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此时还带着帷帽,白纱垂落,看不清容颜。
落到苏兼眼里,便是慕衍跟旁的?女子拉拉扯扯,连手都不规矩地扶在人家腰上。
就这,还敢向姑母求娶他的?妹妹?
苏兼耳边嗡嗡的,又气又怒,替阿瑶不值。
他甚至已经想到阿瑶得知此事,心痛难过的?模样,越发?咬牙切齿。
苏兼气极反笑,一字一顿道,“殿下真是好兴致,光天化日,便跟姬妾在车内狎戏,也不知收敛。”
苏瑶的脸唰得一下红了。
她倏地将慕衍托在自己腰后的手挪开,背过身去不敢看兄长。
干脆低着头,装自己不存在。
慕衍见她这模样,压住上翘的?唇角,轻咳两声,自觉替她背锅。
“苏兄有何事,要在此时拦我?”
苏兼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只觉得血气上头。
但见四周已经有人掀开车帘,看向这处的?动静,就利落地窜上了车内。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绝色,能勾得——”
“阿瑶?”声调蓦得拔高。
被强行转过来的苏瑶捂着眼,又转过头去,闷声,“阿兄你看错了,不是我。”
她大约是怕再被强迫转过去,一头扎进慕衍怀里埋住脸,露出的耳尖都是红红的。
还兀自嘴硬,支支吾吾道,“你认错人了。”
慕衍从善如流地接住她,看着苏兼,长睫微颤,一本正经地认真道,“阿瑶不在此处,苏兄看错了。”
苏兼:……
信了你们的邪。
苏兼嘴角抽搐,看了看像鹌鹑一样装不存在的妹妹,又看了看占了妹妹便宜的?镇静少年郎,再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只觉得家门不幸,招来个登徒子,拱了家里水灵灵的大白菜。
但到底是有要紧事要做。
苏兼长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妹妹的?手腕,便要带她下车。
他好声好气道,“我替你辞了去行宫的安排,你便该在京中好好待着,跟着他去行宫凑什么热闹。走,阿兄送你回去。”
苏瑶没想到兄长上来就如此专横,扒在慕衍怀里不动,皱着脸道,“阿兄,京里天热,我要跟六郎去行宫。”
苏兼不舍得用力,眉心跳了跳,看向慕衍。
声色渐厉,“我将妹妹托付给你,你便要带她去行宫?”带她去以身犯险?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但慕衍与他皆是心知肚明。
苏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机锋,但见他们两人神色不对,心里疑惑。
抬起小脸试探道,“这行宫我去不得?”
“当然可以。”
“当然不行!”
两位郎君同时回答。
苏兼面色难看几分,“你明明知晓行宫内定?要有事发?生,还要带着阿瑶去?”
慕衍眉目不动,自有一番道理,“京中太远,若是事起,我无法及时将她护在羽翼下。你我都知,我的?软肋,只阿瑶一人,那人也是知晓,所?以先前才会策划阿瑶落水一事。”
他下了定?论,“所?以,阿瑶时刻跟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苏瑶听得云里雾里,“行宫里能有什么事发?生?”
慕衍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以示安抚。
苏兼则是看向慕衍,目光沉沉,“慕衍,你未免也太过自负。”
“阿瑶是我们苏家的掌上明珠,她若是伤着一星半点儿,后果皆是你我承受不起的。”
他这话火星味太足,苏瑶不清楚状况,懵懵地看着他们两人,动了动唇想劝合,又不知从何劝起。
慕衍乌黑的?眼静静地看苏兼一眼,念及他是阿瑶的兄长,手下劲道放松,仍是不容置疑地将他握住苏瑶手腕的?手指一一掰开。
他敛着眸色,面带浅笑,“事已至此,世子也该信我才是。”
信他有什么用,若是阿瑶……
苏兼攥紧拳,他实?非冲动易怒之人,但在与胞妹相关之事时往往急躁三分,稍稍冷静,便觉出慕衍所?说是实。
若是行宫出事,京中必定?有宵小作祟,阿瑶跟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但一想到妹妹将要以身犯险,他还是禁不住担忧不已。
好一会儿,苏兼看了看不自觉靠近、依赖慕衍的?胞妹,沉沉吸气,语气平和了些。
“那你打算让阿瑶如何跟你一道前去?”
阿瑶的名?字被他请求从随行名?单上勾了去,难道是慕衍又想法子去跟承熙帝说明过?
此言一出,苏瑶的脸又红了下。
她有些羞赧地绞绞手指,犹犹豫豫地道,“阿兄不是都看见了么……”
“看见什么?”
苏兼慢慢睁大眼,俊秀风流的?脸庞都呆愣住,反应过来,“你要假充他的?侍妾?”
苏瑶也觉得有些羞人,但还是点了点头。
假作婢女装扮的话,衣着不可随意,还不好出现跟他一道在人前,反倒是装作姬妾更随意些,最起码不用见人便行礼。
苏兼现下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小祖宗他是管不了了。
他拍拍脑袋,叹口气,将自己要离京之事一五一十说给妹妹听,又交待了些旁的?事。
临下车时,苏兼看向慕衍,面色凝重?,“阿瑶跟在你身边,你必要保她平安,若是出了事,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替她讨个公道。”
慕衍颔首,将握住的?小手抓得更紧。
苏瑶眼一酸,抬眼看向素来疼爱自己的?兄长,动了动唇,“阿兄,我会好好的?,等你从西州回来。”
苏兼攥紧十指又松开,摸了摸她的?发?顶,重?重?点头,便潇洒跳车,纵马离去。
身后跟着他入京的?随从策马跟上,扬起好大的?沙尘。
苏瑶不舍,支开车窗,隔着薄纱,趴在那处看。
一直到影子远去不见,才慢吞吞地挪了回来。
慕衍见状,动作轻柔地将怅然失落的小人抱了过来,温声细语,“若是西州安定?些,我安排人去将你的?父兄换回,让他们能常驻洛京,阿瑶觉得这般如何?”
