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衍垂着?眼,看向怀里人,伸手将她的小脸扬起来,就见苏瑶一脸好奇,并无愠色。
他眉宇未曾舒展开,凝着?她的眉眼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气,轻声,“阿瑶不生气?”
他原本是打算将此事瞒着?她的,左右过不了多?时,便要将林家连根拔起,这劳什子赐婚自然算不得?数。瞒着?阿瑶,也只是不想她听见此事伤心。
可如今……少年眸色微黯,视线一寸寸地滑过熟悉的面容,别说一分,连半分的伤心难过都未曾见到。
不是说,小娘子们惯会捕风捉影,争风吃醋么?,慕衍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闷。
苏瑶瞥见他的神色。
心里一个咯噔,她说错什么?了吗?
难道非得?让她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不可。
这么?,倒也不是不行……
苏瑶直起腰身,虚张声势地揪住他的衣襟,瞪着水汪汪的眸子,凶巴巴道,“六郎,你居然要娶林茵?”
她头一次这么?嚣张,紧张之下,手上把不住力,一下就把慕衍的衣襟给扯开了,露出一段明晰好看的锁骨来。
苏瑶呀的一声,松手捂眼,又忍不住偷笑。
慕衍眼角微微抽了抽。
他伸手理了理衣襟。
再多?的不悦,见到她这般生动讨喜的样子,也消弭了去,只剩下满腔无奈与喜爱。
少年伸手将她捞过来,将她的手拉下来,四目相对。
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好气又好笑,“装得?一点都不像。”
人就是这样。
在喜欢的人面前,大抵都是宽容且纵容的,便是对方有不合自己理想之处,也会替之寻出千百般理由。
慕衍也不能免俗。
苏瑶面上讪讪,可下一瞬,她想起来了,这不是慕衍理亏吗,这么?还?成了自己的错处了。
她皱皱眉,环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身,在他怀里埋头拱了拱,不太高兴地闷声,“陛下真的把林茵赐给你做侧妃了吗?”
她跟林茵是打小就有仇,承熙帝也是知道的。
这不是专门恶心她的么?。
慕衍见她可算有了点呷醋的影子,弯了弯唇,温声道,“前些?时日,也就是你才落水不久……”
殿外一阵脚步声。
郑培试探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有急事要禀。”
慕衍还?未说到要紧处,顿了顿。
苏瑶见他坦然,便扯扯他的衣袖,“你先去忙,等回来再说。”
慕衍动了动唇,要说什么?,郑培催促的声音不断从外面传来。
大约是真有急事。
他轻轻蹙了下眉,摸了摸少女粉白的脸颊,“莫瞎想,等我回来再说。”
苏瑶点了点头,松开抱住他的手。
她话说得圆满,可等慕衍一走,脸上的笑就垮了下来。
苏瑶看看胳膊上被掐出的印子,抿了抿唇,栽到软枕里,捂住了脸,觉得?一阵阵的心烦。
她习惯性地四下指望,可这里也没有月枝和流霜能开解她。
如果林茵真的进了府,看在承熙帝和林美人的脸面上,慕衍也不能拿她怎么着?,那日后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可真是……真是让人想起来就心头一梗。
苏瑶郁闷得不行,好半晌儿都没动静。
屋外的婢女凝神细听,还?真怕这矜贵的小主子出了什么?意外,急急地端了茶水进来伺候。
苏瑶也没精力搭理她,闭着眼无精打采,吩咐她将茶水搁到螺钿山水的几?案上去。
若是说原本苏瑶的郁闷是七分,等到从婢女口中得?知,他是被承熙帝叫去,与林茵相处时,就达到了十分。
“你是说,现下六郎被叫去陪林茵了?”
苏瑶捏了捏手里的杯盏,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婢女留着?神,从余光里细细观察这位县主的神情。
这可是郑郎君交待下的,务必要将县主听到这则消息时的神情记下,待殿下回转时,细细说与他听。
苏瑶本来就是真有点气的。
现下对承熙帝的厌恶又添了几?分。
他这般作为,将慕衍置于何地,又将自己这个,他口口声声说疼爱的侄女置于何地,还?不是替林美人和林茵做脸。
苏瑶愤愤地将杯盏丢进绒毯里,婢女连忙去捡,见这雕花鎏金的白玉盏完好无恙,才舒了口气。
苏瑶小小地发了个脾气,见到婢女脸上的庆幸神情,就觉得?没意思了。她将足上的木屐胡乱一甩,整个人窝到榻上,还?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不高?兴。
可转念一想,慕衍又不喜欢林茵。
每每他们在一处时,提及林茵,他眼里便不自觉露出几分厌憎不喜。
如果不是她对慕衍知之甚深,知道他跟林茵没什么?过节,都要怀疑林茵是不是也把他推下过水,狠狠得?罪他过。
如今被迫去陪林茵行猎,慕衍只怕是心里也恼得厉害。
这么?一想,苏瑶就又气又好笑了。
她趴到软枕里,忍着?笑,声音古里古怪地让婢女下去。
这位自幼被暗卫捡回,当做儿郎养大的婢女心里叹口气,打算将县主一听到信儿就哭了的消息如实汇报。
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可惜现下策马入林的慕衍还?不知情。
他才处理完慕珏的事,便被承熙帝遣人拦住,令他去陪伴林茵。
与苏瑶所想的不同,慕衍并不是见慕珏无恙,才回去见她。而?是听到林茵等人回转,怕她忍着?不声张,被人欺负,才匆匆赶回。
倒是方才在清凉殿,郑培来寻他,才是真正地找到了慕珏的下落。
慕珏并无大碍,只是从山上滚了一圈,又受了惊吓,这位金尊玉贵的郎君暂时晕了过去而已。
才处置完收尾之事,便被承熙帝叫了去。
浓密翠林里,慕衍面无表情地瞥了林茵等人一眼,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叽叽喳喳的女郎们还?浑然未觉。
连早先欺负苏瑶,被林茵掌掴了一巴掌的吴四娘都厚着?脸皮跟了来,一起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边说还?边偷眼瞥着一骑当先的俊美郎君。
林中枝叶繁密,小径纵横,慕衍很快便与身后众人拉开了距离。
倏地有野兔从草里窜过,引得?众人大喜过望,娇声惊呼。
“是野兔!”
