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激动得牙关都有?些颤抖,他双目通红,压低声音恨恨问道,“是那个梦。”
又似乎怕对方没听懂一般,又提高音量重复道,“是不是我一直做的那个梦。”
良久,对方点了点头。
“……我不想梦见之?前的事情。”江屿颤声道,“你?有?方法?帮我吗?”
那人缓缓摇了摇头,“万事皆有?其存在的意义,也有?很多因果是冥冥中已经决定好的。包括你?会不会遇见他,包括昨晚你?杀的那个人,包括党羽乱斗之?后,最后能长远稳定登上那皇位的人……我都看得见。”
“你?……”
那人却突然站起身来,朝江屿微微行?个礼,示意自?己要走了。
江屿还想继续问,但却听见帐外的脚步声逐渐贴近,便也只能咬着牙没拦着。
黑衣道士走后不久,帐门又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寒风进入。似是在外面待久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红,一走进帐内,那冰冷的银质面具立刻泛起一层水汽。
江屿靠在火炉边百无聊赖地盯着火苗,并未抬头。
“你?知道那道长吗?”江屿忽然问道。
“有?所耳闻,但也是第一次见。怎么,他刚刚又来过??”
江屿没想扯谎,点了点头。
“尸体有?着落了吗?”
江屿一愣,刚刚光顾着问自?己,却没来得及试探太子身死一事。
“没有?。”
萧向?翎随手摘了面具放在一旁,用?袖口随意拨去头顶、和肩膀上覆盖的一层清雪。
江屿忽然觉得有?些累,便半眯着眼看他。
不得不承认,萧向?翎是个长相很出众的人。
宽肩窄腰,穿常服时显得不羁飒爽,着盔甲时又显得英气逼人。
五官有?着极有?特色的凌厉的美感,组合在一起又不显得刻薄生分,而帐内略显晦暗的光线无疑使那眸光更?深邃几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个叫人难忘的长相。
“你?平时为什么总戴着面具。”江屿问着,“我们去山上送那姑娘骨灰的时候,你?在石洞里讲的故事,那个‘鬼’就是你?吧。”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萧向?翎整理袖口的动作顿了顿,没承认,也没否定。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容貌却一直未变,所以才戴着面具,怕被旁人认出,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江屿说着,竟是不能自?已地笑了出来。
若是一个月前,即便是萧向?翎亲口对他说出这?段话,他都不会相信。
但如今,他竟严肃认真地问着这?听上去荒诞至极的问题,却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顺着刚刚道长说过?的话,以及曾经显露出的蛛丝马迹,并不难推断出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接受这?一切的速度,比他原本想象的要快上许多。
对方眉峰微微皱起,“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江屿继续问着,“能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萧向?翎整理袖口的手顿在原地,帐内的气氛随着这?个奇怪的问题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他长什么模样?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做什么?说话声音什么样?笑起来什么样?”
“江屿?”
“不想说就算了,随口问问。”江屿错开目光,继续盯着火盆。
视线有?些恍惚。
又过?了许久。
“我今晚要回京城。”
“夜里危险,明日-我送你?一程。”
“今晚。”江屿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随即又补充道,“我自?己回去,不麻烦你?送。”
……
趁着夜色,江屿翻身上马。
他没告诉对方夏之?行?来信的内容,也没解释自?己要立刻回京城的原因。
唯一确定的因素是,两人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面。
北寇一天作乱,萧向?翎便要在此滞一天,就算最后平定了北寇,或许也再不会来京城。
而他也毫无可能在北疆滞留。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路上小心。”
似是上次马坠进河里的事件还记忆犹新,萧向?翎围着江屿的马缓慢走了一圈,仔细替他检查好马鞍、脚蹬、缰绳,最后把?缰绳递到?江屿手里。
江屿拉过?绳的一端。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对方要迈步上前,给?一个礼节性的拥抱。甚至连手臂都呈微微张开的形状。
但转瞬间就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因为拥抱是友人之?间的告别。
而他们的关系,仅限于殿下和将军。
江屿装作没察觉一般错开视线。果真下一瞬,萧向?翎俯下身来,行?了一个标准的跪礼。
两人结实数月有?余,从?开始时江屿隐瞒身份,到?明争暗斗针锋相对,再到?表面关系缓和,甚至像朋友一般切磋饮酒。
都从?未行?过?如此正式的礼节。
意味如何,彼此都心照不宣。
江屿站着,看着对方发顶上又沾染了一层雪霜,甚至有?伸手为他拂去的冲动。
但他只是僵硬地站着,听见自?己问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
“你?说过?,我是你?要效忠的殿下。”
“是。”
江屿轻笑,“现在是?”
