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又一刻钟过去,容纯公主所需菜品全都装入了温盘。

关明溪由巧儿取下围裙,又在院子里提一桶井水起来净手,拾掇完毕后,几人才出了瑞和楼的后门。

容纯公主府距离瑞和楼五条街远,便由阿贵驾了马车前去。

巧儿扶着关明溪坐下,又将两个食盒放进车厢,咋咋呼呼便开了口:“娘子,我替你去一趟不就是了。”

关明溪扶额,这丫头还算记仇,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也好,受不了谁的欺负,跟头野猫一样张牙舞爪。

“公主年纪比你还小,你和她置气做甚么?没得气坏了身子。”

巧儿哭丧着一张脸,委屈道:“我这不是替娘子不快,公主至尊又如何,像个土匪一般,见了喜欢的东西就想要,人家不卖还想抢。”

关明溪装作严厉觑她一眼,轻拍了肩头,轻声哄着:“好了,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要是被人听见要抓去牢里的。”

善王李衡辞做事不拘泥于礼数,可容纯公主在百姓口中是为纯良之人,善王既然有心让人来瑞和楼走一遭,想来也是要为妹妹证明清白。

这其中弯弯绕绕,关明溪见惯了高府大院中的事情,倒也明白,只是巧儿脑子一根筋,还是不同她说罢了。

不过关明溪也算心中有底,那关子茹不像是个善茬。

主仆两人闭目养神一会儿,这时外头车轮停下,马蹄声音也变弱了不少,想来应该是到了公主府后门。

平时有小伙计前来都是放下菜便走,今日还有马车,两个守门的小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阿贵是瑞和楼的大伙计,公主府的奴才自是大多熟悉,这时便道:“去禀告你们主子,瑞和楼的二娘来了!”

其中一个小子生得壮实,走上前来问道:“是阿贵?二娘又是何人?不曾听过。”

阿贵神情一滞,不过立刻换上笑容:“昨日你们府中有小厮来点菜,说是容纯公主亲自点了咱们二娘子,要她送来入府一叙。”

那小子依旧茫然,琢磨了半晌也未答话。

关明溪掀开纱帘,冷不丁柔声道:“既然你识得阿贵,便去禀报就是。”

容纯公主府向来守卫森严,这还是后门,前门都是有军士把守,等闲之人都不可靠近。

不过这下头之人却不知她要来,难不成公主未曾吩咐?

那人听关明溪的声音,明明软软糯糯,却带着不可置疑的语调,遥遥看了一眼,那贵气让人不由低头,一时觉得是哪家的嫡姑娘,便不敢怠慢,匆匆进了府。

巧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险些又要出口相劝,还是瞧着关明溪脸色不太好,才未开口。

不过还是碎碎念叨了一句:“还给咱们吃闭门羹!”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那小子没出来,倒是出来一个约有四十多岁的郎君,看他穿着打扮,神情步态,一瞧便是府中管事之人。

果不其然,他提着袍子一角,快步走到马车前,双手抱于胸前,道:“公主方才听说二娘子前来,特意让我来接,有所怠慢,还望海涵。”

这番话说得关明溪直皱眉头,这样一说倒像是她眼巴巴赶来似的。

那郎君见里头没动静,又道:“仆姓李,娘子还请下车,公主与奉恩侯府的千金在膳厅等着。”

闻言,关明溪心中冷笑,原来关子茹也在,难怪容纯公主举止怪异!

这郎君想来也是容纯公主看重之人,居然和宗室同姓,想来乃是赐姓。

便道:“李公辛劳,这就来了。”

阿贵在底下接着,她施施然下了马车,食盒由巧儿拎下来交给阿贵。

李公从头到尾都未曾抬头看一眼关明溪,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道:“随我前来。”

三人跟在他身后,穿过后院进了一道垂花门,又踏过一条长廊,旁边是小湖,上头有座凉亭。

再走,便是花园。这时百花开得正好,千姿百态好不惬意。

出了园子,前头异常开阔,李公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前头便是膳厅,只二娘一人可入,将食盒交予交予我罢!”

巧儿和阿贵抬眼看了看关明溪,关明溪略微点头,阿贵这才松了手,不过巧儿甩了头跺了跺脚。

李公只当没瞧见:“稍后有小厮带你们去吃茶。”

