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培接到洛京来信的时候,西州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
岁暮天寒,他袖着?封书信,匆匆穿过鸟头门,照壁,回廊,一直走到中堂门口,才理了理衣衫,好叫蹀躞带上挂着?的七样物事摇晃的动静小些,莫要显得他太过得?意似的。
可脸上的笑却是压都压不住。
进了堂内,入目就见博山炉内轻烟袅袅,姿容甚美的郎君正微微垂首,去取柜中奏表。
深青伽陵频迦纹的圆领缺骻袍袖口,露出一截羊脂玉雕琢而成的修长手腕,又兼腰身笔直,气韵清正,只静默地立在那处,仿若岁寒茂松,幽夜逸光。
郑培见惯了自家主上的仪容,都不得?不在心里暗叹,有些人就是得上天眷顾,生来便是与众不同。
慕衍侧过脸,淡淡地瞥他一眼,便猜出三分来意。
“洛京的情形如何??”
郑培笑吟吟的。
“还?不是跟陛下先前预料的一模一样。齐王前脚出了诏狱,跟卫家那老头子见了一面,连哄带吓,强硬地得了他手里的实权。转头就翻了脸,领兵将清河王连同卫家人一道?都圈禁起来,倒打一耙,说他们是要谋逆篡位。”
他咂摸两声,似是喟叹,“果真是好算计。若不是您好心,提前安排着?让咱们的人私底下偷龙转凤,照着清河王病重遭罪还?缺衣少食的困窘,指不定早就……”
郑培收住话头,轻咳两声,“洛京现下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慕衍搁下笔,将他递上的信件拆开来看,不置可否。
郑培迫不及待地旁敲侧击,“陛下,真要说起来,您为着?西州这烂摊子,可也有好几日都不曾去见县主了。”
慕衍眉梢微动,手上动作顿了下,才又继续。
郑培叉手肃立,心里念头转个不停。
因明面上与苏览父子翻脸,陛下未免节外生枝,的确刻意歇在前宅,虽说嘴上没多说,但心里大约也是想的。
若否,也不至于每日他都能看见陛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院方向遥望几回,更别提日日早间他亲自让人送过去的信件。
思及此,郑培忍不住又撺掇两句,“依臣之见,也该到了时候。”
早些把西州的摊子收了,回洛京把朝内朝外料理个干净,也好踏踏实实地过这个安生年,郑培喜滋滋地如是想道。
慕衍如何?能看不出郑培暗藏的那点心思。
无非就是快到岁余,生出些思乡情切,惦念着?想早日回京,阖家一道?过节罢了。
但郑培的话也的确说中他的心绪。
自己的确有好几日都不曾见阿瑶了。
也不知她气色可好了些,又是否闹着性子不肯喝药……
更何况,洛京那处虽安排妥当,也需有人主持大局才是,还?是得尽快回京。
慕衍思量着,目光越过郑培落在壁间一只石榴梅瓶上,见丹朱奉命送来的几支梅花欹斜疏朗,含苞待放,眉梢舒展,就缓缓道?。
“你?与卫岕且去安排,今夜便动手。”
……
午后又落了雪,夜里就越发得?冷。
苏瑶裹在被子里,听着炭盆里细小噼啪的火花声,听得外间风紧,就竖起耳朵仔细听,不久后果然就听见熟悉的落雪声。
窸窸窣窣的,落在雕满莲瓣的木质瓦当上,虽是细微,但在寂寂深夜,也是清晰可闻。
她午后小憩了会儿,走了觉,这会就有些睡不着?,听了一会儿雪声,觉得?无趣,就开始胡思乱想。
阿耶和阿兄一点信也没有,也不知怎样了。城外一定冷极了,尤其是阿兄,他这会说不定在哪块雪地里猫着呢,万一冻出个好歹来可怎么是好,也不知道他衣裳穿得厚不厚。
丹朱跟张医师好像又闹别扭了,丹朱性子太直,气了两日都不肯听张医师解释,她要不要想法子帮忙调和调和。
少女琢磨着?这些琐事,脑中自然而然地想到,也不知道六郎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苏瑶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摸了摸枕下压着?的书信,又倏地抽回手,总感觉自己像是在欲盖弥彰。先铺垫了那么些,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心安理得?地想念他。
少女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在宽大柔软的床榻里滚来滚去,然后就闷在被子里忍不住笑话自己。
这般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屋内留着?的烛火都彻底黯淡下来,苏瑶才终于有了点睡意。
她将暖融融的汤婆子抱紧在怀里,慢慢阖上了沉沉的眼帘。
竟是久违地梦见了话本里的情节。
【一晃,整整六年过去了。
昭阳殿困着的女郎出落得越发娇美,即便衣着素净,素面朝天,也依旧是容色灼灼,肌莹骨润,常常让身边伺候的婢女看呆了去。
也因此,暴君越发不肯容她出门。
苏瑶自去岁上元节回宫,在昭阳殿里已经足足待了半年,都不曾踏出殿门一步,深居简出到了极致。
