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明溪在庖屋中将泡好的红豆捞了起?来,放在锅中用大火烧至软烂。
捞起?沥水,全都碾碎后抖了半勺糖下去,再继续碾成泥状。
李衡辞不爱吃过于甜腻的食物。
蒸熟的山药亦是如此,压成泥状之后便拿了青釉大盘,将山药泥平铺在底部,中间加上?红豆泥,最?后再用山药泥压平。
一共三层。
吴承远睨了一眼,酸溜溜道?:“这道?糕点?我还没吃过二娘做的。”
关明溪笑容可掬:“改日做更好的给爹爹吃。”
盘中糕点?反扣到另一梅花白瓷盘里,拿刀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淋上?一层桂花蜜,这道?菜便成了。
秋天金桂飘香时?,关明溪便摘了许多桂花晒干,还做了两罐子桂花蜜,香甜可口,直接拿来泡水喝也不错。
糕点?是做的最?后一道?,关明溪便和巧儿端着碗,在喝吴承远煮的一碗热乎酒酿甜圆子。
糯米弹牙,软软糯糯,米酿又香又纯,关明溪还放了一勺桂花蜜。
待吃完擦了嘴,摘下围裙后,吴承远见缝插针问道?:“二娘中午便吃这么一碗?会饿的。”
“我出去一趟,晚上?爹爹给我做些好吃的。”
“要去何处?”
“我方才看见那?梅花白瓷盘,想着今年还未下雪,记得刘婆子说起?阿娘雪日里睡不踏实,去买些香料回家制香备着。”
下雪天那?轻微细小的声音,叫潘四娘总是难以安睡。
还有孕中的徐六娘,难免心气不顺,便合计制些安神香。
“哦?二娘还会制香?你阿娘生了你后一直便有这样的毛病。”
“学了点?皮毛罢了,自?家人用用倒还尚可。”
吴承远放了心,道?:“带着阿贵去,银钱可够?没有去寻你大哥拿些。”
“有的,徐家给了许多,都快在箱笼里堆成了小山。”关明溪拿手比划着,顿了顿又道?,“我再买些布匹,开?春衣裳可以做起?来了。”
吴承远嘱咐着:“少买些,阿爹阿娘年纪大了,也穿不了多少,你自?己多裁两身衣裳穿。”
关明溪随口应了,便带着巧儿去了后院。
唤阿贵备马车的功夫,被逸风瞧见,他心下琢磨了几息,便朝李衡辞禀报:“王爷,娘子像是要出去。”
屋内静了一会儿,随即大门敞开?,李衡辞擦着骨节分明的手:“要去何处?”
身后传来容纯公主?的喊声:“七哥又将我扔下了!”
逸风将大氅给他披上?:“不知,还在后院,让那?伙计拉马车了,看样子是要从后门走。”
李衡辞生怕关明溪又胡乱跑了出去,脚下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两人走到后门时?,恰好撞见关明溪欲上?马车,李衡辞出言制止道?:“二娘去哪?”
关明溪听见这声音一窒,回头望去,只见李衡辞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抬头看了一眼有些阴沉的天:“二娘忘性真大。”
他意?有所指早晨的事,关明溪自?然也听出来了,便回道?:“王爷吃饱了?”
李衡辞一愣:“饱了。”
关明溪和巧儿对视一眼:“吃饱了可不就是要多管闲事。”
逸风都不由?自?主?瑟缩了肩膀,自?从跟在善王身边以来,还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过话。
关明溪“噗嗤”一笑,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儿一般:“我去买些香料,王爷不必担忧。”
李衡辞知晓她是在取笑自?己,却没有半分要发怒的预兆,反倒神色自?若,径直往马车前头去了。
“我也一同去。”
这下轮到关明溪一愣:“王爷去做什么?”
“我倒是不懂制香,跟着二娘瞧瞧罢了。”他也不客气,掀了马车帘子便钻了进去,留下关明溪和巧儿面面相觑。
逸风别了脸,像没看见一般。
巧儿推了一把关明溪:“娘子上?去,咱们的马车难不成还要让给别人坐?”
乍一听巧儿在争一口气,待关明溪坐定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丫头向着“别人”!
李衡辞将手搭在小窗上?:“二娘在奉恩侯府学的制香?”
“是,无事学来的。”
关明溪掀起?布幔一角,有凉风吹进来,又将脸埋进了毛茸茸的帽檐中。
“容纯也喜欢香料,你要是做了有多余的,不如送她些。”李衡辞说这话时?眼睛没敢看关明溪,而关明溪也觉得此话怪异,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去公主?府时?,确实是次次都摆了香炉,可容纯公主?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轮得到她送去。
关明溪虽觉古怪,却也没回绝。
李衡辞轻轻勾了勾嘴角:“二娘心灵手敏。”
“王爷过奖了。”关明溪偏头看他一眼,水润的杏眼像是要看出个什么来。
两人再未说话,只听得外头车轱辘轻浅,还有些商贩叫卖的声音。
在这样算得上?静谧的时?候,一股若有似无的薄荷香气,萦绕在李衡辞鼻尖,便疑道?:“二娘冬日里也用薄荷香粉?”
