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培忍住欣喜,轻咳一声,压低声道,“县主有所不知,陛下这伤……也有他刻意为之的缘故。”
苏瑶不由得心神一凛,小脸绷得?紧紧的。
“郑郎君,你说清楚些,什么叫是他自己刻意为之?”
就见郑培肩膀微颤,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直把慕衍夸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第一等痴情郎君。
少?女怔忪了好一会,才五味杂陈地回了屋。
她倚靠在床前,伸手细细描摹郎君的眉眼,弯了弯唇,又忍不住有点生气。捏着郎君的脸,用力揉搓了好几下,见那白皙的脸皮都泛了红,勉强才停下。
过了会儿,还是气得?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唇畔。
“你是一点都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上药能耗费多大会功夫,都不肯去。”
苏瑶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伤,腮边鼓起一瞬又平复,压低声埋怨他。
“我舍了命去救你,你反倒不把自己当?回事,连药都不肯好好上。便是你不肯给自己上药又怎样,难道就能把我的伤都移到你身上吗?”
她赌着气,“下回我才不救你,让你自生自灭去。”
郎君静静躺着,好像是听了进去,又好像没有。
口中说着这般冷漠绝情的话,少?女仍是强打起精神,替慕衍换冷帕子,整衣衫,掖被角。等药来了,见他仍是咽不下去,就屏退旁人,如先前一般渡给了他。
世人惯会捧高踩低,原以为新帝登基,未封苏皇后为太后,凤仪宫这处就多多少?少?冷清不少?。可慕衍在凤仪宫病倒的消息一传来,不少?人的视线便又聚了过来。
消息稍稍灵通的,就知晓长宁县主也在。
原本蠢蠢欲动的不少?人又将心思按了下来,打算再观望观望,再决定可要将族中的培养的女郎往宫里送。
毕竟女郎们都被养得矜贵,若是送进宫总也不得?宠幸,如先帝妃嫔一般,反倒失了用处。
满洛京都盯着凤仪宫的动静。
也有心思活络的,还顺带留心着点卫家的动静。
毕竟,慕衍甫一登基便病倒,若是一病不起,说不定就便宜了卫家。
要知道,受封清河王的慕珏还在宫里养伤呢,可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卫家人最是明白此理,一个个都强按着激动,翘着脖颈等消息。
反倒是才被放归家的卫昭仪请安时瞧见了众人眉宇间隐隐的喜色,低着头有些好笑。清河王那性子,哪里是当帝王的料,做个闲散富贵王爷,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视线焦点处的苏瑶却是毫无所觉。
眨眼便过了午后,眼睁睁看着药都灌了两回,慕衍却还不曾醒,她开始急了。
化过的冰水一盆盆被端出去,细嫩皙白的柔荑拧着浸透冰水的巾帕,被冻得通红,来来回回敷了不知多少?回,好不容易才让慕衍降下了烫手的热度。
苏瑶用帕子拭了拭郎君被冰水润湿的眉眼,又轻柔细致地擦掉浓密羽睫上晶莹的水珠子,忍不住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在她印象里,慕衍从不曾生过什么大病。
可就越是平时鲜少?生?病的,病起来就越是气势汹汹,苏瑶心里慌得?很,见他久久不醒,就让流霜去禀告了姑母。
苏皇后雷厉风行,见榻上郎君还不曾醒,皱了皱眉,就下令凤仪宫内外不许宫人随意出入。
她还叫来郑培,言语间颇有深意,“六郎身边,唯独你相随最久,他如今昏迷不醒,最要紧的便是封锁消息,你当?知该如何做为妥。”
苏瑶正握着慕衍的手坐在床边,就见郑培撩袍跪在了床前,行了大礼。
他板着脸,一字一句道,“陛下待郑培和郑氏一族恩重如山,我定不负陛下。”
苏瑶心里乱糟糟的,也知新君即位便病倒,着实会让人蠢蠢欲动,就提议道,“姑母,要不让太子阿兄先入宫,在暗中把控大局?”