“快些!快些抓住它!”
慕衍长睫一颤,勒住马,回身搭弓,修长匀称的手指搭在弦上,只一箭就射中那兔的眼。
宫中御用弓箭自然是冰冷锋利。
带起的箭风如小刀子般,猝不及防地擦过吴四娘身下那匹马的马腹,当即就惊了马。
疼痛的马嘶声扬蹄,发起癫来乱窜,小道拥挤,一连将数名女郎身下的马都惊得?慌乱。
“让开,让开!”
“惊马了!”
“快离她远些?!小心被牵连!”
尖叫惊呼声不绝于耳。
装扮华贵雍容的女郎们一个赛一个的花容失色,狼狈不堪。
慕衍拎着雕花弓,冷冷地看着?,并未下令让人施救。
砰!
吴四娘最先落了马。
她还死死拽着缰绳,刹那间被拖出去数十步,轻薄的衣袖被勾扯得四分五裂,胳膊上瞬间被枯枝草叶刮蹭得?血肉模糊,当即哀叫出声,痛哭流涕。
林茵也被甩了下来。
但她在目睹吴四娘的惨状时,第一时刻就松了手,只摔进草丛里狼狈了些?,倒没吃什么?大苦头。
她看见慕衍毫不在意离去的背影,福至心灵,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这都是为那个叶氏女郎!
林茵喘着?气,发红的眼盯着渐渐远去、消失于翠浓林荫间的修长背影,手握成拳,咬碎了一口银牙。
可惜慕衍丝毫不在意。
他漠然地掀了掀眼帘,连看都不曾看身后几人一眼,策马便往清凉殿的方向去。
临入殿时,便见婢女欲言又止。
慕衍挑挑眉。
婢女凑近压低声道,“娘子因为听说殿下去陪伴旁的女郎,哭了好一会儿了。”
慕衍眼睫猛地颤了下。
他望向殿内,入目只见堂前铜鹤曲颈,吐芬袅袅,淡青纱幔无风自动,细细寻觅,才见有个纤细袅娜的身影趴伏在竹榻上,埋在枕上,一动不动。
“阿瑶这般多久了?”他涩声问。
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怜惜里又有些?隐隐的欣喜。
婢女往内中偷瞥了眼,才小声道,“从殿下消息递来便是如此,都有小半个时辰了。”
慕衍十指一紧,便大步流星地进了殿。
小半个时辰,只怕是眼睛都哭肿了。
可等到坐在榻边,他伸出手想搭上少女肩头时,却是停在了半空。
大约是在软枕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小娘子鬓边滑下了好几缕乌黑碎发,乖巧地搭在小巧软嫩的耳垂边,看上去居然有几?分恹恹的味道。
慕衍心一紧,轻轻地替她将那碎发别到一旁。
他顿了顿,拍了拍少女的背脊,越发温和,“阿瑶,我不会让林茵入府的。”
慕衍单刀直入地表明态度,语气轻柔到几乎化成了水,他伸手扶住苏瑶的肩,想将少女扶起揽进怀中,好生宽慰一番。
可下一瞬,少年眸中的点点浮光便都凝住。
榻上睡熟的女郎借他的力侧了个身,露出睡得正香的脸庞来。
脸颊粉润,乌睫轻垂,额边还有被腕上玉钏枕出的印子。
显然是好梦正酣。
哪里有半分伤心的影子。
慕衍:……
他缓缓松开了手,扶住额,蓦地居然有了个颇为幼稚的冲动,想将她摇醒。
殿里死寂一瞬。
慕衍抽手起身,行至窗边,深深吸气。
入目便是江上一艘游船。
成排的乐师手持琵琶,竹笛,牙板等物,船上有不少人穿梭来往,很是热闹。
船首处,有人一袭锦袍,身量颀长,若有所?感地抬头,似是望见了他,漫不经心地噙着?笑,举杯遥遥相祝。
是齐王。
慕衍瞳孔缩了下,继而面无表情地将窗放下,还?刻意收了气力,免得?声音太响,惊醒了屋内起床气甚重的小娇气鬼。
少年将酣睡在冷硬竹榻上的女郎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才坐回到文书堆积如山的几?案边。
却还是时不时抬眼望向床上少女。
慕衍总算是察觉到自己这些?时日来心神波动的根源。
大抵是发觉到,阿瑶待他的心思并不如自己待她的那般深,便总会生出些隐秘的不满与奢望。
只想让她如自己一般……
慕衍扯扯唇。
他如何不知阿瑶待他,不过是初初动了心,更多是长年累月的陪伴亲昵,和他潜移默化?造就的所?谓习惯。
他要的可不远远不止如此。
只需再等上些?时候,再等上几?日。
少年缓缓展开一纸文书,敛住心神,眸光流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下,昳丽眉眼遽然舒展开,容色灼灼,迫人直视。
只是这笑意,着?实不达眼底,还?透着冷气。
作者有话要说:慕衍:蓄力中
苏瑶:简直是惊天噩耗(猫猫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