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浪起

翌日清晨。黄府正厅。

巡抚大人黄周正一边端着昨日齐府送来的龙井茶,嗅着沁人的香气,一边斜眼看了看桌上点燃的香,淡淡地问道:“奇甫怎么还没有来?”

身边的小厮面面相觑。正想打发人去找少爷,黄奇甫倒是急急忙忙整着衣衫出现了。

“爹……儿子昨天喝多了,所以今天起得有点晚。也没个人早点来叫我一叫。”说罢狠狠瞪了一眼伺候自己的小厮。

“你也别怨别人。早就告诫过你少喝酒,你的酒性又不好,喝多了保不定坏了什么大事。”周正悠悠地叹道。这个儿子从小怕是被夫人宠溺惯了,骄横跋扈,成不了大器,所幸还有胆气,自己也从没指望过他能有什么大作为,能安顿得了这个府上也算是够了。

“儿子明白,儿子明白。”看到父亲没生气,奇甫心里自是放下了几分,脸上又爬满了满不在乎的笑意,“爹,上回您说的那件偷贩私盐的案子有没有什么进展呀?上回可说要严办啊,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吧。这可是您加官进爵的好机会呀。”

“是啊。”若不是有重要的线索,少有大案会下派到聊城这样的小地方来。黄周正做了十余年巡抚,所办的案子多半也只是地界上的小打小闹,偶尔还有齐中致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家伙跟在身后唱反调闹心,实在是无趣得紧。“诏书已下,这个案子将由九门提督赵大人亲自查办,我们可得千万谨慎。”

“九门提督赵大人?”听到这样的级别,奇甫立马兴奋了起来,“爹,我这就去查!去城门那儿一辆辆车拦下来开袋验货!”

“胡闹!有你这么查案的么?要是那私盐能这么正大光明地装在袋里从城门走,那还用得着九门提督大人管么?而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打草惊蛇’?”周正无奈地摇了摇头,“况且这用得着你去做么?难道齐中致是吃白饭的?既然是知府,这么大的案子,怎可饶他清闲?”

“爹说得有理,是儿子莽撞了。”奇甫的头点得像鸡啄米,“那我们就把案子丢给齐中致父子,然后坐享其成便是了。以齐老头那拗劲儿,不查个水落石出是断不会回头的。”

“又错了。既是大案,其中必然盘根错节。让齐中致去纠缠枝叶,而我们紧握根基,届时才能水到渠成,又不落人口实。”周正又饮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况且我们手中不是已经有那么一丝线索了么?”

“爹说的可是杜——”

周正抬手打断了奇甫的话。倘若沈老爷的猜测没有错,杜记米行这潭水定是深不可测。不过尚好,即便自己从未与杜家交过手,但至少,这杜家的死对头沈家已经是自己这边的人了。想到这儿,周正不免暗暗得意着自己的先见之明。“话说你昨天喝了这么多,不会把这事情给捅出去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爹过虑了。儿子的形象虽是有点不雅,但神智还清醒得很呢。哈哈哈!”说着奇甫又想起了昨晚和齐洛生的交锋,要不是被那该死的女人搅了局,这一仗该多痛快啊。想到齐洛生那副紧张的表情,奇甫笑得越发开怀了。

“那就好。”周正放下了茶杯,语气也平和了不少,“去看看青蓝吧。昨儿个病了一天,也不知好些了没。人家沈老爷把女儿嫁进黄府可不是为了伺候醉鬼的。”

“是是是。儿子这就去。”说罢,奇甫作了揖,便急急转身离开。

东厢房。

青蓝对着铜镜,在发髻里插上了最后一支翠玉簪,侧了侧脸,嘴角微微上扬。

“小姐今儿个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昨儿个可把我们急坏了。”一旁的侍女莺儿看到青蓝的身体已经无碍,早便禁不住满脸笑意。

“我哪有这么娇弱,不过是个小风寒,喝点儿姜汤睡一觉发发汗便是了。”想起莺儿昨天大呼小叫着在外面找人的场景,青蓝不禁笑了起来,“你呀,也太夸张了点儿吧。明知昨日是爹的寿辰,大伙儿连寿宴的事儿都忙不过来,还一个劲儿的拽着路过的小厮让人家去寻郎中,不答应还不让走,放走了之后郎中不来又急得跳脚。最后非闹到老爷夫人那儿去才罢的休。”

