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兼乐得看热闹,当即就开口道:“陛下,阿瑶不过是想念亲人,我也?打算带她上西州住些时候,好带她去领略领略塞上风光。”
慕衍眸色越沉,抿紧了唇。
她就这?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
苏瑶简直要被嫡亲兄长气死了。
她恼得一跺脚,桃腮染红,“阿兄,你就别添乱了。”
没看见慕衍是真的不高兴了么,怎么还?故意添火呢。
苏兼见目的达到,挑着眉痞痞一笑,振袖大笑着离去,都走得远了,还?能听见他愉悦畅快的笑声。
苏瑶:……
她就没见过比她兄长更气人的郎君。
为了和慕衍赌气,连她这个胞妹都能坑,她回头非得跟姑母告上一状不可。
但现下已经这?样了,少女硬着头皮默默转身,就对上了那道一直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的视线。
她眸子动了动,从一旁摆放的花盆里扯了朵晕色黄娇的菊花,讨好地塞到他手里,“我没有说非要去西州不可的,都是阿兄随口说的。”
“今岁的菊花开得不错,六郎陪我去赏花好么?”
慕衍捻了捻手中的花枝,并不上当,“并不是非要去西州……也就是说,阿瑶还是有打算要去西州一趟?”
苏瑶头皮止不住地发麻,扯了扯唇,“我有点想阿耶了而已。”
慕衍把玩着花枝,神色微动,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阿瑶,你在大昭宫住了多?少年了?”
欸?
苏瑶愣了下,心里嘀咕着,就说出了声,“我从出生就被抱到了凤仪宫,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还?需要来问我。”
低声嘀咕着,少女抬起一双澄澈无垢的姣好杏眸,一目不错地望来,青白分明的眼里浮着细碎璀璨的光,像是一汪潋滟的春池水。
偏偏鬓边垂落的红珊瑚殷红如血,不住地晃来晃去,平添了几分小女儿娇态,更衬得皙白肌肤越发如雪。
这?般天真又荏弱的娇憨艳冶模样,任是铁人也要动容三分。
慕衍不是铁人,自然动容十?分。
他轻抚着柔软花瓣,伸手欲将手中花往女郎乌黑的云鬓边别去,却被苏瑶灵巧地避开。
她抿抿唇,不满地小声嘟囔着,“我今天又没有戴花瓶簪,哪里有地方别呀。”
花瓶簪,顾名思义,也?就是簪头部分是一整只小小花瓶,内中可蓄水,供新鲜花枝插入不败,还?可避免弄乱鬓发。
都这般情形了,她还惦记着这?种微末小事,慕衍抿抿唇,一时都不知自己该不该因着她的娇气生出不悦。
苏瑶也很快反应过来了。
算了算了,周幽王还?曾经烽火戏诸侯,只为了博褒姒一笑,今人亦是有千金买笑一说。相比起来,不过是区区弄乱发髻的小事,能算得了什么。
她咬咬牙,主动凑了过来,笑盈盈道,“但是六郎所簪的花枝又不同,便是没有花瓶簪,也?没什么的。”
小娘子的脸变得比六月的天都快。
慕衍不由得想到许多?年前,两人初初相识时,少女曾拒绝过他手中的芙蓉枝,心里微微一动,当真将那青蕊重瓣的柔黄花别到了她的发间,才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阿瑶在凤仪宫住了十?数年,都未曾说起过要去西州,怎地如今忽然就动了念?”
聪悟敏瞻的郎君明知故问,他其实早就联想到其中缘由——只怕又与那个古怪梦境有关。
自己不过是个后来者,只知梦中与自己肖似的那人百般欺辱女郎,但阿瑶显然做梦许久,说不定会?知晓更多。
说不定,就是因为苏家父子将有一劫,她才会?动念,不顾路途遥远苦辛,也?想去博上一博。
有此孝心当然没错,可她为什么不肯告知自己。
慕衍唇边的弧度含着只有他自己才知的苦涩,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也?许……阿瑶也会?愿意对他吐露一上?。
即便是假托做了梦,亦或是偶然想到的,也?是好的。
年轻天子暗怀希冀,面上却看不出半分端倪。
苏瑶哪里知道他已经参透了梦境之事,只当他还?是为着这?种小事吃醋,就有些为难。
毕竟,即便是她肯明言,自己因为梦见阿耶和阿兄要出事,才想跟去西州,只怕他也?不一定肯信。没准还?要怀疑她是不是伤了脑子,或者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但若是不解释清楚,六郎又一定会?醋着生闷气。
两头为难,她犹豫又踌躇,轻轻地咬着花瓣似的唇,拿不定主意。
慕衍等了好一会?儿,都等不来期盼的答复。
一阵无奈袭上心头,他飞快地蹙了下眉,别开了眼。
忽然就不想再听她绞尽脑汁编出的谎话。
难得打断了她,“也?该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我让膳房预备了你喜欢的,母后也该等急了。”
台阶一搭,苏瑶顺着就下了。
她伸手挽住慕衍的手臂,见他没躲开,就松了口气。却一点也没察觉,对方一路上静静地听着她说,垂下眼帘,敛住了变幻眸色,一言不发。
去西州的事自然是没能成行。
苏皇后,不,如今是苏太后了,一听这话头,就断然拒绝。
她坚决不肯同意伤势才好的侄女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地去西州探亲。原话说的是,“等到岁末朝见,你阿耶就会?回来了,又何必你百般奔忙。”
苏瑶拗不过至亲之人,又说不出合情合理的缘由,只能把苦水都往自己肚里咽。
心心念念,到了送别苏兼的前一日,她就特意避开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半天小话。
苏兼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忍不住啧了下舌,“知道了知道了,便是阿瑶不说,入了冬,边关不太平,我和阿耶也会?处处谨慎行事的。”
苏瑶皱着眉,“阿兄,你别不耐烦,我说的都是头一等的要紧事呢。”
即便如今诸事不同,看在她的面上,西州一旦出事,慕衍也?定会?很快让人支援,绝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他人暗害父兄。但说到底,都是她的至亲,她还是难以放下心,免不了多?多?嘱咐几回。
苏兼暗自好笑,觉得妹妹大约是被宫变的血腥场景吓破了胆。
他边答应着,转头就去找了慕衍,忧心忡忡地跟他提了提此事,想让慕衍留意着,设法帮苏瑶解开心结。
彼时夜幕低垂,残阳将落未落。
苏兼说了一大通,想到又要离胞妹而去,心绪正感伤,一抬眼,入目便是慕衍微微垂眼,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轻咳了声,唤慕衍一声,“陛下?”