苏瑶噗得笑出来。
眼里还闪着些水光,唇角就已经翘得高高的?。
“我们苏家世代都有儿郎守疆戍土,六郎倒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我父兄赋了闲。”
她顿了顿,摇摇头,“阿耶和阿兄虽是不舍得我,但我看得出来,他们打心眼里亦是为能护佑边关而骄傲自豪,苏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可不能拖了他们后腿。”
慕衍唇角轻扬,抚了抚她的背脊,“那倒是我私心太过了。”
苏瑶作势轻推他一下,才不信他方才说要让父兄回京是真话。
但被慕衍这么一说,她自己想通了关窍,倒也没那么难过了。
“但愿阿耶阿兄能平平安安才好。”
她畅想着未来,“等阿兄成亲生子,亦或是二叔家里的?堂弟长大,说不定?能接替他们回洛京,只不过那都是日后的事情了。”
想到沙场上刀剑无眼,少女揪住慕衍的?衣袖,眨眨眼,理直气壮。
“等从行宫回来,六郎还陪我去慈恩寺求平安符好么?”
慕衍亲了亲她的?额心,笑着,“好。”
这些时日,苏瑶早就被他私底下时不时的亲亲抱抱养习惯了,连脸都没红一下,反而见他这会闲暇了,便自觉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阖着眼养神,像只在自家宅院墙头躲懒的?猫儿。
慕衍自觉地揽住她,想起方才要说的话,掌心微动,轻轻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
“阿瑶这几日可有好好用膳?”
苏瑶被捏得一个激灵,往他怀里又钻了钻,试图躲开他的?手。
含糊抱怨道,“我素来苦夏,六郎又不是不知道。”
慕衍在正事上从不会纵她,扣住她的腰,将她从怀里拎出来,四目相对。
“那也得好好饮食,你身子虚,需得好好补补。”
少女乌浓的?长睫一颤一颤的,眼里都是困倦的水雾,胡乱点了点头。
清早起得太早,实?在是困。
慕衍见她小模样可怜,叹口气,也没多说,手上力道一松,就见她又栽进自己怀里,还拿粉扑扑的?脸颊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若是换个旁的?郎君,怕不是要把这等不自觉勾人的?小东西就地正法。
慕衍喉间微动,修长手指如梳,替她捋了捋垂下的?青丝,才稳住心神。
随后就一直好脾气地抱着她,见她睡熟了,才稍稍挪动几分,抱着她,单手捡起公文继续批复。
期间郑培几次来看,都不见长宁县主醒过来,也都刻意压低了声。
一路劳顿,终于在天色黑透后赶到了行宫。
苏瑶睡了好一阵,仍是累得起不来身,觉得浑身都被马车颠得酸软,只盼着能赶紧洗漱躺下休息。
偏偏郑培支支吾吾地过来禀告,说清凉殿的配殿里都塞满了杂物,一时半刻清理不出来。
苏瑶愣了下,那自己岂不是没地方住。
她皱皱眉,“宫人们不是早就来收拾屋舍了,怎会没将杂物清走?”
郑培急得团团转,“这我也不知,只现下是真的?清不出什么多余屋舍。”
他瞥了眼慕衍,犹豫提议道,“殿下的?正殿倒是空旷,不如让人给县主隔出个小间来?”
慕衍默了默,没说话,转身要往外走。
苏瑶连忙拉住他,讶异道,“六郎这是要去哪?”
慕衍垂眸看她,语气温和,“我去跟四兄,亦或是旁人商量,看看能否换个地方住。”
苏瑶头疼,“以往我们来行宫,早就定?下了各人住在何处,你若是换地方,动静也太大了些。”
她早就累了,不欲惹事,便善解人意道,“早几年我又不是没在清凉殿留宿过,你让人用屏风竹帘给我隔出一橱,备好休息的竹榻,将就将就便好。”
慕衍欲言又止,但还是答应下来。
苏瑶说的?是实话。
旧岁时,慕衍在宫中地位不甚高,分给他的?这处清凉殿最偏僻,也最安静。
她有时跟着他在山林湖畔胡闹玩耍累了,在这留宿一宿也是有的?,等天明再回姑母处,也没见姑母说什么。
郑培闻言,忍住笑,便下去安排了。
慕衍虽是不动声色,却也弯了弯唇角。
苏瑶自幼有人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于住行一道想的也简单,若否,也不会在升平坊,慕衍精心布置成她寝居规制的屋舍里住了这么久,都没问过他怎么知道自己内寝的?布置。
可等到真要沐浴休息时,就犯了大难。
清凉殿的净室不大,一次只容一人,且只有薄薄的?屏风竹帘遮挡。
那岂不是她跟慕衍需得轮流共用,且还都能听见对方沐浴时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