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会儿,慕衍转过身去,嗓音微涩,“你的物件……都放在哪,我替你去取。”
“嗯?”
苏瑶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杏眸。
慕衍顿了顿,耳垂红得滴血,慢吞吞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们女子用的那物……”
苏瑶:“……”
沉默。
她重又?拉起被子盖住脑袋,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一定是在做梦。
少女在心里哀嚎一声,尴尬到无所适从。
她压根就没有带月事带来。
这让她怎么说,完了完了……
月事带的事迫在眉睫,更糟糕的是,床上铺着的两层薄绒毯怕是都被染上了污渍,明早来人收拾时,说不定就要被人发现,那可怎么办,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少女耳边嗡嗡的,咬紧唇欲哭无泪。
慕衍等了会儿,身后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将灯盏搁到床头的矮几上,回过?身,入目便是一只裹起来的大团子,只管藏头不藏尾,羊脂玉似的双足都露在外面。
见?到某人羞得?这么厉害,他脸上的热度反而消退了下去。
慕衍走过去,伸手轻轻拍了下那被子,忍笑道,“阿瑶,被子里闷,别捂着自己,我不会笑话?你的。”
是不笑话?才怪吧。
苏瑶磨磨牙,别以为她没听出来他那种忍笑的语气。
她闷着头,不吭声,生怕慕衍揭开被子拉她出去。
但没想到的是,慕衍一直站着不动,过?一会儿居然自己出去了。
苏瑶听见脚步声远去,就是一愣。
她有些?讪讪地从被子里探出双眼睛,发现慕衍是真的出去了,就赶紧将整个脑袋露出来,透了口气。
不得?不说,被子里是真的闷。但她方才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哪里还管什么闷不闷。
苏瑶僵坐了片刻后,悄悄将被子揭开一角,瞄了一眼,又?赶紧盖上,自己都知道自己就是在掩耳盗铃。
但巴掌大的一块血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看见?就刺得她浑身都难受。
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苏瑶揉了揉脸,懊恼又尴尬,绞尽脑汁地开始想法子善后,越想越头大,恨不得?自己还是如先前那般虚弱,就不会有这等麻烦事。
不多?时,有人掀开帐帘进来。
她心知是慕衍,也不躲了,厚着脸皮坐着不动。
反正都被他瞧了笑话?,也不在乎再多?一星半点。
慕衍端着盆温水进来,看她已经坐了起来,就将袖中揣着的一只不大不小的水囊递了过?来。
苏瑶不明所以地接过?,指尖一触,眉眼就舒展开,水囊是热的。她会意地将水囊搁到小腹上捂着,顿时觉得?那股难受寒凉劲儿减轻不少。
慕衍轻咳了声,“阿瑶,你去换身衣裳,床榻上的我来收拾。”
苏瑶手一抖,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嗓音都是颤的,“你来收拾?”
慕衍挑挑眉,温和道,“我若是不收拾,还是说,你打算明日让周围人都知晓此事?”
不待苏瑶回答,他亲自动手,将水盆搁置到遮挡梳洗的帘子后面,又?从盒中取出两条干净柔软的帕子放在盆边。
少女垂着头,青丝披散背后,闷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鼓起勇气,小声道,“你不觉得?污秽吗?”
她自己都没有收拾过这些?弄脏的衣物被褥,慕衍居然要替她收拾……说出去,怕不是要让人惊掉了眼珠子。
慕衍从帘子后转出来,就看见?小娘子一副窘迫又茫然的神情,低垂着眉眼,满脸说不出来的郁卒。
他忍着笑,眼里却没有一丝不自然,“不过?是人之常情,阿瑶,没什么难为情的。”
他咳了下,别过脸提醒她,“你莫要忘了,你头一次……比这会闹得动静还大,那时便是我替你善得?后。”
苏瑶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珠子,也想到了前年自己头一遭来癸水时的窘境,这么一比较,心里莫名其妙就轻松不少。
毕竟那回,她可是大白日的就险些在太学闹了笑话?,还是慕衍提前发现,替她周全的。
苏瑶有些?憋屈地想,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就是笑话?,自己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更不差这一回。
少女硬着头皮往床边挪,伸手去够衣衫,却被人妥帖地递到了手中。
“你不要看我,”她有些?弱地争取。
慕衍会意地转过?身去,迟疑片刻,道,“我找了件未曾上身的里衣,撕了些?布条,你自己看看可否能用。”
他怎么连这种?事都懂!
