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式微型摄像机。
照片拍的很模糊。
一张是稍微解开的白衣领、凹陷的锁骨处。只照到一半,止步于修长的脖颈。
照片里人的下颌是看不见的。
第二张拍进去的是一只不自觉遮挡了镜头的左手。西装上?口袋里的钢笔式微型摄像机被撞歪了一些。
也许是他穿着西装,不自觉也向前倾,越过了大众距离产生了冒犯感。被偷拍的人拒绝靠近,才伸手挡了一下。
由此拍下来一只瘦窄漂亮的手。
指腹像按在镜头玻璃上?一样。
久看能分辨出像素外一点极淡的粉。温槐视线落到照片中的手腕上?。
温槐靠在四楼走廊的墙壁上?,急忙从怀里掏出手掌大小的笔记本,按下签字笔以划破纸背的力?道?写?下“手腕内侧的三道?青筋,是…是褪色的树林……”
收笔时他垂头丧脑,要掉出眼泪地想——这句话配在照片背面并不出彩。
最后一张拍到的是侧脸。
说不出的好看。
可是温槐读的东西有限,写?不出更有意思的配文来,比起他那些能说会?道?出口就是锦绣文章的beta、omega朋友来说实在很蠢笨。温槐敲门进去的时候游玫几个人正说起他们这次实战训练的事,有人在咬着酒杯壁,扫了眼走进来的温槐,不甚在意地转头集中注意力对游玫说,“我看你就是太疯了,才升不上?去……”
游玫一边右边温槐站着的门口处勾勾手,一边郁闷地讲:“没有啊。”温槐看他手势,迈开步子一点一点挪过去。
“我哪里疯?”
他边皱眉,边理直气壮道:“打不过我的alpha和beta多了去了。”
“难不成每个被我陪练对打到医院的我都得拎个花篮慰问?”
游玫的手放下来,撑住脸。
“绝对的武力镇压面前,还跟别人谈什么阴谋诡计,”游玫对着他们摆摆手,想起什么似的,带煞气的桃花眼眯着笑了笑,“……我到那个地方训练的时候,还碰到个每天训练结束,在洗浴室里拿瑞士刀割手背给自己放血的神经质alpha,路过都血气冲天了,不比我疯吗?”
“你们在同一个军区吧?”
“嗯,一半听说的,一半对练时候看到手臂上?痕迹就知道了。”
听完几个omega都露出还有这种神经病alpha的讶异神色。
这样一比游玫好像正常多了。他只不过每次对练完,下手不知轻重。
挨着上?面气冲冲的训斥,屡教不改,还拦着医用担架上意识不清满脸血对手。掏走人家的裤子口袋里的烟和钱,跑去军区小卖店换软胶糖吃。
“我不是爱吃。”游玫一看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有些无语道。
几个omega闻言,笑着纠正地想道——还有软巧克力?和长条甘草糖嘛。
“只是为了补充糖分啊!”
说完游玫把搁在桌下的腿分开往外,一个转身动作,手肘撑在桌面上,顺势朝向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温槐。
游玫这才想起来被自己招过来的omega,不过这也不怪游玫。旁边几个omega也很少听到温槐说话,每次看见温槐对方也是受惊的小鹿一样缩在最偏僻的墙角。很难叫人注意和想起他。
他上?下打量一下。明白了。
“让你把她骗上?来也做不到?不是让你把她带上?来吗?”游玫随意问了句。
他本身就骄恣,忘性又大,前几十分钟兴起的要捉弄一下那个政客的想法现在连火星子都熄灭了大半,他本来还想看看那个说话滑不溜秋的omega到底喜欢上什么样的女alpha,告不告诉别人另说,先发个邮件取笑他一下……
于是游玫正儿八经地提议让温槐把下面那个女alpha带上来看看——看看不犯法啊。他也着实很好奇。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也没做成……游玫兴致缺缺地朝这个omega挥了挥手。
啊,那就算了吧——好不容易休假回?来,去A城哪里玩儿比较好呢?
其他人瞬息转变了话题中心,又拿出什么有趣的书来,说是从家里beta长辈密码箱底淘出来的,几年前同学录和纪念册的样式都跟现在不一样。游玫懒洋洋地伸腰时,借着姿势凑过去看了眼。
温槐年纪比他们大一轮,并非刻意被排斥,也插不进去话题。
手中的笔记本一下被捏紧了。
温槐紧张地背出自己在门外准备好的腹稿:“我…我下去的时候她已经被那几个人缠烦了,我没跟她搭上话——”
只拍到了两张照片。温槐说完这话,还没有几个人抬头看他。他摸出身上?导入了照片的手机,按到一张模糊的侧脸照。几个怀着玩闹心,拿着长辈的旧物一起翻看嬉闹的人,恰恰好也在书页夹层里翻到几张旧照片——“欸?这是什么?”
“背面还有字,翻过来看看……”
“看什么?跟我讲讲?”
