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抬头怔怔地看着慕衍。
一瞬间,她就想到了话本里的故事。
暴君也是这般……这般拿她的家人威胁她,好叫她不知廉耻地顺从承欢,曲意逢迎。
可下一瞬,思绪回笼,她咬咬舌尖,定了定神。
暴君才不会这么好商好量地跟她说话,只怕是上来就直接动手动脚,还要轻挑调笑地说什么都是她勾引的他。
苏瑶在心里给自己找着理由,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僵住了腰身,不敢去与抱住她的那人对视。
小娘子久久不答话,脸色亦是变幻不定,倒让慕衍心念动了动。
他其实已经理清了梦中事,却并没有选择和盘托出。
细细回想这些年的过往,想来这古怪梦境已经困扰苏瑶多时,几乎成了她的梦魇。
她也习惯于将自己像个河蚌一样闭得紧紧的,若是自己强硬将蚌壳中软软怯怯的一团拖出,曝于日光之下,便是她面上应下了,心里的阴影也会挥之不去。
与其如此,倒不如徐徐图之。
慕衍垂下眼帘,敛住眸色,手上微微用力,还有些出神的女郎毫无防备地跌进了他的怀抱里。
苏瑶被迫醒过来神,鼻尖撞得酸了下。
虽说不疼,但她还是揉了揉鼻子,小声抱怨,“你吓了我一跳。”
垂眸看她的郎君轻轻笑了笑,凑近过来,几乎贴到她的脸,“阿瑶想了这么半晌儿,可想好,要给我些什么好处了么?”
他刻意压得了声,嗓音沉沉的,格外暧昧。
苏瑶脸热了下,脑中空白一瞬。
扶在她身后的掌心热度透过衣衫传到肌肤上,尤其是,那双手顺着她的腰肢,轻轻摩挲到背脊上,指尖,掌心,一寸寸地碾过折枝葡萄纹的罗琦上襦,带出了些许旖旎。
慕衍想要的是哪种好处,简直昭然若揭。
苏瑶却还想挣扎一下。
她撑在慕衍胸口上往后退,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远在殿门的侍卫,又羞又恼,“这可是在思政殿的,六郎。”
慕衍轻轻嗯了声,一目不错地凝着她,轻声反问道,“那又如何?”
那双乌黑透澈的眸子里浮动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像是九天银河都落在幽沉夜幕里,引得人心驰神往,忽略了峻峭崎岖,只想攀得峰顶,伸手试摘星。
世人常道女色误人,然而色便是色,男色误人也不奇怪。
苏瑶现下就是被误的那人。
意图引诱她的人还在轻轻唤她的名,语气缠绵,“瑶瑶?”
苏瑶小心脏砰砰砰跳得急促又漏拍,像是被蛊惑般地,终于凑过去在薄唇上点了点。
“真乖……”
慕衍厮磨着她的额心,满足喟叹了句。
苏瑶小脸绯红,蝶翅般乌浓的长睫颤呀颤,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抽了什么风,居然真的做了。
她脑中有些乱,可还不及反应,就被慕衍松了开。
欸?
小娘子懵了下,就见慕衍敛袖,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拂过耳畔,温声笑着交待她。
“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至于你阿兄,等?十五那日,我再放他出来,也好给他一个教训。”
苏瑶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慕衍就这么放过她了?
她当然不喜欢被迫与他亲热。
但据她所知,慕衍并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性子,能这般轻巧放过她,实在是太过奇怪。
慕衍欣赏着小娘子脸上明晃晃的讶异,唇角旋开一抹好看的弧度,指尖慢悠悠地擦过她的唇畔,“口脂花了。”
?!
苏瑶连忙摸出袖中的小靶镜,照了照,入眼便是水水润润的粉嫩唇瓣,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些时日养伤未曾出门,不过薄薄地擦了些透明的膏脂,哪里用口脂了。
再看看慕衍一副正经温文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他方才是在捉弄自己。
“六郎是跟谁学的,都开始拿我取乐了。”她嘟囔道。
慕衍垂眸,明知故问,“我哪里捉弄你了?”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苏瑶抿抿唇,摸了摸袖袋,果?不其然,惯用的那盒口脂被她带了出来。
计上心头,她扬了扬眸子,伸手在袖中旋开盒盖,沾上些口脂,然后故意捏了捏慕衍的脸颊。
她皱着眉,一脸认真严肃,“六郎,你近来是不是胖了些?”
慕衍:……
他握住小娘子的柔荑,揉了揉眉心,好笑地轻声斥责,“莫要胡闹。”
苏瑶看着他白皙俊美脸庞上的几点红梅,几乎要笑出声,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恰巧此时有人禀告说卢忱与卫岕在外,似有要事相禀。
苏瑶忍着笑,起身要走。
她溜得极快,一直到回了凤仪宫都还忍不住笑,可等到晚间,就开始不安起来。
嘶……
这都几时了,他怎么还没有来。
慕衍该不会是记仇吧。
她揉了揉脸,悄悄地往屋外看了眼,都到了往日他该来的时候了,可这人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不至于啊,不就是点了些口脂在他脸颊上,后面进来的几人又是他的亲信,定然不会将这等?事传出去的。
苏瑶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半风雨大作时,才被猝然惊醒。
她摸了摸身侧冰凉一片的被褥,蹙了蹙眉,慕衍还没有来吗?外间都下雨了。
苏瑶端起一盏银灯往外走,偏在此时,厅堂的半阖雕花木窗被风吹开,吹得室内纱幔翻飞,遍地扭曲残影。
也衬得屋内端坐的那人越发鬼气森森。
苏瑶吓得往后连着退了好几步,等?看清了人影,才抚着乱跳的心口埋怨道,“六郎,你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慕衍剔亮桌案边昏暗的灯烛,抬眼看她,温声问,“这么晚了,阿瑶怎么还不睡?”