慕衍的目光这?才停留到他身上,金色浮光笼罩着的俊美眉眼渐渐蹙了起来,“阿瑶她……一直劝说你们今岁要格外注意外边关外那些异族的动向?”
果然如此,年轻帝王心下一沉。
苏兼一无所觉,大大咧咧地拱手道,“她是这么说的。但陛下尽可放心,就算是我与父亲拼尽性命,也?定会?守好西州。”
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慕衍恍惚一下,三言两语打发走苏兼后,握在绿沉漆笔杆的指尖攥紧,渐渐发白。
良久,思政殿内才有人低低嗤笑一声。
内宦点起彻明摇晃的烛火,水墨屏风上就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影子。
凤仪宫里,天色渐晚,苏瑶如往常一样等着慕衍归来。
明日便要送别兄长,她原本早早洗漱歇下,想养足精神,却还是强忍着困意,等着慕衍回来。
但这?些时日她日日烦心父兄之事,心里存着事,身心俱是困倦得很,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少女睡意朦胧之时,下意识往身边摸索,却摸了个空,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原来天已大亮。
苏瑶一下坐起身来,惊疑不定的视线落在身侧平整的,状似无人躺过的被褥,就伸手揉了揉眉心。
怎么回事,她昨晚明明睡得好极了,周身都暖洋洋的,原来慕衍竟是没有回来吗。
不对,他昨晚怎么会?没有回来?
满腔的疑问,一直到她恋恋不舍地送别了兄长后,正想与慕衍说起,就见他借口朝中多事,匆匆离去时到达了顶峰。
怎么回事?
苏瑶满头满脸的问号,却不得不还?在姑母面前掩饰一上?。
等回了宫,她左思右想。
难道是因为她近来冷落了他,惹得他故意冷落自己?
少女抚着曳斜出檐角的花枝出神。
明明那花枝上一朵花也无,就干巴巴的几枚绿叶,还?黄了半边。
月枝和流霜悄悄相互使了个眼色,流霜就笑嘻嘻地上前,“县主在想什么呢?”
苏瑶回过神,蹙眉轻喃,“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太冷落六郎了?”
先是给太子阿兄送行,又是给阿兄送行,连着要送走两位兄长,她忙碌不少,顾此失彼,难免花在慕衍身上的心思就少了些。
若否,她早就该发现他是打什么时候开始,心里闷气的了。
还?是月枝有主意,“县主与其猜测,倒不如想些法子,去打动打动陛下,两个人坐下来说说,总比相互猜疑得好。”
流霜也?拍手,“就是就是,猜来猜去的,万一猜错了,误会了可怎么是好!”
苏瑶飘忽的视线一下就定住。
对呀,她在这瞎想什么呢。
她与慕衍青梅竹马,知根知底,没道理要自己一个人怀揣着心事胡乱揣测他,反而不肯亲自去问问他的真实想法。
即便是再如何情比金坚的情人,也?要相互道明心意,敞开心扉,才能对彼此生出越来越足的信心。
只一味猜测对方,很容易就钻进牛角尖里,闹了不快。
她如此,慕衍亦然。
说做就做,苏瑶转身就往膳房走,身后婢女对视一眼,都带着笑。
去思政殿自然是要寻个由头的,若是突兀跑去天子处理政务之所,只为了说起这?些小儿女的私事,着实儿戏。
苏瑶想了想,挑了两样时令点心,又让人做了盅热热的螃蟹羹。
秋日菊黄蟹肥,肉质细嫩,膏似凝脂,又加之江南送来了新橙,最是鲜美多汁,拿来佐菜最是解腻。
苏瑶寻思了一回,又取了一小壶潋滟鹅黄酒,一同放进食盒里,还?在盒盖雕花格眼里斜插了几支开得正好的清芬菊花。
便打算算计着时辰,提上满盒的秋意,好往思政殿去。
既然是打着时令的幌子,她心念微动,特意换了身浅绿鹅黄的襦裙,遍绣忍冬纹,腰间也系上了只枫叶红的玉坠子,压住裙角。
她收拾得仔细,心情也?开朗不少。
恍惚间,觉得自己倒真像是寻常秋日,邀着心上情郎一道品蟹赏秋,共度好时光而已。
少女唇边的笑意清浅愉悦。
却在到了思政殿,被人拦阻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瑶皱皱眉,觉得自己脑壳有些疼。
作者有话要说:苏瑶:你居然让人拦我!(猫猫委屈)
慕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