游玫在他们对面,照片是颠倒的。只看到大概轮廓是个人像。
“……”
“怎么不说话?”
游玫没凑上?一瞬间凝滞的热闹,不满地啧了一下舌,趁他们翻过照片后出神,伸手拿起来放到自己眼前。
“……”
游玫看到张人脸。
“……”
一瞬间,他有种看到间谍,想掏腰间手铐把这人缉拿归案的感觉。
期间有人恍惚问:“……这是谁啊?”好像是把东西带过来的那个人年长几岁的堂哥或者堂姐的所有物。
大概是他们那一届的同学吧?
照片左下角有标注:S城大学第四届精英综合班露营。夏。
照片一共好几张。
有个omega捏起张合照,发现上面甚至还有许多人的签名。按照人头顺序,手指划过去,找到这些照片的主要人物的签名……嗯,有些模糊。
游玫手上?这张看了两分钟,没说话,反复扫了几次之后。
心里有点莫名其妙说不出的怪。他刻意两只手指夹着照片,扯了下衣领,做出扇风的姿势,对着几个才回?过神的说,“……你们翻出来的也不跟家里人说声,随便拿出来看不太好吧?”
正说着他眼尖看到背面还有字,缓慢扇风的动作立刻停住。翻过定睛一看。
照片拍的是集体露营的背景,一张闪烁在人群中不经意间含笑的脸。
背面是配字:“鲜花丛”。
说文艺也算不上?,像是拍摄者绞尽脑汁才写?上?去的三个平平无奇的字眼。镜头倒是捕捉地很好,乍一看,动人心魄。
还挺……合适的。
“游玫,你那张再给我看一眼?”他们交换着拿起另外几张看。
游玫一张张看,被猫爪挠了一样,好奇心跟野草似的往上?狂蹿。
这是omega长辈纪念册里找到的,估计照片上?的人也比自己大个四五岁了,是beta,还是alpha?要是omega,就算是忘年交……交个朋友约出去玩儿也可以啊!几个人配套着同学录,还有一两本封订起来表皮有些脏的传阅书籍猜测。
他们琢磨来琢磨去的。
一打开里面的人名都被涂黑了,要么就是○○○,看起来很费解。
……
游玫这时候压根没想到,等到后来他偶然见到真人,立刻惊觉这些都只是照骗。尤其是第一张含笑的照片。这张笑的照片还真就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搞不好还要全世界就这张了。他们现在之间戏谑的什么“清冷”、“温柔”、“银月亮一样让人憧憬的年长者”……
之后想起来简直耻度爆表,恨不得自己从来没说过。
照片滤镜加地太过柔和了。
配字也很迷惑人。加之主人公和旁边一些虎背熊腰的形成了鲜明对比,身形要修韧漂亮得多了,一时间容易让人错认第一性别。就连敏锐的游玫也下意识忽略了站位,胸口处蹦的有点快。
第一印象下的欣赏。
错误的认知。
什么可能脾气很好,回?去问问联系方式,交个朋友应该很容易……
这些想法简直鬼迷心窍!
这个女alpha看一眼冰冻三年,他妈根本不对人笑的!
……
……
温槐在一边早就放下捏着手机的右手,低头沉默。只是看到那几张搁在桌面的照片时抖了一下。
他低头,默默按熄灭了手机屏幕。
已经印刷出来的照片,和手机上的照片内容相似。都是温槐记在心里的人。
那一些是经过允许拍摄的。而现在手上?这三张是非法偷拍的。
温槐一看到就无法抑制地难过愧疚,但他没办法拒绝这几个omega的要求。
就像他从来拒绝不了别的beta、omega朋友的请求一样,这几张传阅在他们手里的照片的主人,估计也曾经为此和温槐短暂地做过朋友。
只不过目标达到之后,就不再和温槐来往了。
“我不该拍这些照片的。”
游玫几个人正看照片时,温槐拆下来钢笔式的隐藏摄像头,掰碎了。
至少温槐二十五岁在奢侈品店里给周围几个朋友刷卡时,没有想过自己会?去买一支钢笔式微型摄像机。
他是个对信息素尤为敏感的omega,不好跟alpha来往。这些朋友里有beta也有omega,不都是同一个圈子和阶层里的人,但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什么事也都是有话直说。在奢侈品店里如果对手上?亮晶晶的钻戒不满意,转动下,就会直截了当地走到温照槐身前跟服务员说:“换个红钻吧,这个颜色太一般了…贵点也没关系,嗯?温照槐,没关系吧?”