莺儿撅着嘴佯装委屈道:“小姐您全都听到啦。莺儿也没想闹这么大,只是这黄府也太冷漠了些。全都忙着摆那寿宴的大排场,自家少夫人病倒了却没个人来过问。”

“你的嗓门这么亮堂我能听不到么。再说,哪是没人过问了,夫人一早便找了郎中诊了脉开了方子,只是我自个儿恢复得不如预期这么快罢了。病又没重,哪能像你这么急着跳脚再去寻郎中的呀。”青蓝渐渐收住了笑颜,悠悠叹道,“既然嫁到了别人府上,可不能再像旧日里动不动便拿出小姐的款了。”

“是。”莺儿一边不情愿地应着,一边又嘟囔了句,“不过这哪儿算是有人过问了……从昨儿个到今天,这奇甫少爷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呢……”

“哈哈哈!莺儿说我什么坏话呢?”人影未至,声音先行。说话间黄奇甫大步流星地踏进房来,走到梳妆台旁弯下腰双手扶着青蓝的肩,仔细打量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可人儿,最终目光汇聚在青蓝柔情似水的眼眸中,定定地望着,不觉失了神。

一旁的莺儿早捂着嘴笑开了花。

“少爷……”

听到青蓝的唤声,奇甫这才回了神,讪讪地笑了起来:“这气色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大碍了。青蓝,你感觉如何?”

“我觉得挺好。其实原本就没什么,全怪昨儿个莺儿瞎折腾,要是闹了爹的寿宴,这罪过可大了。”边说着青蓝边转头看向一旁的莺儿,莺儿也只能抿着嘴立在一旁低眉顺眼。

“莺儿为你着急也是应该的嘛。哈哈哈!昨天我真是忙得脱不开身,否则怎么着也得来看你一看。晚上又帮着爹应付这么多的宾客,你一杯我一杯,不觉就喝多了。”

“青蓝事小。少爷是忙大事的人,当以大事为重啊。”青蓝的声音温柔婉转,听得奇甫心花怒放。

“哈哈哈!知我者莫若青蓝啊。”说笑间,奇甫挥了挥手,莺儿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黄奇甫压低了声音,面色神秘地说道:“听爹说杜记米行可能会和京城正在调查的私盐案有关系,现在这案子在九门提督赵大人手上。你爹那儿可有这方面的线索?”

青蓝暗暗地惊了一惊,可面上却仍然微笑着不动声色:“爹和杜家打了半辈子交道,争来抢去也就是为了那点儿卖米的银子,那什么私盐之类的可真没想过呀。”

“可上次不正是你告诉我说杜记米行有猫腻么?”奇甫有些气急败坏。

“那也是爹说起的。”女子的目光委委屈屈地垂下,“青蓝一介女流,怎么可能懂得这些……”

“唉!”奇甫无奈地甩了甩手,“原本还以为是表现的好机会,这下可真不知从何查起了!”说着便转身一把扯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现在本就不是探查的时机。要是让你这么莽莽撞撞地去杜府闹上一闹必是打草惊蛇,让他们轻轻松松就藏起了狐狸尾巴。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挺温柔的,一会儿又黑着脸走了。”莺儿端着脸盆走了进来,一边还回头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

“少爷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青蓝倒是毫不在意,重新拿起了梳子。

“是啊,少爷老是喜怒无常,还爱喝醉酒,又不怎么关心小姐。”莺儿绞着毛巾愤愤不平,“可比杜公子差远了。”

青蓝手中的梳子在发间略卡了一卡。

“杜公子长得玉树临风,待人也是极好的,说话温和有趣,和小姐也相识了多年,家业也大,怎么看都不比少爷逊色。”莺儿自顾自说个不停。

好则好矣,却不留我心。从不知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等得累了倦了,一抬眼,你还在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自在飞行。这一刻才明了,原来我从不曾拥有过你。

门框轻响。

一个熟悉的沈府家丁站在门外。“老爷夫人听说小姐昨日病重,放不下心差我过来看看。小姐可安好?”

“我很好。是莺儿紧张过度了。劳烦爹娘费心。”

“那就好。”那小厮看着青蓝的气色也觉得并无大碍,“若无他事那我便先走了。夫人捎来的汤药刚才已经交给莺儿姑娘了。”

来人转身欲走,却被青蓝叫住:“请等一等!烦请帮我给爹娘带个便笺。莺儿,拿笔墨来。”

“爹娘,女安好。杜事已禀,惊涛不远。”青蓝面含微笑,清秀的小楷在纸上慢慢绽开。

别怨我心狠。常秋,这全是你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