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哭人是个老太太,其实她的哭声不大听得出极力压抑,此时低着头看不见脸,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几乎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但洗得很干净。
姚嵘还没做什么,瘦小的年轻人先开了口,小声的劝阻姚嵘道。
“大妹子,这事你管不了,那老太太经常过来,想卖几本破书,哪次也没卖出去过。说是什么孤本,嗐,这年头,不被除四旧就不错了,几本破书能值什么钱。”
姚嵘心道,这要真是孤本,值不值钱可真说不准。当然,让她停下脚步的,也并非是因为老太太卖的什么东西,单纯的是因为她自己的过往。以前,她在路边哭的时候,有人帮过她,现在别人哭,她想着能帮还是帮一把。”
因此虽然年轻人开口阻拦,姚嵘还是走到老人家面前。
“老人家。”姚嵘叹了口气,“你是要卖书?卖多少钱。”
那老太太本来是正在哀求另一个人购买,听到姚嵘询问,楞了一下,而被老太太哀求的人早就不耐烦了,转身走脱。
那老太太脸上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又正了正色,对姚嵘说。
“我这里有两本书都要卖,你看看想买哪一本?”
那老太太其实也知道姚嵘是同情她,而且看姚嵘的穿着打扮,那绝对也不是有闲钱的。
只是老太太心里多少还抱有一些妄想,对于他们这些爱书之人,若不真是到了山穷水尽,如何会卖书!要知道这些书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在“破”四旧运动中保护下来的,都是心头肉。如果不是老头子卧床高烧,无钱买药,他们怎么可能割舍这些古籍。
因此迟疑了一下,老太太还是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一个布包。别看那老太太穿的旧,那包着书的布却还是绸缎的,虽然半新不旧也有些褪色,也可见老太太对此珍惜。
那老太太小心翼翼的把布包打开,给姚嵘展示她要卖的两本古籍。
姚嵘前世只是普通的大学生,还是学理工的,文言文学的半懂不懂,略看了一眼,发现有一本是拓本,好像叫《历代钟鼎X器款识法帖》,那个X是什么字,姚嵘不认识。也不是全本,瞧着有很明显的残缺。还有一本据老太太说也是宋版书,好像叫什么宋广韵,挺厚,保存的要完好些。
“这两本古籍,那本法帖,你要的话,最少三块五,后面这本书,最少十块。”
听了老太太的报价,姚嵘其实还是有些犹豫的。她本人不懂古籍的价值,而且也不是每本古籍也有价值,最关键的是她自己就很穷,三块五块对有些人不算钱,但对现在的她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而且如果买一本古籍回去,怎么存放也是个问题,姚家那个地方,姚嵘绝对相信,就算她说这本书是捡到的不花钱,吴三花也可能把古籍撕了拿去点火。
她面上犹豫,那老太太也着急了,“要不,三块也行,我是真的没法子,家里老头子还等着钱救命——”
说着说着,老太太就呜咽了起来。
姚嵘正犹豫呢,一个三白眼的中年男人听到哭声在旁边嗤笑了起来,“一个蹲牛棚的臭老九,死就死了,有什么稀罕的,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要我说前些年被打断腿时候就该死了,硬撑到现在也算是活够本了。”
“这么说也太过了。”
姚嵘本来就猜到这老太太不是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如今听到三白眼中年人这话,心里也明白了过来。
在那十年里,这种受冤屈的知识分子非常多,老太太也不是一例两例。她知道黎明快来了,但这些受尽折磨的人是不知道的,生活困苦又绝望,不论是尊严还是身体都被踩到泥里,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
“毕竟是人命啊。”
然而她委婉的劝阻,却让那中年人白了她一眼,嘲讽道,“怎么,你要花钱买那几张破烂?有那个钱,一个小丫头买两件花褂子穿不好吗?”
老太太刚刚被骂臭老九的时候没还嘴,现在听到那些书被骂破烂却忍不住了,“这些书都是咱们民族的流传下来瑰宝,怎么就是破烂了?”
“呵,什么瑰宝,就是破四旧没破干净罢了,这些东西早该被烧了。”
“你!”
老太太气的红了脸,对方也露出凶相。
姚嵘怕老太太吵起来真吃了亏,按住了老太太,冲她摇了摇头。
然后叹息了一声,从身上掏出了三块五后,姚嵘把钱递给老太太,拿走了那本残本拓本。
“这书,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