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顿了下?,认真思索起来。
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当?真会对慕珣下手??想来是多多少少受了话本里根深蒂固的暴君影响,但真叫她信了的,还是日积月累的疑心,以及,宫变之后三人成虎的众口铄金,毕竟,有那么多人都在说,是他害死了太子阿兄。
可这话,叫她要如?何对慕衍说得出口。
怀里?抱着的少女神色变幻,若有所?思,慕衍伸手捋了捋她鬓边的碎发,轻描淡写?地问道。
“怎么,这?话就这么难以出口,那瑶瑶为何会疑我?”
苏瑶干巴巴地露出个笑?,轻轻攥紧他的襟口,“我那日在宫里?到处跑,听见好多人在说,东宫大火,太子阿兄被困在楼里?,不曾出来……”
“所?以你便认定是我?”
慕衍挑了挑眸子,眉心几不可查地跳了下?。
苏瑶有些失措,挤豆子似得憋出一句,“我也是听人说的……”
边说着,边偷眼瞥去,就发觉慕衍正一目不错地盯着她。
少年郎本就容貌出众,这?些时日清瘦不少,又登了天下第一等的权位,稍稍冷下脸,气势便非寻常人能及。
更何况,此时屋内光线昏暗,没有温度的青影随潜入的夜风摇曳在他的脸庞肩头,越发地唬人。
苏瑶顿时不敢再狡辩。
她自知自己狭隘偏见了一回,便将自己埋进慕衍怀里?,自暴自弃地拱了拱,用讨人喜欢的软乎乎腔调撒娇,“是我错了,六郎,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么?”
若是在往常,她很快便能听见慕衍无奈叹气,随即反过来安抚她。
可这会,都好久了,他都没动静。
苏瑶用脸颊轻轻地磨蹭了两下,抬起头,入目便是慕衍微微垂眼,遮住眸色的静默模样。
他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疏远冷淡的气息。
苏瑶一下?就慌了,磕磕绊绊小心道,“六郎,你真的生气了么?”
慕衍静默了片刻,摸了摸她的脸,便转身将她放回到床榻上,轻声道,“阿瑶,早些睡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瑶扯住他欲离去的衣角,急促道,“你要去哪?”
慕衍脸上半点波澜也无,长睫轻眨,眸光流转间淡声道,“我不过是来看看你,这?会儿夜深了,也该回去了。”
苏瑶:“……”
说的好像跟前?几夜抱着她一夜不肯撒手?的那人不是他一样。
她仔细端详着慕衍的神情,见他没有如?往常一般挂着清浅笑?意,只淡淡的,眼里再没有别的多余情绪流露,心里?就有了数,慕衍只怕是真的生气了。
苏瑶抿了抿唇,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就见慕衍慢慢地将袖角从她手?里?抽出来,探寻地看着她,“难道阿瑶是想让我留下?来陪你?”
苏瑶湿漉漉的眸子不安地动了动。
见状,慕衍眯了眯眼,俯身凑近了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瑶瑶,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吗?”
他的尾音微微扬起,透着几分危险惑人的味道。
确切说,是很有几分暴君的味道。
苏瑶被烫着似地,猛然抽回手?。
慕衍眉心微折。
若是方才他还不能肯定,这?会便是笃定十分。
阿瑶怕他,不止是为着误会他手?刃兄长这一桩事。
她还有事瞒他。
慕衍眸色黯然一瞬,却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
他转身往外走,并无一丝留恋。
与其此时逼问她,倒不如?使了手?段查出,亦或是诱得她主动告知自己。
苏瑶怔怔地看着他的清长背影远去,不知怎地,居然看出一丝诀别的味道,呼吸骤然一窒,下?一瞬,就不由自主地小跑扑了上去,从背后搂住郎君劲瘦挺拔的腰身。
“六郎……”她顿了顿,红着耳尖吐出个更亲密的称呼,“阿衍……”
慕衍心尖微微颤了一下?,就又听见她软软糯糯地一声声唤自己,胡搅蛮缠又理直气壮,“阿衍……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分明是她不分青红皂白,也不问明原委,就给他定了罪,现下还如?此娇蛮。可偏偏,就是让某人提不起气来。
慕衍淡声:“我不曾生气。”
苏瑶噎了下?,她若是信了,那真是傻了,所?以还是抱住他不肯撒手?,一遍遍地软声磨他,“我当?真错了,六郎,是我不好……阿衍,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慕衍就不说话了。
苏瑶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也拿不准慕衍现下还吃不吃自己这?套,大不了,大不了,她再想想法子好了。
事实上,慕衍还真的吃她这套。
僵持一会之后,苏瑶喜滋滋地看着他转过身,将自己打横抱起,就顺势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挂在他身上。
“不着鞋袜,地上又凉,你倒是豁得出去。”
慕衍不由摇摇头,神色柔和几分。
苏瑶抿着唇笑?,可等她白生生的脚尖被慕衍握住时,就笑不出来了。
郎君的眸色幽幽沉沉,有些不对劲,她缩了缩,就被慕衍握得更紧。
女子体弱,又才?受伤失血,手?脚都是冰冰凉凉的,被慕衍掌心的热度一烫,越发觉得无处遁形。
苏瑶期期艾艾的,“六郎,你松开我,我自己会穿。”
慕衍置若罔闻。
掌心的一双玉足洁白细嫩,在烛火里莹莹如?弯月,生的就是惹人把玩的灵巧模样。他的指尖状似不经意地擦过一寸寸娇嫩肌肤,等到少女面红耳赤地再次请求时,才?不紧不慢地替她将足衣穿好。
临了,常年握笔,生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脚踝露出的那一小块,问她。
“这?几日可还疼么?”
