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相处了几天,一旦开始不说话,才发现胡桃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
早上起来一起上学,路上的时候总是和路过的野猫或者小鸟打招呼,取各种奇怪的名字。
中午吃便当的时候絮絮叨叨地讲看到了什么食品广告,想要去尝试。
晚上帮着奈奈妈妈一起做家务,很努力,但经常出错。
葱和蒜都分不清,看起来是完全没做过家务的好人家孩子。
但是看一眼就知道电视剧上的是什么型号的枪。
她呆的童子兵夏令营还真神奇。
上课时,森胡桃对他总有一种过高的关注度。
明明自己也经常因为听课无聊而浑浑噩噩,但每隔几分钟就会趴在课桌上醒来,双目清明,警觉地转头确认他的位置。
一开始沢田纲吉觉得很别扭,逐渐也就习惯了。
胡桃说这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危,保证他的安全,是她的第一要旨。
她高度坚持自己的人设,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但沢田纲吉并没有当真,以为这只是个玩笑。
直到胡桃用自己受伤的代价来换沢田纲吉安全,他才发现胡桃是真的这么想的。
森胡桃坚定地认为:
七天前还根本不认识的沢田纲吉是自己重要的Boss,重要到付出生命也必须保护。
这到底是什么封建社会的人设,中二病也没必要这么坚持吧?
去谈了也没用,森胡桃有一套自己严密的世界观。
“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没办法,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她,只能先保持距离,思考解决办法。
胡桃经常是面无表情的,看不出她的心情。
但她也一定不好受,偷看着沢田纲吉开始没话找话:
“妈妈,我可以拿优格吃吗?”
“去吃吧,也要给小纲哦。”
她小心翼翼的端着优格过来,探头探脑:
“你要吃吗?”
无辜恂恂的表情,扇动的睫毛投下了一圈淡淡的阴影,大而明亮眼睛里眼白泛着蓝。
看着她这副样子,就算是深山里麻木不仁的石头,也得把自己滚落下去砸到水里,溅起水花给她一个回应。
沢田纲吉不自然地扭过头,不看她的脸,掩盖住心里的颤动:
“……嗯。”
森胡桃小跑地把优格递了过来,坐在他身边吃,时不时就扭过头看他。
“冰箱里还有果汁,你要吗?”
“……好。”
胡桃把果汁递给他,看着他喝,沢田纲吉僵硬地抖动喉结,差点忘记怎么吞咽。
终于结束后,她又冥思苦想地问:
“庭院里有长出蘑菇,你要看吗?”
太傻了,森胡桃找话题的能力太差,他要憋不住笑。只能低下头,痛苦的掐自己的胳膊。
但还是记得自己的别扭和暗自的难过,盯着水杯不看她:“没事,不看了。”
“好吧。”
森胡桃沮丧地从庭院退出来。
第二天还是没有和好。
两个人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的走到了学校。
先去了医务室,问医生需不需要重新清创。
“不需要,你是关心则乱。”
那个医生一针见血地说。
“她恢复力很好,马上就要痊愈了。”
医生把他买给森胡桃的拐杖的拿走。
“用什么拐杖啊,你扶着不就好了,省得她受力不均摔倒。”
校医医术不错,能少说点话就好了。
他根本不知道森胡桃的平衡力有多好,她变成瘸子了照样能追着健全的人暴打。
但当沢田纲吉看到森胡桃眨着眼睛看自己,完全没办法拒绝。
他僵硬地扶着森胡桃回教室,森胡桃一直想张口,但没有说话。到了教室门口后,自觉地让他先进去,自己慢一点进保持距离。
沢田纲吉就连踏进教室的步伐都比平时变得沉重了,明明也没干什么体力活,但就是觉得脑子浑浑噩噩。
上课的书也带错了,明明是现代文却带了理科的本子。
因为没带课本,只能拿着笔记本认真听老师的内容。
现代文课老师比根津正常多了,是个看很多的书的文艺老头,说话慢悠悠的,和学生关系密切,也经常会聊到课外的内容。
老师在讲台上讲着:
“江户时期最出名的武士道精神深刻地影响了日本的社会。武士道的精神注重“忠”、“勇”、“义”,其中,对于君主的“忠”是最核心的价值观。”
“武士被期望对他们的君主保持绝对的忠诚,如果有需要,他们甚至会用自己的性命来扞卫君主的安全与声誉。”
他认真的听,一字一句地把例子记在本子上。
然后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
森胡桃说过这种话:
“——你是首领,保护上司到就算付出生命,这是我们黑手党的基本准则吧。”
为什么森胡桃明明知道自己能够考到及格的试卷,还要和自己换呢?
