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得了生辰宴消息的,远不止慕衍和?苏瑶两人,整个大昭宫几乎都传遍了。
没几日?,慕衍的生母叶才人,就找上了门?。
婢女?禀告她来的时候,苏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确认好几回,才不敢置信地让人将她领进来。
叶才人生性怯弱,这些年都是深居简出,除了按时来凤仪宫请安,几乎从不出宫门?半步,在宫里几乎是个透明人。就连亲手为苏瑶制了衣裙,也?是遣人送来,自?己并不曾露面。
苏瑶顿了顿,大约猜到了她的来意,就在庭中的亭下招待了她。
夜里才落过雨。
庭中绿意浓浓,青翠欲滴,晶莹的雨珠顺着颤巍巍的花瓣滑落。
连微风里的水汽都颇为沁人心脾。
果不出苏瑶所料,一番寒暄之后,叶才人就犹犹豫豫地小声,说?起了慕衍的种种好处,最后还看着她的脸色,补充了几句。
“县主,这些年,六郎虽是不曾养在我的身边,但他是我生下的,我多多少?少?能看出,那孩子用真心待县主的。”
这位美貌瘦弱的妇人鼓足了勇气,替她唯一的孩子争取着,“若是县主肯,肯给?他一个机会,我敢保证,他此生都不会多看旁的小娘子一眼。”
苏瑶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怀疑了一瞬是不是慕衍说?动了他的阿娘来做说?客。
但再想想他的性子,又觉得不太可能。慕衍骨子里亦是骄傲自?负的,绝不会让他唯一的至亲来示弱讨好她。
说?不好听的,这跟让叶才人来卖惨博同情,有什么两样。
少?女?叹口?气,微红着脸,温声细语,“才人今日?来,六郎一定是不知?情的吧?”
叶才人脸色慌了下,她低下头,手指都在抖。
她也?没说?什么啊,苏瑶暗地里皱了皱眉。
可再想到叶才人本就胆子小,就释然了,亲手斟了茶递给?她,更?放柔了些语气。
暗示道,“我和?六郎的事情,我们自?己会想法子的,才人只放下心便是。六郎也?不会希望你这般来找我的,他虽然口?上不说?,但我知?道,他还是很在意您的。”
叶才人不是什么聪明人,能想到来找她,想必私底下已经是动摇犹豫很久了。
这大概就是为母则刚,苏瑶心里艳羡着慕衍,委婉提醒了她几句。
对面的叶才人沉默了好一会。
“我也?知?道自?己今日?来的是唐突了。”
她低声说?着,“但是县主,六郎他待您的确是一片真心的。这些年,他每每来看望我时,说?起近来的状况,总是十句里,八句都不离县主。”
叶才人抬起头,看着苏瑶,无比认真道,“甚至可以说?,只有在说?起与县主相关之事时,六郎才会露出些浅浅笑意,整个人的神色都柔和?放松起来。”
“若是县主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我相信六郎一定会加倍待县主好的。”
苏瑶怔了一下。
眼里飞快掠过一丝茫然,什么叫加倍待她好。
她觉得,慕衍现?下待她就已经够好的了,再好些,怕不是要把她捧到手心里,再藏进袖袋里,如珠似宝地收藏起来。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逗乐了,唇角差点?就要高高扬起,却又硬生生被压下。
少?女?将茶盏推到叶才人面前,笑眼盈盈地转移话题道,“这是今年的新茶,才人不尝尝我的手艺么?”
叶才人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急匆匆而来的慕衍所打断。
少?年郎是临时得了消息赶来,看见亭中场景时,敛着眉眼,看不出眸色。
他的语气也?是温和?的。
“阿娘,你这几日?身子不是不适么,我送你回去吧。”
叶才人也?知?道自?己这一趟来的不合适,难免有些讪讪,眼圈都有些红。
苏瑶见状,就垂着眼帘,善解人意道,“我想起屋中还有些东西没归置,便先回了。六郎,你先送才人回去吧。才人,我还有事,便不送您了。”
她行?礼后转身就走。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少?女?抿了抿唇瓣,耳根微微红了下。
实?在是,一看见慕衍,她脑海里就忍不住又浮现?两人前几日?的亲密举止,脸颊耳后,都在忍不住地发热发烫。
快过转角时,苏瑶忍不住驻足,回头看了慕衍一眼。
却没想到这人也?还在看她。
苏瑶也?不知?自?己心里都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红,就下意识加快脚步想离去。
一不留神就撞到廊柱上。
周围的婢女?都在小声惊呼。
少?女?心里只觉得丢脸。
真是没脸见他了。
苏瑶捂着额头,咬咬唇,腮帮鼓了一下又恢复,在心里忍不住懊恼了好几声,三?两步就溜得没影。
慕衍见状,唇角忍不住地上扬,直到那道窈窕身影彻底转过回廊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
他本是打定主意,上回醉酒试探之后,留些时日?不来寻她,不至于逼得她太紧,好让阿瑶能看清自?己的心思,却没想到自?己的阿娘居然会来凤仪宫。
慕衍蹙了下眉,但在看向惴惴不安的叶才人时,神色还是温温和?和?的,语气也?没有责怪之意。
“阿娘,我与阿瑶的事情,你何必要插手,莫非你还信不过我吗?”