被触碰时有些奇怪的酥麻感,苏瑶耳根唰得红透。
她有些不安地低下?头,知道他在问扭伤之处,就低声回道,“流霜替我擦过了药,已经好许多了。”
宫里和苏家的秘药多了去了,她身上都是皮外伤,自然好的快。
慕衍轻嗯了声,不知怎的,脑中又浮现过方才活色生香的场景。
郎君眸色微深,忽生一念,若是那细细一约指的纤白脚踝上,系上条錾金镶铃的精巧链子……点漆眸中的墨色越深,慕衍忍住心绪,面色镇静地抬眼。
苏瑶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可这点不自在,在察觉到慕衍并不是真的生气时,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拉过被子盖上,只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澄澈眸子,“都这么晚了,六郎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着说着,她还自顾自地心满意足闭上了眼,只觉得心结解开,整个人的心情都畅快起来。
慕衍神色一顿,简直要被这个小没良心的气笑?了。
发觉他未曾生气,就要开口赶人。
天下间哪有这?样占尽便宜的道理。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吹灭了灯。
室内彻底暗了下?来,只余窗前?的几寸薄凉清晖。
好像倏地就冷了下?来。
苏瑶觉出夜里?的凝重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就往被中缩了缩,竖着耳朵听动静。
细微的衣料窸窣声不远反近。
她听见了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身边的被褥倏地就陷下去,还不及反应,整个人被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骨头里?那股凉意瞬间被驱散开,好受不少。
“你先是落水,又受了伤,身子骨弱,血气不足,便会发冷,我等你睡熟了再离开。”
慕衍的怀里?暖和极了,连他温和的嗓音都透着股暖洋洋的味道。
苏瑶的心脏砰砰砰地急促跳了起来。
怪不得流霜说,她在昭阳殿的那些日子,慕衍日日与她同寝,而这?几日,两人分明闹了别扭,他还千方百计地夜里?过来抱着她入眠。
居然是这个原因。
苏瑶心里?愧疚不已,伸手也在黑暗中摸索环住了他,“六郎……”
她带着点鼻音,又唤了一遍,“阿衍……”
这?么一瞬间,仿佛积攒了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得念着他的名字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慕衍语气还是淡淡的,只黑暗里?看不清的扬起的唇角露出几分心绪。
“快些睡吧。”
苏瑶轻唔了声,慢慢地放松心神,很快呼吸就变得匀长。
慕衍静默地抱着她,突然就无声地笑了笑?。
翌日清晨,苏瑶是被婢女的尖叫惊呼声吵醒的,随即便是流霜的不悦呵斥声。
她揉了揉眼,整个人还陷在暖洋洋的怀抱里,舒服到骨子里?,很是不忍醒来。
等等,暖洋洋的怀抱里?
苏瑶蓦地睁开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清眉俊眼,熟得不能再熟。
慕衍居然还没有走?
她大脑空白了一瞬,坐起身,就看见被婢女惊叫声引来的其他人,以及急匆匆赶来的姑母……
苏瑶愣了下?,嗖的一下?就钻回被子里?,顺带把被子扯过他们两人的头顶,盖住两人的脑袋,闷闷道,“我没事的,你们都出去吧。”
被子底下?的人红得耳垂滴血。
苏瑶强行假装外面没人,下?手?推了推慕衍,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不醒?
手?一碰触,才?发觉到不对劲。
他身上怎么这?么烫?
苏瑶唰得将被子揭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便连声招呼着流霜,“快去请医师,六郎在发热!”
苏皇后一大清早就被惊了来,这?会很是头疼。
她冷冷地扫过一圈婢女,见她们都低了头,料定她们不敢再开口,才?下?令让众人都出去。又看向?手?足无措的侄女,蹙着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六郎怎么睡在你……这?”
