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端噩梦对谁言(二)

“墨儿,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想到过,可是即便如此,我又能怎样呢,难道亡国灭族之恨可以不报吗。”冷依寒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又轻缓的吐出来,“墨儿,如果换做是你,你可以放得下吗,如果是你,你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我不知道,可是,即便你复了仇又怎样,你的家人,你的族人都不可能在活过来了,难道,你非要为了二十多年前的仇恨,而不惜毁掉现在身边最珍贵的情谊吗。”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我便别无选择,墨儿,无论你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了。”

“不,不会的。”夏墨微微摇着头,脸上绽出一丝轻浅的笑意,笑容美丽清新,却仿佛流露着一丝苦涩,口中的话语,也似乎是天真幻想,自欺欺人。“不会这样的,我相信,一切都将过去,我们一定还可以回到过去,像以前那样,像以前那样相互关心,像以前那样打闹嬉戏,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一起生活。”

“是吗。”冷依寒淡淡的笑了笑,转而又望向遥远、深邃的夜空,“若是你真的认为是这样,只怕最后等来的,只能是无尽的悲哀与失望。”

其实,无论夏墨再怎么苦心相劝,冷依寒都不可能会放下心中的仇恨,即便他可以,那其他人呢,颜倾雪和玉凉初可以放下对他的恨意吗,可以就这样放下痛苦的回忆,而回到以前那样吗。

各自天涯之后,夏墨每天也里都会重复着那个噩梦,可是,她又哪里会知道,同样的境遇,也每日都重复在冷依寒的梦里。他也会每天都梦见故友相残,他也怕真的会到了那样的时空,但悲哀的是,为了复国,他却又难以摆脱与他们为敌的时刻。

夜色深沉,花未眠,草未眠,亦有人无眠,而那无眠之人,不只是月下相谈的夏墨和冷依寒,还有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沐音离。原本,她与沐音离都已在床上躺下,后来,冷依寒以为她已经睡下了,而自己又难以入眠,便又起身穿好衣裳,悄悄出了房门。

其实,沐音离一直都是醒着的,她默不作声的任由冷依寒起身出去,没有将他唤住,亦没有悄悄跟出去,只是翻了个身,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方才躺过的地方,被褥之上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夜色正深的时候出去,不知道他此次北征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夏墨和梁小越为什么会答应前来雪城,她不想去猜测,不想猜测翼国的这些朋友,如今齐聚雪城是为了什么,只是故友重复的相聚,还是心怀不轨的阴谋。

她是羽国的公主,却仿佛一直都在做着同羽国为敌之事,三年前,冷依寒领兵攻打羽国,她也随他一起出征,哪怕敌对的一方是自己的哥哥;他兵败被俘,是她以死相逼,保下了他的性命,她明知道他不会甘心臣服羽国,他明知道他仍有复国之心,却还是用自己的生命保护着他。

她明知道,在他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从他青梅竹马,而今却成为自己皇嫂的翼国公主。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留在他身边,也希望他可以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他在与自己同床共枕的时候,心里想着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同样躺在别人枕边的颜倾雪。

说起来,这对皇室兄妹,在爱情里,他们的命途真的很相似,有甜蜜,亦有悲哀,或是说,没有甜蜜,只是悲哀。甜蜜的的是,终于得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悲哀的是躺在自己枕边的那个人,心里面装着的却并非是自己,而是与她(他)青梅竹马、深深相爱,却终不得相守的那个人。

不同的是,沐音离深爱着的那个人,对自己没有一丝爱意,而沐音离虽然并非冷依寒最爱的那个人,但他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只是那种感情,疼爱、怜惜、愧疚,更多于男女之间的情爱。

不知比哥哥多了的这一点幸福,沐音离是不是应该觉得欣慰。她也曾有过幻想,她也曾有过抱怨,她那么爱他,为了他,自己可以放弃一切,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自己而放弃复仇呢。难道在他心里,仇恨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重要到他为了复仇可以不惜一切,不惜背弃一切,毁灭一切。

一个女子,只有真心爱上一个男子,那么,那个人和他们之间的爱情,便是自己的全部,为了他,为了他们之间的爱,她可以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而一个个男子,无论他多么喜欢一个人,她始终不会是他的全部,他还有自己的兄弟伙伴,在很多人心里,往往将兄弟情义看得比爱情更重要。

不过,冷依寒并非如此,在他心里,爱情和友情同样重要,只是,一旦背负了仇恨,却终于还是,又将那珍贵的友情和美丽的爱情同时抛弃。无论夜色多么黑暗,黎明总会来临,只是天亮之后,阳光照耀之下,可能比那沉默的夜色,更加冰冷,更加黑暗。

夜色悄然褪去衣衫,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那个时候的天空,一片灰蒙蒙的感觉,空气里也弥漫着一丝破晓时分的寒气,御花园里的幽花碧草,身上也娇袭着一层薄薄的露珠,或许那不是露珠,而是花草的眼泪,为了这悲情帝王之家而落下的眼泪。

破晓的天空里,却隐现着一刻已经暗淡了的星,仿佛是拥有创世之力,却又无法改变结局的造物者的眼睛,孤悬于遥远的苍穹,于心不忍,却终究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凝视着世间的喜乐悲哀,凝视着红尘爱恨纠缠。

一只灰色的鸟儿,划过欲明还暗天际,也划过无情冷漠的宫廷。

丝丝鸟鸣打破了黎明的静寂,叫声凄厉中夹杂着一丝恐惧,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又仿佛突如其来的什么,撕裂了旧时的伤痕。

那只灰色的鸟儿,从宫廷之上飞过的时候,凤鸣殿里的颜倾雪,也同梦里醒来,她猛地坐起身来,额头、脸上全是汗,呼吸急促,身子有些颤抖,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身前的锦被,几乎都要将里面的棉絮抓出来。那个样子,看起来应该是做了什么噩梦。

鸟儿的叫声愈来愈轻,愈来愈远,那只灰色的鸟儿,也终于还是在暗淡黎明里,渐渐消失,渐渐远去。

颜倾雪扭头望向窗外,透过半开着的窗子,她隐约可以看见庭院里的那棵老树,又叶片轻轻飘落下来,那不是枯黄,而是绿色的,本应勃勃生机的叶子。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动的很厉害,那颗悲伤、苦痛,绝望、挣扎的心,仿佛是要冲破自己的身体而出逃,仿佛那颗心,也不想,不忍见她在承受这样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