苏瑶才披上外衫,脑中嗡嗡地抬起头,就看见?背对着自己的那人耳垂红红的,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显然也是不好意思的。
原来难为情的不止自己一个。
苏瑶无缘无故地放松下来,她抿着唇,接过慕衍递来的小包裹,小步快走地躲到帘子后面开始收拾自己。
手中绞着帕子,却还是忍不住一心二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可惜外间安静得?很,还不如她指尖滴落的水花来得动静大。
她心不在焉地从包裹里取出边缘不整的布条,一想到方才这布条经了他的手,如今却要……轻覆在杏眸上的浓睫微颤,小娘子的脸上登时晕上一抹霞色。
外间的慕衍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尤其是帘后传来水声后,就是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清晰可闻。
他呼吸放慢了半拍,俯下身将床榻上面那层薄薄绒毯卷起,见?下层并未染上,就匆匆一卷抱起,快走几步,揭开帐帘出去。
整个人被深秋寒夜里的风迎面一吹,才觉得?心里清净了些?。
守夜的侍卫犹豫上前,又?被他挥退。
等苏瑶磨磨蹭蹭,不知该用什么面目从帘后出来时,就发觉帐中又没了人。
她悄悄松口气,轻手轻脚地溜回床榻上,背朝着帐门抱着水囊躺下。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有人回来,她眼睫颤了下,稳住身形没动。
矮几上的灯烛被人吹灭,眼见的一切又?陷入黑暗中。
很快,她身后位置就陷下去些,来人从后面抱住她。
“瑶瑶,还难受吗?”
耳畔温温和和的语气熟悉一如往常,仿佛方才的那些混乱窘迫事都不曾发生。
苏瑶低低地应了些?,乖巧地缩着不动,身体却慢慢放松展开,生出睡意。
温热的掌心踌躇了会,轻轻抚到她觉得?寒气直冒的位置,耐心地轻揉着。
苏瑶迷迷糊糊地想,真不知道他都是从哪知道的这些?女子私隐事,却被他揉得?舒服地低哼了声。身后人似乎顿了下,亲了亲她的耳廓,柔声道,“睡吧。”
这两字似有魔力一般,让她很快睡了过?去。
翌日早起再对上慕衍时,苏瑶就装得?跟没事人一般,好在慕衍也没拆她的台。
反倒是郑源那个没眼力的,嘀咕个不停,“我明明记得?昨日将绒毯都收拾了来,如今却少了一床……”
苏瑶心里有点虚,就发现慕衍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她不甘示弱地回看回去,端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还是郑培瞧出了些?端倪,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到族弟背上,“今日就要入西州城了,敬国公和世子得?了信儿,早就出城来迎,你动作也快些。”
郑源也急,却还是有条不紊地领着人将帐中物件都归置到箱子中,一并带走。
深秋有雾,落地满霜。
清晨行进的兵士呼进呼出的都是雪白的水气,寒光闪闪的铠甲与锋刃上都凝满了细密水珠,变得?雾蒙蒙的。
宽敞车厢里,苏瑶抱着暖炉,坐在慕衍身边,心早就飞到了未曾谋面的西州城。
慕衍偶一抬眼,就见小娘子眉开眼笑,雀跃非常。
他敲了敲少女的额头,轻笑道,“就这般欢喜?”
苏瑶撑着腮,笑吟吟的,“我还是头一次来西州呢,而且我都有一年多没见到阿耶了。”
慕衍不置可否,慢条斯理道,“可你阿耶现下都还不知你如此胆大包天,偷偷跑了来。”
苏瑶被浇了一盆冷水,也不生气,反倒笑弯了眼,“说不定阿耶听说我偷偷跑来看他,还更欣慰了,知道我还一直惦记想念着他,以后回京述职也会更勤快些?。”
慕衍弯了弯唇,点点她的鼻尖,“尽说歪理。”
苏瑶不理他,从篮子里摸出两个才做好的荷包,搁在膝上整理丝穗,打算一会见?面时送给?父兄。
慕衍瞥了眼,见?两只荷包皆是素面,指尖不经意轻蹭过?自己腰间,抚触到临水芙蓉花的绣纹,才弯弯唇,收回了目光。
西州城外,城中精锐尽出,整齐划一地陈兵列阵,严阵以待来人。
苏兼吊儿郎当地骑在马上,远远瞧见竖着慕氏皇族徽纹的旗帜出现在天边,才策马前进几步眺望,冲父亲确认地点了点头。
敬国公苏览肃容敛气,锃得?一声拔出湛若秋水的锋锐佩剑,剑指天际。
高台上众人得令,擂响战鼓,吹彻号角,兵士们原地不动,齐声喊杀,一时声闻震天,雄浑磅礴气势难当,连古老沉重的西州城墙都似乎被震得?颤动数下。
苏瑶远远听见,心神一震,就拉住慕衍的胳膊,眸光熠熠,“六郎你听,一定是我阿耶和阿兄在以军礼迎你。”
慕衍敛容,轻轻抽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乖乖待着,我下去见他们。”
苏瑶也知自己此时不适合露面,就强忍着激动,重重点了点头。
她捂着心口,在马车经过?城门时,忍不住悄悄揭开一角,飞快地看了正向慕衍行?礼的父兄一眼。
他们都还安好。
真好,少女攥紧手中的两个荷包,靠在车壁上,捂住嘴,难以自制地笑个不停,笑着笑着,眼中就闪烁了些?水光,却被她用力压了回去。
有慕衍在,阿耶他们一定会没事的,小娘子吸吸鼻子,给?自己打气,重新整理起方才被不小心弄乱的丝穗,试图冷静下来。
真好,一切都还有救,她忍不住地想,两眼都弯成小月亮。
等到安置下来,用了些?饭食,苏瑶就到离府门不远处的花厅去等,满心以为父兄会随同慕衍一起回来。
可到天黑时候,都没有人回来。
她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夜深了,才见?到兄长送了慕衍回来,两人俱是沾了酒气,尤其是她阿兄,红着脸看了她半天,眼睛亮得出奇,大笑着就要走过来。
“我大约是眼花了,居然看见?了我家阿瑶”
苏瑶后退一步,无语地看了看醉醺醺的兄长,颇为头疼地让人把他送客房去,又?让人去煮上醒酒汤。
等把?慕衍扶坐到厅上,见?他搭着眼帘,似醉似醒,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左右的人,“我阿耶呢?”