为什么森胡桃要冒着她本人受伤的风险,也要保护着自己呢?
这种不寻常之处,她对生命的差别对待,就像书本对君主秉持的“忠”性一样。
沢田纲吉从来没把森胡桃的话当真过,觉得这只是个游戏。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森胡桃内心也知道这只是闹着玩的。
但森胡桃竟然是认真的。
他的脑海里闪过她过去说过的话,和笃定的眼神。
她确实不是我的朋友。
她是认真地在当我的下属。
比武士还要糟糕的是,森胡桃是一个被扭曲的上司规训过的下属,将别人的生命凌驾于自己之上。
所以对她来说,无论是保护上级,还是牺牲自己,做出这些都是“什么都没考虑”,不需要理由的行动。
森胡桃认为自己只是随时可以牺牲的耗材。
她没把自己当成平等的人。
明白一切后他双目颤抖地看向森胡桃,同一刻,森胡桃也鬼使神差地转过脸,与他对视。
他们四目相对,就像眼神也有了质量一样相撞,两人都呆住。
但瞬间,沢田纲吉低下头,藏起自己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沢田纲吉主动说:
“我们要聊聊吗?”
森胡桃同意了,当然同意,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看到沢田纲吉这样严肃的表情,却心里打鼓,难得不安地攥紧手指。
他们先是回了家,森胡桃的步伐沉重,仿佛等待处决。
“森同学,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要和你说。”
胡桃安静地坐在沢田纲吉面前,人偶一样的关节露出来,匮乏表情的五官也像是非人类。
“我认真思考过你的想法,发现我们的看法完全不一样,但是……”
我们可以交流,把误会解开。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前,森胡桃突然打断:
“你想要宝石吗?”
他愣住:“什么?”
“还是要权力?或者是谁的性命?”
沢田完全听不懂森胡桃的话题:“不,你在说什么啊……”
她焦急地以跪姿抬起身子说:
“我还有很多本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得到!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我会更加拼命,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
跪姿对于她的腿太不友善,沢田扶住她,让她把重力分给自己:“不、你在说什么啊?你先冷静一点。”
森胡桃焦急地追问:
“我让你失望了对吗?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做。”
森胡桃睁着玻璃一般澄澈的眼睛。
她永远缺乏表情的脸上,只是微微地触动眉头,泪水就从眼珠滚落下来。
她面无表情,却落下泪的样子,使原本还残余着和胡桃闹别扭心思的沢田纲吉立马就慌了。
“你,你怎么了!?”
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他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袖子擦拭她脸颊上滚落的泪珠:
“不要哭啊,拜托。”
“是哪里痛吗?还是我讲的太凶了,对不起、你别哭,都是我的错。”
他很崩溃,完全认了输,忘记自己在生气,几乎是求饶地祈求:
“不要哭好不好?”
胡桃慢慢地眨眼,泪水盈盈在眼眶里,随着眨眼流出。
而她面无表情,声音平静,就像一个陶瓷摆件破碎漏出里面的物质:
“不好意思,我现在克制不住,请稍等一下,我可以回避。”
她转身蹲下去,把自己埋在墙角。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沢田纲吉跑到墙角安慰。
他已经全然是祈求的姿态,声音里混杂着愧疚和自责: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对,让你伤心了,你可以说出来,我向你道歉,不是不让你哭的意思。”
他轻轻用手转过胡桃的脸,和她对视: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不该和你吵架。”
森胡桃终于露出泫然的样子,泪水混在那张脸上不再显得诡异:
“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我是想保护你的,我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够好。”
沢田纲吉安慰:
“你没有让我失望,你已经很好的保护了我,你看我都没有受伤,是吧?”
“你不失望吗?”
森胡桃的手指轻轻触碰上沢田纲吉的脸颊。
温度透过肌肤传达到心底。
“可是,你看起来好难过。”
“在讲台下的时候,还有今天在课上看我的样子,好像要哭了一样。”
“我让你伤心了。”
森胡桃看着他,瞳孔里倒映出沢田纲吉的同样的表情。
她不为自己的疮疤痛苦,也不为冷战伤心。
但看到沢田纲吉露出难过的样子,瞬间变得脆弱。
这个认知就像夏日中星流霆击的闪电,不偏不倚地击中他,让他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