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小姑娘几乎都在梦中。
断断续续,混混沌沌。
晨起睁眼,看到蹲在床前看着自己的男人,苏涵吓了一跳。
“啊!”
“干嘛啊你……”
景灏却一脸风轻云淡,见她已经醒来,很自然的站起身子坐到一边。
“没怎么,我靠近你听听,一晚上你到底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
苏涵猛地坐了起来,与他对视。
“我说梦话了?”
说……什么了……
“嗯,但我没听清楚。”
幸好,没听清楚……
谁知道她有没有骂人……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梦境。
景灏见她脸色不大好,又接了一句。
“时间还早,要不然你再睡一会儿?”
“不了,不睡了。”
说话间,苏涵已经起身离开被窝,又看了一眼时间,才喃喃道。
“也不算早了。”
过了一会儿,景灏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早了。
初冬清晨的山路,雾气缭绕,丝丝凉气擦过脸颊,惹得人直打哆嗦。
景灏就跟在苏涵的身后,随着她的脚步。
不快,也不慢。
兜兜转转几个弯之后,苏涵仰着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凉亭。
“快到了,就在那儿。”
景灏低低的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她是回来祭拜母亲的。
“我妈妈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时候我还不懂事,外婆说妈妈想把自己的骨灰撒在这片山上……”
“以前我不理解,后来慢慢就懂了,这里是妈妈拥有最美好的回忆的地方吧……”
脑海中渐渐浮起苏涵说过的话,景灏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凉亭一角处发呆的小姑娘。
想走过去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和他母后之间的感情算不上多深厚,中间隔着权利与利益,掺杂在一起之后,久了,就变了味道,让他愈发想不起来母后对他的爱意。
思绪飘远时,隐约听到小姑娘的叫声。
“喂!喂!”
“景灏!”
回过神来,景灏盯着眼前伸着五指乱晃的小姑娘,楞了一下之后,随即抓住了她的小臂。
“你叫我什么?”
苏涵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看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轻声答道:“景,景灏呀!”
他自己说的啊,他的名字是景灏呀……
“怎么了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景灏马上松开了手。
“没什么。”
“就是,很久没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了。”
“抓疼你了么?”
苏涵却笑开来:“那肯定的呀,往前数上千百年,直接叫你的名字,谁敢呀,不得被你咔嚓了呀。”
她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一脸调笑。
景灏翘了翘嘴角,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山崖边。
“哎你小心点!”
听到苏涵的话,他却笑的随意。
“没事,我会飞。”
见小姑娘没接话,景灏又退回来了几步,走到苏涵身边。
“我以为你今天心情会很差。”
苏涵低下头,抬脚踢了踢脚边的大石头。
“以前小时候,确实来的时候心情都很差,还会哭。后来长大了,外婆说我总哭,妈妈会很担心的。慢慢的,我再来的时候,就总是这样的,笑着和妈妈说说话,让她知道我过得很好。”
“那你今天怎么没和妈妈说说话?”
从上山到现在,除了和自己说话,他可没听到小姑娘再开口。
“在心里说了呀!”
“在心里说,她能听到吗?”
苏涵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景灏的眼睛。
“能的,心意相通的人,是知道彼此心里想什么的。”
半晌,景灏才闷闷接道:“我以为你是怕我听到。”
苏涵一撇嘴,转过身子,抬手指了指远处。
“你看,那个就是外婆家。”
“以前找的时候都摸不准,现在周围都拆了,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看小姑娘情绪明显开始低落,景灏忽然拍了两下手掌。
“这山里有什么野货吗?我去打两只,咱俩回去烤了吃,让你见识见识我打猎的手艺。”
苏涵一滞,等反应过来,赶紧跑到他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角。
“别别别!”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打猎就算了。你这要是一不小心抓了个什么一级二级野生保护动物,咱俩不仅吃不上,还得进去喝一壶。”
“走吧走吧,我带你去市内转转,我昨晚看外婆家还有些碳,我们去买点材料,晚上我在院子里给你烤肉。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见景灏没动弹,苏涵又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走啦!”
堂堂一个活了千年的帝王,这一刻,在山间小路,被一个小姑娘拉着走。
这感觉,景灏还真是第一次体验……
就算是小时候,也没人敢牵着他,都是远远地跟着他……
两个人也没再说话,一个在前面抓着,一个在后面跟着。
等到了山脚,苏涵回头朝他一笑,松开了自己的手。
“得嘞,出了这山头,你就别惦记打猎了。”
饶是隔着两层衣服,可被小姑娘抓过的地方,虽不像烈火灼过,却也像温水拂过,隐隐发热。
苏涵走在前面,好一会儿听不到身后的声音,回过身看他已经落下很远,才大声喊了一句。
“快走啦,回去拿背包进城呀!”
