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内,潘四娘和吴承远坐在太师椅上,屋内熏着香,放置着炭火。
见?关明溪一直没回来,所以他们吃过饭后便也未歇息,一同候着。
巧儿进了屋子,潘四娘一愣,先问了话:“二娘呢?怎么这时候才回。”
“我们去了容纯公主府,接着往宫里去了。”巧儿迟疑半晌,还是没将关子茹撞柱死去的事?说出来,“善王送咱们回家,说要进来坐坐。”
“他来做什么?”两人起了身。
巧儿抓了抓脑袋:“这会儿应当?往前厅去了,娘子让我来知会一声。”
潘四娘倒不是特别意外,吴承远拧着眉心:“去会会他。”
吴承远在酒楼时便常见到达官贵客,所以理了理衣襟便率先出了房门。
潘四娘多问了一句才快步跟上。
“二娘同意的?”
“娘子应下的。”巧儿放低了声音又道,“王爷手受了伤。”
潘四娘跟在吴承远身后,巧儿便没再说话。
前厅门外有两个小厮,门虚掩着没关实,推门而入,关明溪和李衡辞相对而坐,手里拿着热茶。
吴承远脸色不太好,随意行了个礼:“王爷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李衡辞将茶盏放下,竟是也回了半礼,吴承远倒没好意思再绷着。
关明溪将爹娘扶着坐在首位,解释道:“今日去了宫中,善王要回府便顺道将我送回来了。”
其实也不顺道……
“还去了奉恩侯府,和侯爷、夫人见?过一面。”
潘四娘早前问过关明溪的意思,心中也算有数,所以没拆穿这拙劣的谎言,便问道:“算算也许久了。”
本来是想问问侯府什么态度,又顾忌着李衡辞在此,怎么样也是朝中官员,也不好多说。
“还是老样子,见?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巧儿接了话:“咱们娘子也不发憷,说得那侯爷一愣一愣的。”
关明溪怕他们担心,便道:“也没有,寻常谈话罢了。”
毕竟有李衡辞这个外人在此,夫妇二人也没再多问,吴承远看了一眼李衡辞受伤的手臂,道:“王爷受伤了?”
“轻伤,宫中太监非要包扎一番,便随他去了。”
关明溪抬眼觑了一眼李衡辞,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吴承远点点头,因着身份悬殊,也没好意思问是为何伤的,便端了茶水掩饰尴尬。
却没想李衡辞自己说了起来:“康王勾结外族被揭穿,今日曹皇后意图刺杀官家,被我拦了下来,所以受了些轻伤。便是现在,那些大臣还未出宫。”
到明日,此事会在京中大小街巷中传开,所以李衡辞便没打算隐瞒。
潘四娘和吴承远都大惊失色,虽说平民百姓接触不到那些个宫中事务,可京中都知晓康王与善王之争。
如何也想不到康王竟然会走了那样一条路。
“难怪,今早二娘出去后,张夫人慌慌张张来寻你?,见?你?不在便走了,我还摸不着头脑。”潘四娘紧了紧帕子。
张大人和张状元同朝为官,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头一个会担忧。
“现在事情平息了自有人善后,像张大人那样的官员,无需担忧。”李衡辞这话才让潘四娘放心下来。
这话过了,屋内一阵安静。
关明溪抿了一口茶,轻声道:“关子茹流放途中逃走,便是康王将她劫出来的。”
“什么?!”
潘四娘只觉头晕脑胀,心口堵着一团气,上不去下不去的,厉声问道:“康王如今犯了错事?,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关明溪沉默半晌,再抬头道:“押进了大牢,应当?出不来了。”
她说不出口关子茹一头撞死的事?实,依她对吴家的了解,必定会是心中的结。
潘四娘叹了一口气:“也好,反正当初失手杀人,就该在牢中。”
吴承远神色一正,也道:“她手上有一条人命,既然已经和我们一刀两断,今后便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说着又看了一眼李衡辞:“家务事,让王爷见笑?。”
李衡辞笑?笑?:“无妨。”
当?初关子茹走时,为了让侯府接纳她,已经和吴家恩断义绝。
所以吴承远也是存着一口无处散发的怒气,这会儿也不想再听见她的名字。
关明溪默了默:“对了阿娘,也不知道这两日嫂嫂恢复得如何,我看天也晴了,咱们再过阵子去法兴寺瞧瞧,小住几日。”
潘四娘点头:“也好。”
近年关了,也该将两人接回来过年。
“爹爹要不要同去?”
