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小半个时辰,卫希下马。
祭殿死一样的寂静,棺材板被推开,里面空空如也,卫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她对着祖宗的牌位三跪九叩,悔恨不已。
“小希,这不是你的错。”徐宁之伸手搀她,“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回先帝尸身。”
卫希慢慢站起来,神色恍惚。
“小希,振作起来。”徐宁之揉揉她发顶,牵着她往殿外走。
卫希扣紧她的手,偏身拥住她。
肩头撑着她的脑袋,徐宁之垂着眼,盯着她精致的侧脸和乖巧的耳朵。
她脸上还带着哀色,却没忍住摸了摸卫希的耳朵,嘴里还道:“小希不哭。”
怀里的人顿了顿,随即抬起头,长睫上还沾着泪珠,徐宁之眨巴一下眼,“小希乖。”
握了握拳,卫希拉开和她的距离,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款步走出祭殿。
手上还残留一点温度,徐宁之追上去。
殿外站满了禁军,卫希红着眼睛兴师问罪,“你们是怎么看守的!”
领头的禁军拱了拱手,“殿下息怒。”
“应融!”卫希咬牙切齿,指着领头禁军的鼻子骂,“父皇那么器重你,你居然连他的尸身都看不好!你配当这个禁军统领吗!”
应融弯膝,“臣万死难辞其咎。”
“诛九族都不为过!”卫希阴恻恻地看着他,“立即,封锁城门,全城搜查。”
应融叩首,“遵命。”
卫希重返祭殿,对着空棺材磕了三个头。
徐宁之挨着她小声,“你到底闹哪出?”
“搜查。”卫希眸光微凉,拉起她的袖子,“再不查,大燕都要坏到根子里了。”
徐宁之动了动唇,没吭声。
“都是你们徐家。”卫希冷哼一声,甩开她起身,“狼子野心。”
徐宁之很无奈地叹口气,“小希,欲速则不达,你太莽撞了。”
卫希扭头瞪她,“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那你想让谁来?就是沈容年在这,她也不见得什么都听你的。”徐宁之瞥了眼棺椁,低声,“现下京城几百双眼睛都盯着你,这事太大,你抗不下来。”
卫希眯了眯眼,审视着她。
“我手里有合适的人。”徐宁之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他会替你去死。”
卫希蜷了蜷手,徐宁之靠上她的肩,捏着她的耳垂耳语,“他将为你而死,也因你而死。”
言毕,徐宁之退开。
卫希愣在原地,秀眉紧蹙。
徐宁之淡声,“还要我陪你吗?”
“不要我就回去了。”
下一息,卫希扣住她的手腕。
“暂且信你一回。”
唇角上扬,徐宁之反握住她的手。
卫希去了城东搜查,那七个名字中,一个不起眼的人排在第一位。
徐宁之跟着她,微不可闻地叹气。
城东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但卫希要找的那个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而且还是寒门出身。
禁军围堵,城东的人很是不满,很别提还要搜查,他们是坚决不同意。
各家护卫都出来,与禁军对峙。
卫希赶到时,禁军正处于劣势。
为首的是宋国公府,仗着家世显赫,压根就没把这群禁军放在眼里。
卫希同样不把他们放眼里,跨在马上居高临下,“谁敢抗命?杀无赦。”
人群骚动起来,最前面的年轻男子腰佩长剑,掀了掀眼皮,“好大的口气。”
“怎么,你要抗命?”卫希低头看他,嗓音微沉,“宋恒,我可不想你们宋国公府断子绝孙。”
宋恒并不在意她的威胁,依旧懒懒散散的,“抗命?抗谁的命?七殿下您的吗?”
他眼里带着轻蔑,语气也很挑衅。
卫希刚要发作,徐宁之拦住她。
“宋公子。”徐宁之面色严肃,“禁军听命于陛下,禁军行,奉的自然是陛下的命,还望宋公子谨言。”
宋恒轻嗤一声,环起双臂,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圣旨何在?”