她阿耶怎么可能忍住不来看她。
郑培笑道,“大将军没碰酒,说夜间还要亲自领着人巡城,早早就去了,倒是世子拉着陛下……劝了好一阵,说是西州的酒烈,陛下定是要尝尝鲜才好。”
苏瑶有些?失落,面上却只撇了撇唇角,“你不用替我阿兄遮掩,一定是他强拉着六郎喝的,有那些将领作陪,话?上一赶,六郎不喝怕是都下不了台。”
郑培但笑不语。
夜里的风越发凛冽。
苏瑶拉拉身上的斗篷,站到慕衍身前,挥了挥手,“六郎?你还醒着么,这里坐着太冷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慕衍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清眉俊眼,水雾氤氲,乌睫轻.颤间,潋滟且多?情,好看得?一塌糊涂。
看得?苏瑶心里一软。
原本她还以为慕衍醉了,正要叫人扶他一把?,就见他笑了笑,温柔应她,“好,我们回去。”
原来没醉呢,苏瑶松了口气,将手递到他的掌心,两人一同提着风灯往住处去。
郑培见他们走远了,才收起笑意,依事先定好的计策,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从小门遁走,亲自去约定好的地方寻苏览商议对策,好避开各方眼线。
而制定计策的主使者正带着三四分?醉意,乖顺地任由少女牵着,一同回了屋。
苏瑶点了灯,将帕子递给?他,咕哝着,“我阿兄那人明摆着就是不怀好意,总想灌你几回,你怎么能回回都顺他的意。”
她转过?身去斟茶,就听见慕衍轻声说了句什么。
“六郎,你方才在说什?么?”
她将温热的茶水送到他的手边。
慕衍的眸子乌黑湿润,静静地看着她,却又不说了。
苏瑶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结果对方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这下她可是确定了,这人虽说没醉太狠,但到底也是很有几分?醉意。
行?吧,反正也不是头一次看见?他醉了。
苏瑶叹口气,淡定地接受事实,从容安排起来。
等到劝服这人自己去洗漱完,再将醒酒汤一勺一勺地喂给?他之后,就哄着他先去床上安置。
她拿着把?梳子,坐在镜前慢慢理发,想着心事。
若是明日要是能见到阿耶就好了,就是还得?想法子让人送些?女子的装束来。她不耐烦总穿胡服,总感觉拘束了些?。
更重要的是,这么久没见,她一定要装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阿耶一定多?少听闻了洛京里的事,她可千万不能露了怯了,平白惹得阿耶分神担心。
正想着呢,就被人从侧面拥住。
镜中倒映出来的郎君只着一袭里衣,颀长俊美,眼尾微红,明明已经醉了,却还是虔诚地俯下身,轻吻她的发顶。
“瑶瑶……”他附耳轻喃。
几缕淡淡的酒气洒在苏瑶的脖颈耳畔,让人微醺,心里亦是酥酥.麻麻的。
她抿着唇笑,“怎么了?”
郎君叹口气,又?不说话了。
等到两人同眠在床榻上,苏瑶窝在温暖的怀抱,舒舒服服地闭眼时,才听清了他说的那句无奈轻叹。
“等我娶到你,就不会再喝你阿兄的酒,顺他的意了。”
苏瑶噗地笑出声。
说的好像跟她愿意嫁给?他,是因为他去陪阿兄喝酒的缘故似的,她腹诽着,不住地想笑。
小娘子往慕衍怀里又?钻了钻,寻了个更贴合舒服的姿势,带着笑意闭上了眼。
更漏里一滴水落下,惊起圈圈涟漪。
洛京,宜微殿里,慕珏惊闻外祖家送进宫来的消息,反手就将手边之物掷了出去。殿角的更漏被砸得倾倒,洒了一地的水。
作者有话要说:慕珏:就没有好事找我!(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