郑培眼珠子动了动,没接话。
苏皇后却是哭笑不得?,“你阿兄当?真是白疼你了,他才得?了清闲,想好生?休养着,你就要烦他。”
苏瑶方才也是心急乱投医,看清郑培的神色,稍稍动了动脑,就明白此时此刻,慕衍的属臣无论如何都不会乐意看见太子阿兄再度出现。
她默了下,说没有失落绝对是假的,但想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即便是慕珣让出的皇位,追随慕衍的众人既然押上了家族性命,难免心中防备警醒,唯恐一个不着,便落得凄惨下场。
这大约也是阿兄打算离开洛京的缘由,好给慕衍一派的人吃个定心丸。
苏瑶心里明镜似的,也觉出自己方才的粗疏随意是多么的不合适。
郑培倒没多言,退下后便去寻卫岕等人商议。
更漏嘀嗒、嘀嗒,一声接一声。
眼看着药汤灌下,跟泼在石上似的,慕衍阖着眼,始终未醒,苏瑶是坐立不安。
她看着颇为沉得?住气的姑母,犹犹豫豫,“姑母,要不我们再叫些医师来看看?”
苏皇后摇摇头,“六郎一日都不曾露面,若是再叫医师来,岂不是坐实他病得?人事不知。再说了,医师都说他是因着伤口发热,你再请几人来,也都是这般论断,药方也大差不差。”
她眸带深色,“阿瑶,你担忧六郎没错,却也该知晓何为顾全大局,你若是日后还想与他并肩携手同行,便该开始学着思虑这些事了。”
苏瑶抿抿唇,摸了摸慕衍的额头,触手倒是不烫,可他怎么都还不醒。
她其实知道姑母的意思,也不排斥学着站到慕衍身侧,但是一想着这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昏迷不醒,心里还是一阵阵难过。
要是早些发觉就好了,苏瑶目不转睛地盯着慕衍的眼睫,几乎要一根根数清到底有多少?根。
心急间,她忽然想到,慕衍不过昏过去半日,自己就这般不安,那她昏过去的那段时日,慕衍又是如何度过的?
可是会跟她一样的忐忑不安,担忧难过?
这么一想,苏瑶就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
她与慕衍之间,其实还有许多话未曾说明白,流霜、林茵、齐王等人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但在生死病痛面前,好像一下子就显得不怎么重要起来。
若是他能早些醒过来,她就不跟他计较了,苏瑶主动退步,闷闷地想着。她握住他的手,感受到肌肤贴合处传来的熟悉温度,才稍稍放松些心绪。
“六郎六郎,你快些醒吧。”她喃喃道。
被她惦记的人这会浑然不知自己做了梦中客。
慕衍站在昭阳殿外,看着四周葳蕤繁茂的桂树,轻轻蹙了下眉。
他吩咐郑培之事,是都被郑培当做了耳旁风不成?。
“陛下可还要去娘娘那里?”身边看不清面孔的内宦躬着身道。
后宫没有妃嫔,只昭阳殿贮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女郎,所以虽说没有封号,这些宫人还是习惯称呼一声娘娘。
慕衍盯着他看了一眼,“我未曾纳妃,哪里来的娘娘?”
内宦扑通一声惶恐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一边说还一边扇自己的耳光,啪啪地打得?响亮,涕泗横流。
慕衍鲜少?苛责下人,见状不由得蹙了蹙眉,冷冷声,“下去。”
那人就跟得?了老大的恩典似的,连滚带爬地离开,如避蛇蝎般。
慕衍信步往昭阳殿走。
他忘记了苏瑶已经回到了凤仪宫,还当?她依旧在昭阳殿养伤,见到殿里影影绰绰的娇柔身影,眸色微动,柔和几分,脚步更快了些。
背对着他作画的女郎显然听见了他进来的动静,浑身一颤,将笔搁到了玉山上,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小脸苍白,神色不安。
“阿瑶,怎么不画了?”
慕衍扶起她,侧目往纸上看,可女郎却慌乱地将那纸都团成一团,丢到博山炉里,纸张薄软,顷刻间就燃起一缕青烟。
她的眸子里含惊带怕,躲避着他的视线。
可慕衍分明瞧见,画上的不过是苏皇后的小像而已。
这有什么可避人的。
慕衍默了一瞬,目光滑落,蓦得凝在苏瑶衣袖间,淡淡青痕落在那截细白手腕上,格外显眼,一看便是被人大力抓握出的。
他伸手握住,涩声,“瑶瑶,这伤是从何而来的?”
女郎侧过身躲闪着,想挣扎,却露出更多。
淡青的指印,被吮出的点点红梅,交错在白皙如雪的娇嫩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可慕衍分明记得?,他不曾如此沉不住气过,当?即就握紧了她的手,嗓音微颤,“瑶瑶……这些痕迹是哪里来的?可是有什么人欺负了你?”