“事出紧急,圣旨随后便至。”
宋恒哦了一声,“那便等圣旨到。”
“自然。”徐宁之脸上绽起和煦的笑。
宋恒被那一笑晃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卫希不悦地抬手遮住徐宁之的眼睛。
眼前一黑,腰间多了一只手,徐宁之顺势往后靠了靠,乖巧地缩她怀里。
“哟。”宋恒啧一声,阴阳怪气,“七殿下真是有个好媳妇,内外大小事都能操持,殿下坐享其成,真让我等羡慕。”
眼前一亮,徐宁之赶紧扯住卫希的袖子。
“小希,冷静。”
卫希磨着牙瞪宋恒,这人从小就跟她不对付,当年还跟她抢过徐宁之,但没抢过她,气得跳脚,之后更是到处找事,两人打起来过好多次,而徐宁之总是劝她以和为贵。
新仇旧恨加一起,卫希非常冒火。
宋恒继续嘲讽她:“七殿下还是老老实实待府里吃喝玩乐为好,免得徐小姐总是为你心惊肉跳的。”
噌的一下,卫希翻身下马,扬鞭挥过去。
彼时,宋恒还闲散地站着。
当长鞭落下,倒刺卡进皮肉,宋恒发出刺耳的痛叫,捂着脸发抖。
鲜血洒在地上,卫希冷冷地扫了眼人群,“谁敢抗命,跟他一个下场。”
徐宁之握着缰绳,抿直了唇。
宋恒已在咒骂,国公府的人把宋恒拖走。
人群往后退了一步,卫希下令,“搜。”
人群让出一条道,禁军呼啦啦地闯进去。
徐宁之下了马,不赞同道:“你知道你得罪了多少人吗?”
“得罪?”卫希甩了甩鞭身上的血,嗤笑,“我怕得罪他们?他们算什么东西?”
徐宁之摇头,“你真是一点都没长大。”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的,幼时尚可笑句无知轻狂,但卫希已经十八岁了。
“我说了,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卫希冷冰冰的,她最厌烦的就是别人的说教。
徐宁之却不厌其烦,认真道:“小希,你真该改改你这脾气。”
“改?改成你那样?”
徐宁之点头,“我这样不好吗?”
“你不过是出身卑贱。”卫希不屑。
徐宁之不置可否,同样的话,卫希十二岁时也说过,那时候卫希天天跟人打架,总是一身伤地来找她,她一边心疼地给她上药一边劝她遇事忍让,而卫希却嚷嚷着她母妃怎么怎么样、沈容年怎么怎么样,骂她是出身卑贱才总是想着忍。
虽然,很不好听,但确实是事实。
“我的殿下,你也是庶出。”徐宁之掀了掀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还记得你有多少兄弟姐妹吗?”
卫希哼一声,背过身拒绝回答。
“十一个,最小的妹妹才三岁。”徐宁之看着她的背影,嗓音清亮,“但我觉得,你还不如她。”
正因有强大的背景,卫希才永远长不大。
有时,蜜糖也是砒.霜。
卫希恼火地转回身,徐宁之眼眸沉静,“等你长大,我就老了。”
她明明只比卫希大两岁,有时候却感觉比她大二十岁,不像个姐姐,反倒像个母亲。
不过,卫希到底拿她当什么,也很难说。
“你又瞧不起我!”卫希要气死了,徐宁之总是一副大人看小孩的模样看她,天天说她不懂事,总喜欢语重心长地给她讲各种大道理,仿佛她真的还比不上她三岁的妹妹。
徐宁之耸耸肩,“我哪敢。”
咬了咬牙,卫希忍下气,不再搭理徐宁之,越上马背策马而去。
一队禁军跟着她,卫希直奔她的目的地——吏部考功主事田通海府邸。
今个是初一,所有京官都得上朝,先帝尸身失窃被发现时,徐南昭领着群臣在上早朝,因而徐南昭直接命令禁军看守群臣,压根没让他们回府。
这倒是方便了卫希,田通海府里的家眷也没想到卫希会亲自搜查。
家眷被赶到外面,卫希闯进书房。
虽然她不知道能找到什么,但找是总没错的,先帝不会无缘无故留下那七个名字。
书房很大,卫希翻来覆去地找,每一本书都撂出来翻翻有没有夹东西,最后还真的给她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那是一个账本,上面清晰地记着银两数目,还有隐晦的人数。
卫希把账本揣进怀里,正要翻翻还有没有别的,书房的门却被推开了。
“找到什么了?”徐宁之踢踢地上的书。
卫希揣好账本,皱眉,“你进来干嘛?”
“我不能进来?”徐宁之踩着一地的书走过去,挨着她的肩拿下一本,“你看你弄这么乱,还鬼鬼祟祟的,打草惊蛇了知不知道?”
卫希眉心跳了跳,绕到另一边。
徐宁之把书放回去,随着她的脚步行进。
卫希又开始一本本地翻看,但每拿一本书都能在对面看到徐宁之的脸,这让她分外不快。
徐宁之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直看得她浑身发毛,卫希只好强忍不适胡乱翻腾。
过了片刻,徐宁之绕到她那边。
在她靠过来的一瞬间,卫希再也忍不住了,扣着她的肩膀把她往书架上推,“你烦不烦!”
对面的人挨得很近,呼吸急促地喷洒在她脸上,徐宁之一一扫过她秀气的眉眼。
阳光照在她脸上,徐宁之恍惚间忆起八年前,唇红齿白的小孩第一次朝她伸手时说的话。
“你好好看,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