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清晨,艾山脚下。
“阿嚏!”齐洛生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很是背运。前几日身子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得了风寒。虽没雅安那么严重,可鼻子日夜不通气儿总是有些不爽利。今日更好,索性头也沉了起来,走着路都觉得晕乎,不知哪刻便会一头栽倒了。若能好生在家休养也就罢了,谁料这黄奇甫非在今日给自己派了个守大牢的差事,还半分都推脱不得,说是内有要犯,务必小心看守。
可当洛生一步三摇地出现在大牢门外时,却忍不住摇头叹气。那些狱卒仍一如既往地打牌斗嘴、大呼小叫,哪里有半分“内有要犯”的谨慎模样?那黄奇甫必是故意折腾自己吧。这么想着,洛生便随手找了个椅子安下自己沉沉的身体,也懒得理会狱卒们的偷工减料,自顾自在青山白云下晒着太阳神游天外去了。
待神思再度清醒,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迷迷糊糊间,只听见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轻轻唤着自己。这个声音真好听,必是个佳人吧。且再梦一会儿。
可这银铃般的唤声却急切了起来:“洛生,洛生!快醒醒!”
洛生挣扎着睁开眼,定了定神,才发现竟是瑾夏站在自己跟前,而自己那四仰八叉的粗鲁睡相必是入了她的眼。他忙不迭地立起,头一晕,险些站立不稳。
可瑾夏却没注意到洛生的不适。瞧见他醒来了,女子便欢快地絮叨起什么“祭典”什么“寺庙”,一串串句子蜂拥入洛生的脑海,绕得他又晕了几分。
“——所以陪我去祭典可好?”瑾夏的笑像春风中的粉桃,鲜活又明媚。
“可我这儿还有差事啊。”话虽如此,洛生却显然招架不住了。
“那寺庙离这儿不远,一个时辰便好。”
“可是瑾夏……这几日我得了风寒,这会儿怕是没有力气呢。”洛生扶了扶额,脚底似乎也打着飘儿。
“哎呀,果然呢,你的面色看起来真是不好。”瑾夏上前,扶起了洛生的臂。可洛生还未来得及心安,便又听见那银铃般的声音轻快地响起:“兴隆街上有个张神医,医术可精湛着呢。小时候爹都背着我上那儿去看病,因为张神医从不出诊,只在自己的药堂里候着病人。待我们祭完了我就带着你上那儿去问诊,保管几日便痊愈!”
这可如何是好?眼前这女子分明是把自己推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可自己偏生又无法拒绝这天真雀跃的笑颜。凝视着瑾夏扑闪扑闪的明亮眸子,洛生仿佛更晕了几分,而心底终是摇起了小白旗。就如了她的意吧。
他转身对着身边的狱卒吩咐了句“万事留心”,然后便踩着绵软的步子,尾随着那蹦蹦跳跳的少女,向着山另一侧的大雄宝殿缓缓前行。山虽不高,却显得巍峨。走着走着,洛生觉得自己仿佛也渐渐伟岸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府衙正厅。
黄奇甫昂首挺胸地立在巡抚大人黄周正身侧,那眉快扬到了额头上,仿佛这一审之后自己便能得到赏识和官爵,随后扬名立万。
可坐在上位的周正却隐隐有些不安。上回奇甫提出的那个“声东击西”之计自是精妙,但自此之后也没听说获得了什么决定性的证物证言。这会儿奇甫这么急匆匆地催促着自己升堂审案,究竟是有何突破性地进展?自己问了几回,他却只顾卖着关子,多少总是令人难以放心。
暗自思索了一阵后,周正将目光聚焦在了杜寅君的身上。立于厅正中的寅君面无表情,看不出惊慌也看不出焦急,连眉都不曾皱过一皱,可微扬的眼角下却似藏着一笑意。看这神态,周正自是提了提神。杜寅君果真是只老狐狸,可以想象,若不至一败涂地的境地,他绝不会轻易投降认输。而奇甫,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时辰越发接近正午。日光大把大把地照进厅堂,似正尽心将一切都照得透彻明亮。
“升堂!威——武——”
堂上,一切审问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周正问得平和有理,寅君应得不卑不亢;周正问得暗藏杀机,寅君拒得针锋相对。两人犹如针尖麦芒,互不相让,却又各自都占不到一点儿便宜。
“那奇甫,让大家看看你找到了什么吧。”几阵交锋之后,周正发现自己手头的杀招已尽,于是终于唤上了这个连自己也不知效用的“秘密武器”。
“好!”黄奇甫从怀中掏出一张脏兮兮且布着干透血迹的纸呈给周正,纸上草草罗列了杜记米行贩盐的路径和方式,而最下边有一个含糊不清的指印。“杜寅君,杜老爷,您可看清楚了,这是您家米仓伙计许七的手印,一分不假。他可全招了呀!”
周正看完那供认函便派人把它递给了寅君。寅君定神瞧了一眼,非但不慌张,却展颜笑了起来,然后抬起头来望向奇甫,目光凌厉。“黄少爷有何证据来证明这手印确为许七所按?”
奇甫未曾料到寅君竟会明知故问,于是略略一惊,不过却旋即恢复了神色道:“这纸上确确实实是许七的手印。我想杜老爷应该知道我们前些日捕了许七一事吧。”
“哦?巡抚大人前些日捕过许七?这事儿我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寅君挑了挑眉,满面尽是不信任的神色。
这下可好,连周正也开始面带怀疑地瞧向奇甫了。
奇甫有些气急,这杜寅君怎可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不过人毕竟在自己手上,这老头再如何狡猾不过也就是垂死挣扎。这么想着,他便腆着脸笑了起来:“杜老爷放心,我这可绝不是空口白话。要不要这就带人过来当面对质?”
寅君抬起手,潇洒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么请爹和杜老爷稍等片刻。我这就派人把许七带过来。”
说罢奇甫转身离开。寅君也自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举起杯自在饮着。厅堂外的日光渐渐斜了,阴影中仿佛无从辨识他的神色,只见得那磐石般沉稳的身形。唯有他自己明悉着自己那颗早已攥紧的心:承英,一切都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