慕衍抬手欲扶,却又在叶才人露出主动瑟缩的神情时收回手,心里舒了口?气。
他待叶才人的感情极复杂。
一方面知?晓她的不易,另一方面又因着多年来的离别生疏,难免待她客气疏离,不欲与之接触,但到底还是念着几分情谊,总肯为她留着情面。
叶才人这会也?清醒了,知?道自?己此行?不妥当,很有些愧疚。
嗫喏道,“六郎,我实?在是……我……”
慕衍叹口?气,温声安慰她,“阿娘,我有法子的,您安心回宫便是,不要太担忧我。”
又安抚了几句,叶才人便低着头跟着他离开凤仪宫。
慕衍一直将她送回一处僻静清净的宫室内,才要告别。
叶才人欲言又止,“六郎,你说?县主到底会不会……”
慕衍也?不愿瞒她,便轻轻颔首。
经了端午、酒醉二事之后,他其实?已经有了七分把握,生辰那日?,阿瑶一定会帮他。
即使她起初是被赶上架,不得不答允与他定亲,天长日?久,他总能慢慢将她的一颗真心都拢到手。
思及此,慕衍弯了弯唇,眉眼蒙上一层细碎朦胧的光影,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志在必得与欢喜满足。
叶才人当即就面露喜色。
她连连低声说?了几句好,又细细嘱咐他,“县主性子娇气却不骄纵,也?是个好孩子,你日?后可一定要好好待她。”
慕衍忍不住笑,“我如何会亏待她?”
他花了这么多功夫时日?,可不是为了娶了她,再冷落薄待她。
阿瑶便如那花圃里娇贵倾城的牡丹,需得细细呵护,才能明媚鲜妍,这道理,早在慕衍初次见她时,便知?晓了。
又待了会儿,慕衍告辞离去。
叶才人目送着他离去。
但见少?年郎的衣衫被宫道里的风吹起,翩翩然遗世如鹤,颀长身影融于宫阙雕栏的影中,一身青山玉骨,秀致难言,显得格外从容镇定。
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当年那个幼小瘦弱的婴孩就已经长成?了这般挺拔的少?年模样了。
但愿我儿能如愿以偿,叶才人抹了抹眼角,心里喃喃,为慕衍祝祷着。
慕衍原本是打算径直出宫的。
但不知?怎地,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凤仪宫的外墙。
郑培因着胞弟补了户部的缺,这几日?都是喜气洋洋的,见状,就小意体贴道,“殿下是想去看看县主吗?”
慕衍自?然是想的。
他垂下眼帘,站了会儿,还是打算离开。
那日?他仗着酒醉,行?了不少?亲密举止,阿瑶一定还未消恼,他得留些时间,让她好好平静下来才是。
若否,怕羞的小娘子只怕又要对他避之不及,那就得不偿失了。
慕衍笑着摇摇头,转身往东宫方向去。
才不多时,郑培偶一抬眼,就抚掌笑道。
“殿下,您瞧,前面桥上的那行?人不就是县主她们么?您前脚刚想起县主,这么会儿就撞见,这叫什么,可不就是缘分!”
慕衍一怔,抬眼望去,就与桥上的女?郎四目相对。
苏瑶也?远远望见了他。
她心里存了事,姑母又忙,送走叶才人之后就打算去东宫转转,去扰扰太子阿兄的清净。
才走上芙蓉池的长桥,身后的流霜就拉住她回头去看,居高临下的,苏瑶很容易就辨别出了池畔的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尤其是慕衍还恰巧抬起了头。
苏瑶揉了揉不自?觉发热的脸颊,就想到了自?己方才的囧事,颇有些踌躇,很想一走了之。
可若是她直接走了,慕衍会不会又开始胡思乱想。
少?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醉酒时极为失落难过地问的那句,问她是不是已经厌烦他了,难免就心上一软,不好意思离去。
但让她主动上前是不可能的。
苏瑶心里想着,慕衍大约一会就过来了,她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假装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等了好会儿,桥下人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反而一直不远不近地望着她。
苏瑶默了一瞬,摸不准慕衍的意思。
他这是等她过去?
