眼地盯着她,嘴边挂着真切热情的笑容,一只只盛着大荤的盘子全往她手边堆,带着填鸭式的决心,语气近乎诱导:“快吃吧,孩子,多吃点。”
“吃得再胖一点,再胖一点就好了。”
她感动地点点头,努力回馈着村民们的热情。
空盘子一盘接着一盘撤下,渐渐的,大家的笑容就有点勉强了,“哈哈,要不还是瘦点吧,你说呢?”
“是,其实瘦点也挺好的,健康。”
神婆本来还想说两句,面对满桌空盘子以及村民们强撑的笑容,也没了气势,末了又瞪了宁诚实一眼。
入夜,宴席上的悲欢渐渐散去,宁诚实没有躺下,而是翘着腿,坐在床沿。
隔壁房间里,丁叔已经沉沉睡去。
夜深人静中,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宁诚实敏锐地看向窗户,只见一道瘦长的黑影映在薄薄的窗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趴在窗户上,打探着房里的动静。
她悄无声息地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窗户,踩上窗台就跳了出去,同时伸出手一把薅住了什么东西。
外头的东西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擒住了。
接着就听严肃而又稚嫩的童声在夜空中沉沉响起:“就是你,躲在这里残害祖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