“去一趟吧,六娘脾气和你?一样倔,怕她想不开。”
李衡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听此便附和着:“二娘脾性确实有些倔。”
“不过她聪敏,倔一些也好。”
潘四娘这才敢仔细看他,李衡辞生得本就不赖,周身带着一股上位者的锐利。
不过在面对关明溪时,那些锐利收了起来,竟是和徐家小弟相仿,有一些书卷气。
她皱了眉,问道:“我听闻王爷十六岁便上战场御敌,真是百姓之福。”
后头一句也不过是善意褒赞,前一句才是真正想问的。
李衡辞见?她发问,身子微微朝前探了探:“是,当?年无人敢接下兵符,我习过武,便主动请缨前去。”
“几岁习的武?可有读过书?”潘四娘问得急了,也再没顾忌身份。
吴承远看李衡辞神情一僵,便道:“宫中自有太傅教习,王爷自当读过书的。”
话是这么说,夫妇二人都拿眼去看李衡辞,在等他一个答复。
毕竟年少杀敌,要是自小习武,爹娘担忧李衡辞戾气太重。
关明溪静静看着,有一种见?岳父岳母被盘问的感觉,不由掩唇笑?了笑?,眉眼弯弯。
听得李衡辞说道:“说起来十岁才开始习武,三岁识字,诗词歌赋不说样样精通,和张舟远相比应当?不相上下。”
张状元和吴家相识,再加上李衡辞有意拿他相比,便提了他的名字。
这一点关明溪是信的,宫里太傅都是京中最好的学者,李衡辞也不算愚钝之人。
再加上上次在茶楼中,文人学子最是自视清高,徐家小弟徐彦之对他恭恭敬敬的模样,让人一猜便知。
潘四娘有些不信,疑惑道:“状元舟远这状元苦读了多少年才得来的。”
“我身份不同,无法参加科举。”
潘四娘恍然大悟:“也是。”
她招呼着婆子给?李衡辞添了一盏茶,又问道:“听二娘说起过,王爷还有个妹妹相依为命,比二娘小上两岁。府中可还有别的亲人?”
“相依为命”自然是说得有些重了,至少不该从潘四娘的嘴里说出来。
不过李衡辞并不在意,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便回道:“我出宫建府时,容纯也一道被赐了封号,生母早逝,我与容纯一母同胞,理应互相帮扶。”
末了顿了顿:“至于府中除了小厮、大监、侍卫,便再无他人。”
李衡辞答得一本正经,关明溪瞧见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一直摩挲着桌腿。
潘四娘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错开话题,又问道:“妓妾也无?”
“并无。”
便是吴承远也暂时松了一口气,李衡辞言语间算得上诚恳。
关明溪见?盘问告了一段,也没有京中女儿家的羞怯,反而大大方方道:“爹娘这般着急,难不成要将人生辰八字都问了去。”
“夫人要是想问,我便说。”
潘四娘嗔怪地看了一眼关明溪,绞着帕子有些窘迫,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才说:“二娘还小,我和她爹爹准备多留两年的。”
话是朝着关明溪说的,却是说给?李衡辞听的。
“可以先定下婚事?,何时成婚二娘说了算。”李衡辞单刀直入,潘四娘呛到了喉咙,轻声咳嗽起来。
吴承远伸手替她顺着气,转头对李衡辞道:“现在谈这事?尚且早了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王爷,说到底我们商贾之家高攀不起。”
“不过二娘要是愿意,也没别的法子,她即便是成了亲,也是我们家的姑娘。”
言下之意便是:你?欺负不得。
吴承远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字字比潘四娘还要肯定。
李衡辞闻此也正色道:“二娘在京中久负盛名,算不得什么高攀,莫要妄自菲薄。”
这话讲得吴承远心坎里去,他也爽快了些:“其实这两日外面传谣言,我恼得想让二娘干脆同你?们断了来往,可转眼一想,我家六娘在法兴寺小产,王爷的确带了太医去诊治,算是欠你?的。”
“哪能卸磨杀驴?我甚至都和四娘说起,要不问问善王喜爱什么玩意儿,买了送去,只盼着王爷别再和我们家有所牵扯。”
吴承远倒也真是这么想的,不过今日和李衡辞一道坐着,看他言谈举止,也不像那等粗鄙、无赖之人,瞧着还算……还算顺眼。
主要还是关明溪的态度,她既然没吭声,便就是默许了。
所以才有两人试探李衡辞,刨坑又问底。
将善王比作“驴”,也算得上是京中第一人,关明溪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说声音很低,却在这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几人齐刷刷望向?她,她便抿了嘴,道:“宫中发生这样大的事?,今日过后定会忙碌一阵,咱们也要接大哥和嫂嫂下山过年,还是年后再议吧,免生变故。”
潘四娘接了话头,朝李衡辞道:“王爷不必挂怀,理应事?务为重,这话也不该二娘提,你?便当做是我说的。我一个民妇,要是有冒犯之处还望王爷多加包涵。”
几人坐在一起,也不过半个时辰,跟打太极似的心照不宣。
关明溪最后那句话也算有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