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奇甫已在狱外等了一阵,待中致走出大门,便笑着迎了上去:“齐大人,令公子可安好呀?”
中致一惊,眼见得那笑里似藏刀,令人瘆得慌,也不知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可方才已下了决心意欲和解,便也不必针锋相对,于是走上前去笑道:“黄少爷想必也清楚,洛生带病入狱,现在的情况自是好不到哪儿去。不若黄少爷给行个方便,让犬子先归家休养,待身体康复了再来安心受审可好?”
“哈哈哈!我和洛生打小便是相识,按理自是盼着他好。可是——”奇甫背过身去,话锋一转,“——他犯的可是重罪啊,若我这会儿放他走了,众人岂不是眼巴巴地瞧着我黄奇甫徇私么。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官家的言辞历来虚伪,中致也不怒,只是冷笑:“是不是重罪可不是由您黄少爷说了算,朝堂自有律法,巡抚大人也不可能只手遮天吧。杜家小姐和洛生是好友,见其体弱带他去问诊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何来‘勾结疑犯’之说?这便是闹到御前,也是我们的理。再者,黄少爷明知洛生抱恙还逼迫他去看守狡猾的要犯,难道这不算是失策吗?难道黄少爷不该为此负责吗?”
“你……”奇甫气急,一时语塞。这齐中致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然妄图反咬一口。不过尚好,既然他儿子在我手上,那一切都好办。这么想着,他便又露出了信心十足的笑容,“齐大人大可去告我的状,哪怕告到御前也没关系,在下自是有耐心等着。只是不知道令公子是否等得起呢?”奇甫转过脸来,凑近了中致的耳,低声说道:“方才大人也进过这牢房了,阴冷潮湿,食宿很差。勿说病人了,便是个身强体壮的来这儿住上十天半月也得成个病西施。大人可决定了,真的要用令公子的身体和咱耗么?”
中致抬起眼,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黄奇甫那张厚颜无耻的脸,虽面无表情,可心却在滴血。人在他们手上,自己还真硬气不起来。
“哈哈哈,齐大人也别这么紧张嘛。我和洛生好兄弟一场,怎么舍得见死不救呢?”奇甫又笑了起来,可眼中却透出狡黠的光,“奇甫倒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大人是否愿意一听?”
中致别无选择:“但说无妨。”
“奇甫觉得光凭自己和洛生眼下的这层关系,为他脱罪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不过倘若能做了亲成为一家人,于理仍是不合适,可情面上便过得去了不是?既是一家人,网开一面让令公子回家去休养自不是什么难事,保不准还能奏请轻判个‘玩忽职守’,这大牢也再不必蹲了。”
做了亲?一家人?中致的心猛地一沉:“你究竟想做什么?”
“哈哈哈!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奇甫又一次走到了中致身边,佯装热意地勾着他的肩道,“对于齐家小姐的聪慧贤淑,奇甫早有耳闻。倘若大人不嫌弃肯收奇甫为婿,那小舅子那儿的什么要求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么?大人觉得如何呀?”
“痴心妄想!”我的女儿岂是你等这无耻之徒可以觊觎的!中致甩开了奇甫的勾搭,拂袖走远。
可边走却边听见身后那恼人的声音随风飘来:“若是做不成亲眷,那齐洛生的事儿我可就帮不上忙啦……”
回家后,齐中致沉思了整整三日,可却仍未想出有效的法子。本想瞒着夫人,以免她愁上添愁心神越发不宁,可谁料黄奇甫竟带着彩礼大摇大摆地上门提亲,差点儿没把仪清给气晕过去。好一顿鸡飞狗跳之后,人总算是赶走了,可末了他却留下一句狠话,“十日之后若娶得齐小姐,大牢那儿即刻放人;十日之后若娶不得齐小姐,那齐洛生的身子骨保不准就再承受不起了。”
“他们怎可如此逼迫我们!”仪清早就哭成了泪人儿,“别说雅安现在病成这样,便是她好着,我也绝不可能把她嫁与那黄奇甫啊。”
“谁说真的要让她嫁了。”中致嘴上虽是安抚着怀中的夫人,可心里和大家一样没底没辙。
“可若是不嫁,那洛生就得遭罪了啊!那黄家心狠手辣,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我这不是正想着法子吗?”中致的眉头从未皱得如此之紧,“快别哭了,雅安还等着你去瞧呢。”
而此刻,静妤正安静地立在一旁,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真是难以置信,只短短几日,原本安宁平和的府上竟变得如此萧条狼藉。少爷入狱,小姐病沉,夫人以泪洗面,老爷无能为力,家丁丫鬟全都惶惶不可终日,府中好似天塌下来一般死寂,甚至连草木池水都失去了生气,整日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静妤刚从雅安小姐那儿回来,这会儿满脑只有绣枕上那张苍白的面庞。她眼见着这原本秀丽脸日复一日越发苍白,心中只有言不尽的疼惜。方才雅安还趁人不在时悄悄地问了自己“哥哥是不是不好了”。小姐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子,平日里无论自己怎么推拒他都会来瞧上一瞧,可这几日非但没见洛生的影儿,甚至连他惯常的大嗓门也未闻一遭。可夫人只是说一切如常。小姐也不敢细问,生怕真有什么自己反倒是触了娘的伤心事,只得私下里偷偷问静妤这个平日里交好的丫头。
“小姐,您多虑了。少爷他好得很呢。”静妤的声音轻轻的,似在压抑着自己的不忍。
“那怎么这些日子全不见哥哥呢?而且连半分音讯也没有……”雅安在枕上侧着脑袋,盈盈的眸子里含着点点泪光,“平日里他在哪儿,哪儿便喧闹不断,可几日竟这般安静……静妤,你告诉我实话吧。”
“小姐,您在想什么呀。昨日少爷临时被派出城去处理公务了,最近几日怕是回不来了,只是走的时候您正休息着所以没来辞别罢了。本也就没几日,所以也没当个要紧事儿知会小姐,夫人兴许也忘了说吧。”静妤终是撒了个谎,她面带欢颜,心却颤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姐再伤心了。
而少爷,你的境况究竟到了哪般田地?老爷从不说悲观的话,可他的眉头却一日皱过一日,那忧虑藏也藏不起。若不是稳操胜券,黄家怎敢这么信心满满地上门提亲?静妤不敢想也不愿往下想,只祈求着眼前的一切全是梦境一场,待明日醒来时家中仍会是旧日那般鸟语花香。
只是,面颊上的泪传来了真真实实的凉意。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过往的繁华渐渐崩塌,却无力守护一砖一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