心中大恸,他脑中转得?飞快,却怎么也想不出能有谁欺负了她。
“可是慕珏?”他将宫中人都想了一遍,不敢置信地试探着,伸手抱住她,强忍着怒火,柔声安抚她,“莫怕莫怕,我在这。”
可女郎却误以为暴君不过是想了个新花样折辱她,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咬紧唇,眼眶里噙满水汽欲落不落。
慕衍秉着气,轻轻拉开些她的衣襟,便见她锁骨以下满是暧昧痕迹,新痕旧痕累加,蔓延往下。
他的脸色唰得一下煞白,却还压抑着情绪轻声,生?怕吓坏了她。
“瑶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慕衍脸色越来越难看,自虐般地想继续察看,却被误以为他居然要在白日书案间行事的女郎用力推搡开。
她背靠着书案,大口大口地喘气,泪珠淌得?欢快,隐忍着,哑着声,“陛下是想玩什么花样?这些痕迹,不都是您留下的吗?何苦如此作态,是非要羞辱我不可吗?”
慕衍不明所以,怔住一瞬,“你说什么?”
苏瑶豁出去了,她忍着羞,将自己的衣衫扯开,露出一侧光洁莹润的肩,指着其上的浅浅的齿痕红印,语气讥诮,“这些,不都是昨夜陛下所留?”
她闭了闭眼,“我与清河王除去幼时一同读过书,再无干系,陛下便是想杀嫡亲兄弟,又何必拿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做借口。”
若是传出去,她怎可能还有活路。
她死不足惜,那苏家呢,苏家该如何是好。
女郎笑得?凄苦,慕衍猝然觉出些不对来。
他蹙了下眉,想拉过她看得?清些,却被苏瑶误以为是被拆穿后,恼羞成?怒,挣扎得更厉害。
两人拉锯中,女郎奋力往后仰去,摔倒在歇息的竹榻上,裙裾被掀起了一角,露出未曾穿着丝履足衣的玉足来。
慕衍一下就瞥见了她脚踝上系着的链子。精巧錾花,悬着几枚娇小玲珑的金玲,与他心中曾想过的样式一模一样,可他分明没有付诸行动过,脑中就嗡得一下炸开。
下一瞬天旋地转,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透过眼帘间隙,就见壁间烛火明亮,似是有人在低声细语。
而在屏风旁。
流霜端着碗粥,脸色忧愁,“县主,你便是吃不下,也用些粥垫垫,您伤也没好全,可不能饿着。”
苏瑶勉强接过,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搅着,半晌儿,又搁了回去,有气无力道,“我是真的吃不下,你让人送些酪浆来吧。”
见流霜应是,往外走去,她就又坐回了床边。
先试了试慕衍额心的热度,眉眼舒展了些,然后就趴到床边,凑在他耳畔叹气磨牙,“六郎,你再不醒,你的阿瑶就要因为你饿死了。”
女郎等了一日,一颗心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偏偏还要装成?个没事人一样,时不时还要在凤仪宫外露个面,笑如春风,好让人知晓慕衍并无大碍,心神绷紧得?不行。
这会天黑了,不必再装模作样,绷紧的弦就一下子断了,什么胃口也无。
她越想越气,又气慕衍,又气她自己,忍不住就小声地嘀嘀咕咕。
负气埋怨道,“就你最厉害,受了伤都不肯好好敷药,还装个没事人一样。有本事你就一直装到伤好,偏偏现下倒下了,留着我们这些人替你担惊受怕。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说着说着,苏瑶就抽搭了一下,泪光还没酝酿出来呢,就被人搂住了腰身。
“若我是故意的,瑶瑶打算如何?”
醒来的那人微微扬了下唇角,慢慢撑着床榻,揽着她一并坐起身。
苏瑶先是眸子一亮,见他还好意思说笑,立时恼得不行,从他手臂里钻了出来。
她挑起眉梢,装出三分气势,“不如何,但你日后都别想再拿回此物。”
少?女翘着看不见的尾巴,将一枚光亮的铜匙在他面前亮了下。
这是给慕衍宽衣时,从他袖中掉下来的,她亲自试了试,就是开耳房那间隔门的。只是不知道是怎么被他拿到了手,看上去也很有些年份了。
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
慕衍顿了顿,想到了那个古怪的梦。
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问道,“若是我亲自画图,教人打造一条精致的脚链跟你换,瑶瑶可会喜欢?”
脚链?
苏瑶整个人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慕衍:我怀疑我绿了我自己(……)
苏瑶:他是疯了吗(猫猫震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