温槐很是佩服这些朋友的勇敢。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能说出来。
温槐现在已经想不起来那些人的名字了,弟弟有段时间严禁他们和自己来往。
他只好珍惜地把这些人记为一号、二号……直到五六十号。
一号朋友通常跟服务员交代,直到付款才会?想起身后的他随意问句话。“嗯,没关系。”温照槐还没改名时,听到这样的话顺应着点点头,很快拿出卡付账。
他从小被父母弃养的亲弟弟,十多岁被温槐找到时,有个对他好的beta朋友建议他不要说出父母弃养过一次的真相。
免得他憎恨温照槐,胡思乱想“为什么是我被抛弃而不是哥哥”之类的事。
温照槐被这可怕的假象吓地失眠,对弟弟的真实身份闭口不谈。
对外只是低调地宣称收养。
还好父母早逝,没人知道也没人拆穿温照槐。父亲母亲两个人早期在打拼的十分知足,有情饮水饱。
都是一份时间打两份工,忙得温照槐也是拴在小摊的桌子椅脚上?照看的。等发现有了第二个小孩子已经迟了,打不掉又养不起,只好丢到相隔几个省的福利院去,总比跟自己吃苦好。
后来偶然搭上商业浪潮的尾巴,狠狠赚了一笔,眼看好起来了,beta母亲却病逝了。此后温照槐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alpha父亲染上?赌瘾和酒瘾,醉醺醺的回?来倒头就睡,一句话不说。
之前大笔辛苦攒下来的钱也被他转手挥霍出去,被打了也跟摊死肉似的烂在大街上?。温照槐给朋友买单的款数比父亲少得多。他没有沾上alpha父亲的坏毛病。
温槐一边交朋友,一边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弟弟。
等alpha父亲酗酒死在公寓二楼,温槐找律师清算遗产时,他急匆匆拿过文件查看,看到他手臂上?淤青肿紫的虐打痕迹的律师愣了下,跟他耐心解释:“……是,是的,这些遗产养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您问这个干什么呢?现在您已经成年了,不需要监护人也可以……”
“足够养两个人就好!”
确认过后他迫不及待地找回收养了弟弟。接回来不到两三年家里开销出现问题,还好弟弟善经营,很容易就周转过来。温照槐为此松口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弟弟越来越讨厌自己。
有天回家,弟弟喝的烂醉,眼皮泛肿发红,“我讨厌和你同样的名字。”
他冷冰冰地投掷下这句话,背着书包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温照槐讨好似的把身份证递过去,局促地笑了笑,“给,给你看。”
身份证上?去掉了“照”这个字。
只剩下同样的姓。
这样任谁看到他的名字也不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会觉得他和温照绵撞了姓氏而已。
……
五号朋友是个脾气不好的beta,经常会叫错温槐的名字,叫错了就烦躁地问他改名的缘由。“吃饱了撑的,刻意去掉一个字干嘛?”关系到弟弟的身份,温槐不敢将其中缘由巨细无靡地解释清楚。
为了和这个beta好友和好,有段时间他打听到对方追星似的沉迷在大学一个出名的女alpha,格外想要对方的照片。
温槐想办法打听到对方行踪。
跟在身后拍照片时拍到侧身、正脸、对上自己视线的眼睛时才发现已经被抓个正着。温槐脑中一片空白,对上那个女alpha站在面前望过来的视线。
对方迟疑问:“……你为什么哭?”他这才发现自己边偷拍边流眼泪,引人注目,也是这个原因才被发现的。
温照绵正在这所大学读第二年。
他借家属证进的大学校区,攥着钢笔,拍了不到两三张就哭起来。
女alpha一抬手,温槐被虐打惯了的身体瞬间紧绷,躲也不躲。他紧紧闭上眼,不去护住头部,不要躲,做错了事付出代价就好……打完、打完就好了……
可意料之外,
没有掼下来的狠狠耳光。
钢笔被抽出手掌心的一瞬间。
温槐才后知后觉自己攥得太紧,掌心被笔帽尖锐处扎出洇洇血渍。
外传她脾气不好,对人不亲近,可是看温槐眼泪哗哗地流。
她倒意外说出这样的话:“有人逼你拍的?”温槐摇头。她说完皱眉,很少见人哭的这么伤心似的。她在温槐面前站了半天才慢慢地说,“……你拍的很好。”
钢笔式摄像机被拿起来看了看,凑近身上,然后还给温槐。
“给我也传一份吧。”
她像是不认识自己身体的每一部位似的,拿到照片后自己也好奇地看。
没有说可不可以外传的问题,避开学校里窥探过来的人群,温槐在校外照片冲刷店里收到扫码转账的拍摄费用时呆住。从见不得光的偷拍者变成了摄影师。而戴着口罩的付款人却对他喃喃:“啊,之前还没有想到这个方面呢……”
“可以好好观察一下。”
她拿起照片。
像记录数据似的,比对着照片,拿软尺量自己的指节长度。
温槐见过爱玩游戏的朋友要摸清楚RPG角色基础数值时,也露出过像她这种有点烦却不得不耐下心的样子。
深刻记住她这副奇怪模样的温槐,深深记住了这个女alpha,在弟弟读第二年时,也失去了第五号朋友。温槐拿其他东西挽回也没有用。可洗出来的照片,最终也被其他朋友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