对方语气顿了一瞬,随即坦然道,“今后也是。”
江屿曾最厌弃利益相关的承诺与利用?。
但如今,他竟在这?真假难辨的承诺中寻到?一丝满足的快-感来。
“那等你?回京城。”江屿随口说着,明知全无可能实现,“我亲自?出城接你?。”
对方终于没答话。
江屿一笑,翻身上马,扬起半人高的雪雾,又尽数落在了萧向?翎的肩部面部。
马蹄声逐渐走远。
*
皇上收到?北疆传回的卷案。当看到?江驰滨在乱战中向?太子射去毒箭,继而太子惨死北疆之?时,气得瞬间几口血喷了出来。
再往后看,却是江屿自?己写上去的。语句简练,大概意思是自?己已将杀人凶手就地惩决,先斩后奏,愿回京城领罚。
又吐出来几大口血。
这?回却是再也没救回来,当场就断了气。
江屿回京城之?时,皇宫已经挂上了白?丧。
一月过?后,三皇子即位。
江驰滨杀害太子一事满朝文武都有?所耳闻。江屿虽先斩后奏行?为不妥,但也被看成是当时无奈之?举,再加上夏之?行?一直在朝上替江屿说话,最后并未处以实质性的惩罚。
只是在府上禁足一月。加上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禁了没几天就被放了出来。
而顾渊明确地发现,江屿虽然只离开一周左右,回来后的性情却似乎变了不少。
像是一夜间沉稳了许多,原本是愿耍愿闹的性子,禁足期间竟是待在府上整日地读书、练剑,连话也没几句。
更?令人惊悚的是,江屿从?北疆归来,竟带回来一快白?色的方帕。
江屿又让顾渊上街去买一把?外貌精良的短剑,要求剑柄上刻有?繁复花纹,刀刃不必开光见血,剑柄下还必须有?一个能立得住的撑托。
顾渊把?短剑递给?江屿之?后,便悄悄打量那块搭在案角的方帕。
“姑娘送的?”顾渊试探着问道。
“嗯。”江屿随意一答。
“那殿下应该也对那姑娘有?几分意思?”
江屿在桌案上摆弄着那把?短剑,没说话。
顾渊瞬间来了兴致,“是什么样的姑娘会被殿下青睐?她长什么模样?平时喜欢做什么?吃什么?”
江屿挑了挑眉,竟是认真思索一番,随即半真半假地答道,“长相……很好看,平时喜欢练剑,吃什么……”他想了一会,“也不知道喜欢吃什么。”
顾渊一愣,“看来是个飒爽的姑娘。我就说嘛,这?方帕无论?如何,看上去都不像是中原女子的物?品。这?方帕偏大,质地又不是滑腻的丝缎,更?像是男子……”
江屿刚刚摆弄好案上的短剑,其剑尖朝上靠着支撑托,如此便直直地立在桌案上。
还不等顾渊询问,他竟是直接拿过?那块方帕,径直插到?了那把?短剑上。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顾渊呆愣地注视着前一秒还完整的方帕,如今被短剑穿了对穿,固定在短剑中部位置,边角软塌塌地向?下垂着。
“殿下……”顾渊有?些害怕,“殿下究竟是青睐这?位姑娘,还是……”
江屿并未解释,只是盯着那悬在半空中的方帕片刻,随即错开了目光。
“顾渊,你?可否听过?宫中传过?我的一些特殊言论?。”
顾渊喉头一噎,这?可就太多了。
江屿在少年未长开时,容貌清秀俊美,乍一看有?些男女莫辨的意味。又因为从?小缺少父母疼爱,性情孤僻,从?不向?其他皇子那般有?姑娘陪着玩闹。在居心不良的人口中传过?几番,便是变了味道。
开始时传江屿有?断袖之?癖,包括许多拉郎般的诡异传闻。而就在萧向?翎来京城不久后,传闻正闹得最起劲。
顾渊嗓子发紧,不说话又怕江屿生气,只得干巴巴地说道,“传闻都不知有?多少个版本了,说殿下有?断袖之?癖。”
“嗯。”
顾渊一直觉得是自?家殿下受了委屈,都没注意到?江屿的“嗯”用?的是降调而不是升调。
“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压也压不住,殿下也没……”
“知道我为什么没去反驳那些传言吗?”
“啊?”顾渊没反应过?来。
“以前没反驳,是因为我不知道。现在没反驳——”江屿随身靠在椅背上,眯了迷眼睛,“是觉得他们说得对。”
顾渊纵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指着那方帕手都有?些不稳,“不是姑娘送的!”
“不是姑娘。”江屿承认,看着对方的反应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侧头看向?顾渊刚刚端进来的热粥,里面特意掺了一些肉丝,便蓦地想起北疆营帐里那一碗来之?不易的肉汤来。
“但是比姑娘贤惠。”他忽然补上一句。
本已经缓过?神来的顾渊,面上表情再次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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