苏瑶没好气地往外间走,不知被什么绊了下,整个人直直往地上倒去,吓得呼吸一窒。
万幸的是,被人接了个正着。
她攥着灯盏,看着慕衍被灯油泼得透湿的前襟,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将灯盏放下,仔细查看。
近乎是湿透了,她皱皱眉,“六郎,你先把脏衣裳换下来吧。”
慕衍将她扶得站好,看了看身上的污渍,“我久不住此处,没有衣衫可换。”
他说的是实话,晨起他发觉异样,都还是临时赶回思政殿换的衣衫。
苏瑶看了看被风吹得不停的窗,窗下绒毯甚至已经湿了一块,豆大雨滴打?在檐瓦上的声响噼里啪啦。
显然此时叫他冒着雨回去换衣衫,是有些过分。
那便只能……
想到唯一的解决法子,苏瑶脸红了下。
她转过身去,脸颊上粉晕致致,小声道,“我不看你就是了,你先将脏衣裳换下来。”
身后静默了一瞬,才响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混在外间的风声雨声里,意外得清晰。
苏瑶有些尴尬,索性没话找话,“你都来了,怎么在外间枯坐着,方才还吓了我一大跳。”
温和好听的男声不紧不慢地从身后传来,“今日不知何故,我脸上沾染了些口脂,色泽艳丽又醒目,被御史台的几位年长大夫瞧见了。他们好生进谏了一番,话里话外训斥我在先帝丧期,便不遵礼法,寻欢作乐,实在任性放纵。”
“我便在此反思片刻,却不想吓着了阿瑶,倒是我的不是了。”
苏瑶:……!
不是说卫岕和?卢忱要来么,他们就没有提醒慕衍,脸颊上染了口脂么?
小娘子捂了捂脸颊,有些懊恼地嘀咕道,“他们那些老古板,怎么知道就是口脂了,万一是你午间用膳时不小心沾染上的汤汁呢。”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苏瑶心里乱乱的,难免有些后悔。
她只不过想捉弄一下他,却没有想让他真的出丑。更想到,居然会惹动了御史台的那帮人。
那帮人最是古板严苛,慕衍一定是吃了不少?挂落,才会大半夜的不睡,在这里反思自己。
她心里的愧疚都快淌出来了。
偏在此时,属于男子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她。
苏瑶感觉有什么热热的气息附在她耳边,轻轻款款地喷洒在她颈侧的肌肤上,惹得阵阵酥.麻,“瑶瑶就不问问,那口脂是从哪来?”
两人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地贴在一处,苏瑶甚至觉得,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
慕衍微微侧过脸看她,低笑一声,扬了扬眸子,“你就不怕我与什么旁的女郎勾勾搭搭?”
苏瑶闻言一怔,她动了动唇,有些艰难地讪讪道,“你不会的。”
那口脂就是她抹的,她还能不知道么。
她嗫喏着,“六郎,其实,那口脂是……”
慕衍本来也没想问出答案。
他今夜本就在琢磨,该怎么引得苏瑶再主动些,顺口编了这么一桩事,逗逗她而已。
至于那口脂,等?她一出殿门,他就用帕子擦去了,连卢忱等?人都不曾看见过。也只有自以为得计,傻乎乎的小娘子会觉得自己瞒得过他。
如今目的达到,便也不再纠缠。
慕衍漫不经心地截了苏瑶的话头,“不过是小事,阿瑶不必挂怀。”
见苏瑶咬着唇,面色越发愧疚,他弯了弯唇,“只还有一桩事,倒是不知该如何跟阿瑶商议。”
苏瑶微微睁大了眼,竖着耳朵听。
慕衍却是慢悠悠地端详了她紧张的模样片刻,才凑近她耳边,轻声慢语,“我如今衣衫不整,瑶瑶可还愿意让我上.你的床榻么?”
他眉眼含笑,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下小巧娇嫩的耳垂。
苏瑶耳边嗡嗡嗡的响。
脑中似有无数烟花炸开。
虽说,这些时日,两人心照不宣地大被同眠,但到底未曾有过什么过分举止,怎么,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就觉得莫名地羞耻起来。
小娘子微微颤了起来,脚下发软,却被身后人抱得越紧。
“怎么了?”
他体贴地问,轻轻含住那枚小巧玲珑的耳垂,怜惜疼爱地在唇齿间厮磨着。
苏瑶仿佛被针扎了似的缩了下,气息一下子就乱了。
她蹙了下眉,侧过脸避开他,面红耳赤的,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被他含住过的耳垂几乎要烧了起来。
慕衍顿了顿,松松地放开她,语气温温和?和?的,失落之意隐约可见,“我逗逗你罢了,快些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就该天亮去上朝了。”
窗外一阵风吹了进来,溢满秋凉。
苏瑶觉得有点冷。
她敏锐地察觉抱住她的人也僵了一下。
显然是有些被冻到了。
屋角的更漏浮起不长不短的一截,离上朝还很有些时辰。
她咬了咬牙,转过身抱住慕衍,“我们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慕衍:引诱阿瑶的千层套路。(微笑)
苏瑶:一起就一起!(猫猫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