苏瑶难得迟疑了。
难道他是因为自?己的生母在她面前举止不当,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她,所以才不敢上前。
少?女?握了握手指,百般心思缠缠绕绕的,都乱成?一团麻。
犹豫了会儿,苏瑶咬咬牙,心道,便是他不过去,自?己也?要找机会跟他说?说?生辰宴的事,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她还不如爽快些。
这般想着,她便调转方向,要下桥去,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面皮又厚了几分。
都怪慕衍,她在心里不讲道理地抱怨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态度上的种种转变。
流霜跟月枝对视一眼,都掩住口?,窃笑不已。
慕衍原本想如方才一样,贪看心上人几眼,就静静地目送她远去。
却没料到,少?女?犹豫了会儿,居然下桥往他的方向来。
素来镇静的少?年郎呼吸一窒,点?漆眸子不自?觉地就亮起来,且随着少?女?的走近,越来越亮,像是盛满了细碎耀眼的光芒。
等苏瑶近了前,慕衍笑开的眉眼里就满是少?年人的明朗天真,那是一眼就看出来的纯粹喜悦。
他这是高兴个什么劲,苏瑶眨眨眼,有些不解。
“六郎……”
“阿瑶……”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话头,顿了顿,又同时道。
“阿瑶你先说?。”
“六郎你先说?。”
苏瑶:“……”
好巧,她唇角抽搐了下,就见慕衍身后的郑培握拳掩口?,浑身抽搐,生怕别人不知?他在窃笑。
慕衍亦是看见苏瑶背后的婢女?们都在低着头忍笑,个个肩头颤个不停。
小娘子的脸撑不住了,她轻咳两声,状似无意道,“我们两人沿着池畔走走,让他们先留在此地歇会怎么样?”
慕衍略一颔首,便陪着她离开。
郑培远远地看着,那两道身影不自?觉越走越近,就啧啧两声,对着早就认识的月枝、流霜感慨两句。
“我看呐,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得跟我一道去齐王府了。”
流霜笑个不停,月枝倒是疑惑了下,“六殿下若是成?婚,还能没有自?己的府邸?”
郑培犹豫了下,心道若是一切顺遂,过不多时,说?不定自?家殿下都要入主大昭宫了,还要什么府邸。
但这话他可不能说?。
就嘿嘿笑了两声,拱手客气道,“两位姊姊,若是方便的话,可否透露些县主的喜好?我怕日?后自?己一个不留神,得罪了县主而不自?知?,还请二位教?我。”
月枝、流霜对视一眼,也?都觉得大势已定,便不藏私,捡着能说?的,跟郑培说?了说?,又隐晦地问了问慕衍的忌讳。
池畔的几人交换消息,谈得热火朝天。
慢行?缓步的那两人还不知?各自?的下属已经接上了头。
苏瑶微微低头,半晌儿都没有开口?。
慕衍似也?不想打破这平静。
两人一道慢慢走在氤氲雨水潮气的夏日?池畔边,心情也?都像这含着水汽的风,清爽里带着些凝滞黏稠。
走着走着,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两人就越走越近。
走动间,衣袖都时不时地轻擦过对方的,发出细微窸窣声。
苏瑶等了好半天,想等慕衍先开口?,可她到底是没有慕衍的好耐性。
最后还是她率先开的口?。
“六郎是怎么想的呢?”
慕衍挑挑眉看她,唇边噙笑,“想什么?”
还装傻,苏瑶撇了撇唇角,直接挑明,“我是说?生辰宴的事情。”
她如此直白?,慕衍也?不遮掩了。
他此时眼里含着笑,像缀着熠熠的光,“阿瑶是想——”
少?年拉长了语调,眼睁睁地看着少?女?脸颊染上红晕,才落下后半句,“是想帮我么?”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慕衍指尖一颤,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却被他掩饰得极好,只那双眸子骤然迸发出的灼.热,泄露了他的几分心绪。
苏瑶倏地低头。
细指绞作一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这两天其实?一直在想这事。
犹犹豫豫,来来回回,一会是慕衍这些年待她的温柔小意,一会则是话本里纠缠不休的情节剧情,两个截然相反的决定在她脑海里拉锯,谁也?说?服不了谁。
苏瑶不吭声,慕衍也?不催促她。
天下间几乎再没有什么人能比他更?了解身边人了,阿瑶今日?肯向她走来,这事就定下了一大半。
只消生辰宴上,话赶话,再催上一催,几乎就可以定下了。
慕衍强忍住心头悸动欢欣,面上不动声色,只与苏瑶温声说?些闲话,好让她放轻松些,不至抗拒。
两人一路走,不多时,小娘子便被逗得笑盈盈的。
他们聊得投机,也?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在高台上望见了他们。
当晚,林家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林家家主虽是诧异,但见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标志信物,便连夜起身,迎接来人。
那人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倒像是宫中的内宦。
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地尖酸嘲讽,“林家瞧上眼的贵婿都要飞了,林大人倒还睡得安稳?”
林盛恼火一瞬,又赶忙压住,诚惶诚恐地将来人迎了进来,对方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林蔚看不过眼,想呵斥来人。
却被一旁幕僚安抚住,“少?郎君,此人得罪不得。”
林蔚不忿,“这老匹夫是个什么来头?居然敢跟阿耶这般不客气!”
幕僚扯住他,落回十几步,才附耳轻声,“少?郎君慎言,虽是不知?此人来头,但当年太子的救命药材何时被送进京,可就是这人给?出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苏瑶:我觉得……(猫猫纠结)
慕衍:我都懂(唇角疯狂上扬)
郑培、月枝、流霜:磕cp成功!(开始打探新上司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