但在洛京世家里,还?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在富丽堂皇的昭阳殿藏了娇,爱惜得?跟眼珠子似的,旁的小娘子根本近不了他身旁半步。可偏偏,昭阳殿那位椒房专宠至今,竟是仍无子嗣。
不少人动了念,联名上书,力劝暴君以江山社稷为重,务必要纳娶妃妾,绵延皇嗣。
暴君听了,一反常态地不曾暴怒,玩味片刻,竟是刻意将那些车轱辘的劝诫话儿都传到昭阳殿让苏瑶知晓。
等?听到婢女回禀说,娘娘并无一丝异色,登时就怒极反笑。
夜里便冷了脸,床笫间越发狠辣无情,常常使得外间侍立的宫人面红耳赤。
每当女郎细.喘间咬紧唇,不肯出声取悦他,他就慢条斯理地用自己的唇齿撬开她的,将那尾丁香小舌拖出来嬉戏。非要逼得她在枕边嘤咛呜咽,忍不住带着哭音唤他,才肯心满意足地将她箍得?更紧更深,泛红的黑沉眸子里露出深深的笑意。
每当苏瑶昏昏欲睡时,就会听见他嗓音喑.哑,在自己耳边一声声唤,“瑶瑶……”是说不出的偏执孤注。
日复一日,选妃之?事被一拖再拖。
也不知是暴君的一反常态地未曾发怒让人心存侥幸,还?是权势富贵太过诱人,竟真是有人眼红外戚的空缺,胆大包天到买通了昭阳殿的宫人,送进一只匕首……】
苏瑶在梦中大起大落,颤着眼睫似要醒来,半睡半醒间被熟悉的怀抱拥住。
来人似乎趁夜踏雪而来,明明换下外衫,还?是有一丝未曾散尽的寒意往人骨头缝里钻,迫得小娘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渐渐清醒过来。
“瑶瑶……”
抱住她的人满足地轻声喟叹,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薄唇轻车熟路地寻到她的耳垂,轻轻啃咬吸吮,苏瑶还未完全清醒,就被一阵阵战栗的酥.麻淹没,软了腰肢。
少女被迫微微仰起脸,乌黑顺滑的长发垂落铺满枕边,还?未清醒就被人掠夺了气息,欺负得?狠了,也只会从唇齿间溢出一声声细弱嘤咛。
缓了会儿,才委委屈屈地唤他,“六郎……”
她抽抽鼻子,显然是还没有从梦境里与他天人永隔的心恸中醒过来神。
慕衍叹口气,以为是这些时日的冷落让她变得不安,就怜惜地将这只惊惶的小兔子又往怀中拖了拖。
抚着?她的脊骨,温声应她,“瑶瑶,是我,我回来了。”
苏瑶渐渐清醒过来。
但一想到梦中结局的惨烈,还?是忍不住地难过。
她搂紧慕衍的脖颈,趴在他耳畔。小声后怕地一声声唤他,“六郎,阿衍,阿衍……”
慕衍心都要化?开,小心地将沾在白皙脸颊边青丝拨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怀着?满腔的喜爱,低头在水色润泽的唇瓣上亲了亲,一触即离。
“瑶瑶,我在这。”
这些都不够。
苏瑶心中酸楚,忘情地凑过去亲吻他,好像要将梦中得?来的不安与恐惧都发泄出来。
少女微微仰着?精巧的下巴,纤细的玉颈弯出一弯优美的弧度,脆弱得像是下一瞬就能被轻而易举地折断。
慕衍还?从未见过她这般主动迫切的模样,初时有些怜惜好笑,继而眸色渐深渐幽,终于沉浸其中,耐心又温柔地回应她。
一举一动皆是温柔轻缓,又富有力度,透着浓浓的安抚意味。
才被掀起的床帏又被人随手拉下,遮住了内里的春光。
少女的衣襟松松散散的,衣带在动作中滑落,露出一侧莹润如弯月的肩,白皙柔嫩的肌肤在昏暗光线里莹莹生辉。
她恍若未觉,如蝶翅般乌浓的长睫安静低垂,轻覆在水雾潋滟的眸子上,因为对方的触碰亲吻而轻轻.颤抖着?,可怜又可爱。
看起来动人极了。
尤其是,她还放松了花枝,软软地攀附着?他。
慕衍将她拥得越来越紧,眸中渐渐升起惊人的热度。
厚重织金的床帏遮住相濡以沫的影子。
苏瑶眼中盛满几欲漾出的水光,有些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却被他身上的热度烫得连脚趾都微微蜷缩。
少女的神?色茫然无辜,却还是执拗地抬起眼,轻轻地寻觅吻上他发热红透的耳廓,软着嗓,喃声不住唤他。
两人额心相抵,在黑暗中紧紧贴合。
慕衍心跳如鼓,眸子亮得出奇,心里压抑已久的欲念叫嚣着,几乎想将这个勾人而不自知的小娘子就地正法。
却还是在紧要关头抽离开,将她的脸颊轻按到自己的心口,艰难地平复呼吸。
毕竟来日方长,他还?不曾让她光明正大地嫁给自己。
苏瑶被他按住后脑,只得贴在他胸膛上,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平缓,似被安抚般,莫名也随之平静下来。
“阿衍,我方才做梦了。”
温存片刻,苏瑶依偎在慕衍的臂弯里,有些低落地开口,轻轻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像是要寻求安慰,又像是要解释自己方才的不安。
慕衍指尖颤了下,从善如流地抱紧她。
顿了顿,他开口时,嗓音微涩,却带着?些被刻意压制住的轻快,“是什么梦?”
作者有话要说:梦里,慕衍:瑶瑶……(红着眼)
现实,苏瑶:阿衍……(红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