只一瞬,仿佛一阵风吹过。
景灏就追了上来,还顺便,抱起了小姑娘。
苏涵看着脚下生风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离地的双脚,终于哇了一声。
却听景灏低声道。
“这样比较快。”
*
从超市出来,苏涵两手空空,身后的景灏,手里却提着两个大袋子。
等车的间隙,苏涵扭头看他。
“要不然,你给我提一个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拦到车子呢。”
景灏没动作,提着袋子的手指却攥了攥。
“我说我……”
“嘘!人口流动这么多的城市里,不要乱讲话。”
“你知道……”
“停!我当然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了。”
不就是想要甩着大轻功飞回去。
景灏不再说话。
事实上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说话被人打断,还怼回去过……
在这个不能张嘴就把人拖出去斩了的时代,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还嘴。
或者说,他也不想还嘴。
“哟!我还以为是谁,看着这么眼熟。这不是苏涵嘛!”
对于有些人来说,某些人如果忽然出现在眼前,那感觉大概就是,晴空万里,忽然暴风雨。
差不多一样的感觉。
对于苏涵来说,徐婉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怎么,在泉安城混不下去啦?又回这个小临城。”
“哟,你看我这个记性,你是回来祭拜你那个没了二十年的妈啊。瞧瞧,我养了你那么多年,也没见你对我有一丁点的孝心。”
苏涵没说话,等她叽里呱啦的说完了,才抬眼看她。
“你养我了那么多年?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不过我这个人呢,知恩图报。看在你当着苏大伟的面对我虚伪的那两年,我也该孝顺你。你也不用羡慕我妈妈,你要是今天没了,我明天立马就去祭拜你,绝不让你寒心。”
“你!死丫头,你这个……”
“妈!”
两人同时转头,是苏源。
“源源,你看看,这就是你心里的好姐姐,就这么对你妈妈说话,她这是诅咒我啊!”
苏源有点烦。
今天徐婉非要拉着他出来,陪她见什么老朋友。
没想到,竟然碰上了苏涵。
他去卫生间的这会儿工夫,就吵起来了。
他看了一眼苏涵,又看了一眼苏涵身后的男人。
眉头一下子就皱的更深了。
“有完没完了,你还去不去见朋友,不去我就回家了。”
母子俩一个疾步快走,一个忿忿的在后面追着。
反倒是剩下苏涵和景灏,在原地,面面相觑。
沉默了几秒钟,苏涵抿了抿嘴唇,低声开口:“让你看笑话了。”
景灏却不以为意:“让我看她的笑话,不正常吗?”
苏涵一愣,随即弯了眉眼。
“正常。”
*
深夜,屋子里的小姑娘已经熟睡。
景灏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两下窜上了屋顶。
低头看下去,院子里还有两个人下午烧烤时临时搭起来的炉子……
小姑娘手艺确实不错,饶是他觉不到饿,也吃了好几块。
“吱嘎”一声……
前院的大门声响,景灏当即提起了警惕。
他就坐在屋顶,一声不响,盯着大门的方向。
等看清楚了来人,他倒是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
这不是苏涵的那个弟弟么……
苏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大半夜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子跑到这已经快被拆成荒山野岭的地方来干嘛,上次白天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这次晚上来,倒觉得有点瘆得慌。
可他确实是来了,自从今天下午在大街上看到苏涵,晚饭后躺在床上,脑子一热,他就来了……
“咔哒”一声。
一颗小石子自高处落下,刚好掉到他的脚边。
苏源抬头看去。
是那个始终站在苏涵身旁的男人。
他脸色有点挂不住,讥笑着开了口。
“你是猴子吗?爬那么高。”
景灏却不理会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里把玩着一根枯树枝样的东西。
“你和苏涵是什么关系?”
闻言,景灏站起身子,几步从高一点的屋顶走到矮一点的屋顶,然后纵身一跃,稳稳站在了苏源的面前。
脸上虽然挂着笑,可眸子里光,确是冷得冰人。
“我们是,不管什么关系都和你没关系的关系。”
这男人说的话,好像绕口令,苏源皱起了眉头。
他更在意的是,这男人是怪胎吗?
那么高,轻飘飘就跳了下来,完全没问题?
苏涵找了个练杂技的吗?
苏源离开之后,景灏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枯树枝”,随手递到嘴边咬了一口,还是没咬断……
真是奇怪,小姑娘怎么喜欢吃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