说完接过食盒便径直向前走。

关明溪一时看不出这李公是何态度,一字也未问。

公主府的膳厅都修缮得比旁人要大,在外看都能媲美一般宅院的正房大小,不用想,里头也定是奢华富贵。

厅中一张方正的膳桌,上头摆着一些精致的瓜果,还有几枝娇艳欲滴想来是清晨从花园子里剪来的牡丹,距离五步远的案几上摆着香炉,淡淡的白芷味道,呈烟雾飘渺之态。

正中坐着容纯公主,手里拿着一个铃铛把玩,右侧坐着的便是关子茹,捏着帕子时不时往外看。

公主身边侍女采香,正剥了紫红色葡萄往公主口里送去。

关明溪进来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关子茹的眼睛毫不掩饰地黏在了她的身上。

只见她穿着杏色上襦,领襟上有刺绣白鹤,大臂外侧亦是有白鹤两只,下襦裙青绿色,上头颇有章法地绣着几朵芙蕖,底部一周乃是金丝线勾勒一圈花纹。

发间一支常戴的银簪,一支步摇,步摇中心一颗色泽极好的珍珠,颜色明亮,配上几颗小珍珠,加上流苏,说一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关明溪也迅速打量了一番二人,也许应是在府中,所以容纯穿衣简便,发髻上也随意插着金簪。

虽尚小,美人坯子倒是注定的,不愧是公主之尊。

倒是关子茹像是要参加宴会一般,盛装打扮,就连口脂、胭脂也明艳得很,却是浑身压不住这外表的贵气。

关明溪有礼有节,先是道了一句公主好,再转向关子茹:“见过姑娘。”

她不叫尊称,也不叫娘子,而是喊“姑娘”,生生将两人关系隔了老远去。

容纯见此,嘴里喃喃愣是一句话没说出口,作为七哥曾经的未婚妻,这会儿见面倒是有些难为情。

关子茹不同,像是与关明溪多年不见的手帕之交,急忙站起身说了一句:“终于把二娘盼来了!”

容纯这时没工夫看二人你来我往,李公已经将食盒中的佳肴都摆了出来,一道道卖相绝佳,色香味俱全,光是那味道就让容纯咽了口水。

京中这样多酒楼,她喜爱吃瑞和楼的菜不是没有缘由的,当然是有过人之处。

这几月可把她馋得狠了,今日关子茹一大早便来了,同她说午膳叫了瑞和楼的菜,她也顾不其他,便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了现在。

方才李公得了守门的消息,前来同容纯禀报,说是关明溪亲自送来的,她还惊讶了一瞬,关子茹便在旁说,这是她请来的,想要借公主之地结清两人的恩怨。

容纯自是乐意至极,便派了李公去接。

她从采香手里接过沉香木筷,见关明溪还站着,便道:“赐座,你与子茹挨着好了。”

那凳子不是同两位贵人并排的,而是稍稍靠后一些。

关明溪从容坐下,只是她向来嗅觉灵敏,闻见关子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味,活像在脂粉中腌渍了几日出来的味道,险些没呕吐出来。

偏偏关子茹仿佛不知一般,脸上无辜得很,衣袖翻转间说道:“二娘子,我今日是向你赔罪的。”

关明溪皮笑肉不笑,摇头:“我倒不记得和姑娘有何恩怨?”

关子茹斟了一杯茶,要递过去,可关明溪清楚看见她只用两根手指拖着茶杯,便双手伸过去稳稳接住:“姑娘若是要说三月前在侯府一事,大可不必,此事已成定局,你我二人都是无辜之人。”

关子茹笑容一僵,倒是未曾想过关明溪这样大方说出口,还是当着容纯的面。

而容纯虽一心扑在餐食前,耳朵却四听八方,这时便要给关子茹解围,含糊不清说道:“二娘,子茹是觉得你们之前闹得不愉快,她总是觉得愧对于你,夜里连觉都睡不好。”

关子茹跟着点点头,还装腔作势捏了手绢摁眼角。

关明溪内心宛如划过一道闪电,只觉脑子轰轰乱响,这关子茹蠢得……

关子茹继续道:“二娘,我知你还怨恨我,恨我让你失去婚约,被爹娘抛弃,还被这京中众人所耻笑。”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可我也只是想找回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当我听说你还在瑞和楼做帮工,我真是心中酸楚,身为一个女子居然……”

她一言一行看不出来有多“愧对于”关明溪,倒是将关明溪这些日子所受都说了出来,侯府的嫡姑娘,无事还要关心关心市井中的娘子,也不知为的是那般?

关明溪懒得与她打太极,这样的段位还不配和她多说两句,便站起身来开口道:“我爹娘从未抛弃我,倒是姑娘你忘了养父母的养育之恩。再者,他人之言我从不在意,姑娘怎么还比我还清楚许多。最后,我在瑞和楼乃是自愿,爹爹受伤,我替他去帮衬大哥。”

关明溪指了指桌上的膳食,道:“这些都是出自我手,我并不觉得女子在庖屋之中有何不妥。”

此话一出,就连容纯也愣了愣,看了一眼手中夹着的鱼肉,又看了一眼关明溪,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四字。

关子茹也震惊于关明溪的落落大方,连假惺惺又虚伪的眼泪也忘了擦拭。

这时,门外有一高大的身影,道:“还真是伶牙俐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