苏瑶已经没脸见人了,这?会就顾左右而言他,“姑母,您先别问了,六郎看上去难受的厉害,我们先让人送些冰来,给他降降热度吧。”
苏皇后还能看不出她这?点小伎俩。
可看看慕衍始终未醒,苍白脸颊上泛着抹不正常的红晕,的确像是病得不清,倒是苏瑶脸颊白皙透粉,显见得睡得不错,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不经意地瞥过慕衍尚且完好的衣着,心下?一松,就没再说什么。
屋里?的婢女都被支使出去,取冰的取冰,去御药局的去御药局,通知朝臣的通知朝臣。苏皇后都来的仓促,也回去更衣洗漱。
四下?无人,苏瑶披了件外衫,倒好杯热茶端了过来,试图给慕衍喂些水。
他不止浑身滚烫,连唇瓣都干得泛白。
可尝试了半天,就是怎么都喂不进去。
苏瑶不由想起自己病中情景,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在,犹豫了会,鼓起勇气含进一小口,很费了些气力渡给了他。
小娘子红着脸直起腰,见昏睡的那人喉间滑动几下?,好像不够的样子,只得认命地又重复几回。
杯子里?见了底,苏瑶才松口气,结果转头就看见流霜呆若木鸡地立在殿门处。
见她转过脸,才?讷讷道,“县主,陛下?怕您有不适,早早就叫了医师在凤仪宫轮值,我已经替您把人叫来了。”
她侧过身,让出同样呆若木鸡的一位年轻医师。
苏瑶:“……”
她木着脸,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描述了。
看着医师脸色青青红红,便知晓他什么都看见了。
完了完了。
都用不着想,就能知道,这?下?子,怕是要让不少人看上她和慕衍的笑?话。
少女双眼无神,怔怔地靠在床边,梦游般揉了揉发红的小脸,如?云长发披散在腰后,其中几缕柔软乌黑的碎发垂落到白皙的额角腮边,整个人都有些懵懵的,看上去柔软无害。
医师红着脸诊完了脉,不好意思地嗫嚅道,“陛下?发热,乃是外热侵于内,我还需看看陛下?的伤口,才?能下药开方。”
屋内现下就苏瑶和流霜两个。
谁都知道慕衍不喜欢婢女近身伺候。
甚至不久才?把宫人丢出去过。
流霜见状不妙,激灵一下?,寻了个借口说要去看看冰有没有被送来,就一溜烟跑了出去,活像屋里?有什么要吃了她一样。
苏瑶抿抿唇,让医师扶住慕衍,自己亲自动手将他的衣衫解了开。
玉带钩,蹀躞带,绮罗袍,素绫衣……
一层层褪尽,很快就显出青年男子一身冷白紧实的流畅肌理来。
苏瑶脸热了下?,自欺欺人地转过身去,等医师小心将慕衍翻转过来,才?转了回来。
入目便是他背脊左侧狰狞的一大块伤口,拳头大小,在如玉的冷白肌肤上格外显眼。
苏瑶倒抽口气,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问,“我比六郎伤得还重些,我如?今都能勉强走动了,他怎会还未结痂?”
医师轻咳了声,“我听家父说,陛下?向?来不肯好好用药,难免就延误了伤情。”
“家父?”
“便是昨日来给县主问诊之人。”
苏瑶点了点头,杏林医术多讲究师承,御药局中父子兄弟同门俱不在少数。
她越看伤口越觉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伤处。
若她记得不错,自己那日扑出来挡箭,只有一小截箭尖没进了慕衍背后,根本不可能有这?般大的伤痕,怎么会反倒越来越严重了呢。
她心里?存疑,等将慕衍这?处收拾妥当?,亲眼看着他敷上药粉,便让人将郑培叫了来。
廊下?婢女们鱼贯来回,熬药煮汤。
郑培来时便听说了陛下?病倒在长宁县主的寝居内,尽管在心里?不住地赞叹陛下?这?招苦肉计当真是高,面上却连一丝异样都没露出来。
“不知县主叫臣来,是有何事?”
庑廊下?,腰悬金饰鱼符袋,身着紫袍进贤冠,已经升任三品天子近臣的郑培恭敬有佳地行礼问道,心知肚明,这?位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皇后都做得,他自然得供着。
苏瑶却没空跟他这?么客气,更何况两人因着慕衍的缘故,早就熟的不行。
少女蹙着眉,眸光盈盈,“你不要畏着六郎,只管对我说实话,他身上的伤,到底是为何……反倒伤得更狠了?”
郑培心里?一跳,往屋内瞥了眼,没想到加官进爵的好机遇来得如?此突然!
作者有话要说:郑培:还有这等好事!陛下,我来了来了!一定办好!(摩拳擦掌)
慕衍:……
苏瑶:呜呜呜,怎么回事?(猫猫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