京中女?子大多夏季才会用,所以李衡辞才有此一问。
关明溪伸手掀起?披风,漏出挂在腰际的一只香囊:“不是香粉。冬日困顿,我特意?去医铺买的薄荷。”
她如此一说,李衡辞忽地也摸了摸腰际,那?里也挂着一只香囊,里头装着沉香,经久不散。
关明溪眼神也被吸引过去,只是衣衫盖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再想细问时?,外头传来阿贵的声音:“娘子,咱们到了。”
马车停在一处香料铺子的后门,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惊雪。便是后门也已经闻见幽香。
李衡辞先一步下了马车,也没离去,伸手候着关明溪。
关明溪眼看着那?留着淡淡茧疤的手,踌躇半晌才搭了上?去,手心有些膈人,却温热结实得很。
李衡辞将指头合拢,捏紧了关明溪的手,肤如凝脂,洁白细腻,待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也没松开?。
关明溪倏地红了脸,盯着他道?:“谢过王爷。”
李衡辞这会儿才松了手,还顺势将帽子给她戴上?:“小心着凉。”
惊雪是京中有名的香料铺子,各式各样优质的香料都有,也是夫人、姑娘们喜来之处。
楼高两层,倒也开?阔。
有小伙计上?前来迎,见关明溪衣着不俗,柳眉轻颦也别有一番姿态,眼睛一眨不眨,刚要开?口便被逸风推了开?。
李衡辞点?点?头。
另一个眼疾手快的小伙计赶了上?来,瞥了一眼关明溪便朝李衡辞弯腰道?:“贵客,这边请,想买些什么?”
小娘子笑意?盈盈,看着年岁也不大,这郎君么不苟言笑,身披大氅看不出里头穿的什么,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要做安神香,白芷、小茴香、沉香、安息香……”关明溪清清柔柔的嗓音响起?,这小伙计头都没敢抬,只点?头说是。
虽说这惊雪中香料繁多,却都用了上?好的储存罐子封好,能闻见的香气都是摆在外头供人观赏、识材的。
小伙计将几人带去了西边一间屋子,里头阁子许多,一个个阁子上?都摆着一罐香料,下头便贴了名字,还摆着一小撮样品,他道?:“姑娘瞧瞧,应有尽有,挑好了小人替您包起?来。”
关明溪走过去看了一排,问道?:“乳香没有么?”
乳香治不眠①,是关明溪特意?来走一遭的主?要原因,潘四娘浅眠,缺了这乳香做出来的安神香,于她用处兴许不大。
小伙计挠了挠头:“姑娘还真是好见识,这乳香量少,好的都进了宫中,留下来咱们掌柜能拿的也不多,早就卖完了。”
乳香可以用药,亦能制香,关明溪皱了下眉头:“罢了,我改日去医铺里寻寻。”
李衡辞这时?接了话头:“我府中有,让逸风给你送去。”
小伙计也附和道?:“巧了,这大冬日的姑娘也别往医铺跑,染了风寒的可多着,要是没留意?寒气入体?,伤的是自?己身子。”
不得不说这小伙计嘴巴甜,又知道?该应承谁,一番话说得李衡辞眼眸微亮。
关明溪点?了那?几样要的香料,各买了五两,小伙计眉飞色舞,快快地拿油纸包了起?来。
“再拿一副研钵。”关明溪看了看,指着那?乳白瓷的,“就那?副。”
李衡辞眼前有一茅香,他低头嗅了嗅,朝关明溪道?:“这茅香混着檀香和沉香,做木樨香是极好的。”
他此言没错,关明溪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明明方才还谦道?对制香不懂,怎么这会儿倒能侃侃而谈。
李衡辞被那?道?探究的眼神盯着,折了身直接叫小伙计给装上?,才道?:“我府中木樨香用得差不多了,二娘若是空闲,还请顺手做些。”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关明溪这会儿也说不出“不得空”的话,便点?了点?头:“随意?。”
偏偏付银钱的时?候,逸风还抢在了巧儿前头。
两人站在惊雪门口,李衡辞笑意?颇深:“二娘劳累。”
阴沉沉的天这会儿拨开?了云,虽说还没有太阳,却是亮堂了许多。
关明溪这才发现他眉间有一道?细小的疤,要不是离得近,只怕也瞧不见的。
她没来由?的踮起?脚尖,伸手点?了一点?,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伤的?”
指尖有些凉,李衡辞只觉刹那?间心跳漏了一拍,敛了眸子道?:“月前夜里在走在街上?不小心磕的。”
“你当我是傻子么?”
“上?回唐侍郎说金人将你抓了,一并受的伤。”
都道?他胸口受了致命伤,忽略了眉骨间那?一刀,今日倒是被二娘看见了。
兴许这道?疤对李衡辞来说算不得什么,却叫关明溪觉得有些闷。
作者有话要说:①:参考自《证类本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