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粉衣黑雾

连枝目送师兄离开后,在庙内找了个蒲团坐下。

闲得无事,她便盘着腿将整个庙宇打量了一番:

这庙也不知叫何名字,门口也没有牌匾什么的,破破烂烂,一看便无什么人来参拜。

倒是这座人身双首的金像,虽有些锈色却还是不难看出雕琢的精细。

连枝知晓这是从前山神骄虫的像。

下首是一座略微驮着背的老者石雕,老者长耳,峨冠博带,面容祥和。

连枝虽从现代来,但知晓这个世界曾经真的有神,出于对神的敬意,她跪在蒲团上朝金像拜了三拜。

威严的金像居然发出金光,像是感应到女子的虔诚。

金像的手心中央光芒最盛。

因是逆着光,连枝眯着眼睛只能看见几点小小的影子,她手腕上的黑白两个玉镯似是察觉危险开始抖动。

连枝捏着手中的真剑‘规’,随时准备一有不测就跑路。

“嗡嗡嗡——”

几个呼吸后,光芒散去,原来是三只蜜蜂。

黑白玉镯再次归于平静,而连枝过于专注于眼前的金像而忽略了手腕上的异动。

三只蜜蜂长得一模一样,噗啦着小翅膀,小小的身体一上一下地往连枝脸上凑。

连枝十分害怕蜜蜂蛰她,连忙往后退却忘记了自己跪坐的姿势,没想到整个人往后仰倒。

“姑娘没事吧?”温和的声音在连枝耳边响起。

男子揽着腰将连枝抱了起来,避免她摔个屁股墩儿。

“多谢公子!”连枝反应过来,从他手中挣扎起身,扑扑自己胸口。

连枝不经意打量了男子几眼,发现他居然和师兄有四分相似,不过师兄偏冷硬些,而这男子偏温润,说起话来也如沐春风。

男子看起来也是个修士,穿着白色宗服,和在金谷镇看到的男修穿着差不多,只不过更繁杂些。

连枝抱着‘规’,视线放在骄虫的金像上,刻意去忽视旁边的男修,以及在她脑后嗡嗡的三只蜜蜂。

“姑娘发间簪着熏草,怎还会被这几只蜜蜂吓到?”男修语气中带着笑意,觉得这女子刚才的动作神态都可爱得紧。

对啊,她头上还有驱虫的熏草,她怎么给忘了呢。

连枝尴尬地摸了下发间的熏草,指间却被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她下意识缩回了手回头看去。

“你不是说它们不会接近我吗?”连枝面无表情,将顺着她手指现在乖乖躺在她手心的蜜蜂递过去。

“哈哈——”男修呵呵一笑,当场展示了个憨憨挠头。

他捏着下巴,弯腰将头凑过去观察这三只体型娇小可爱的蜜蜂。

修长白皙的食指与拇指摩挲着下巴,他沉吟半晌,正要开口说话:“啊——”

一只蜜蜂倏然飞起趴在男修的鼻尖,毫不留情地蛰了一口后又悠哉游哉地飞回了连枝掌心。

男修惨叫一声,鼻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怕男修伤害她手心的三个小东西,连枝下意识将手中剑夹在胳肢窝,用另一只手盖住它们往身后侧藏去。

“啊,不好意思,你可能吓到它们了。”连枝向他道歉,“你没事吧?”

骄迎安捂住自己通红的鼻尖,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摆了摆:“没事没事,蛰了一下而已。”

别说,这几只虫子看着小,咬人还挺疼。

骄迎安怎么都无法忽视鼻尖的刺痛,忽然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这蜜蜂……”有毒。

“噗通——”白衣身影重重倒下,一时间破旧的庙里尘土飞扬。

连枝连忙跑过去蹲下,用手试探他的鼻息:“喂,你没事吧?”还好还有气。

她将蜜蜂放到一旁缺了一角、布满了香灰的木桌上,又把蒲团垫到男修头下。

连枝现在体内灵气无多,这两天也没怎么修炼,根本没办法去帮男修,只好抱膝守在一旁等师兄回来。

你可要坚持住啊。

三只蜜蜂再次不约而同飞到她面前。

连枝心知这几个小东西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于是伸手接住它们,果然乖乖趴在手心,时不时振几下翅膀。

真是可爱啊,她脸上露出笑容。

庙外风雨欲来。

……

连理御剑途中,便察觉到周围不对劲。

越往金谷镇方向去,黑雾便越浓重。

连理略显凉薄的粉唇勾出好看的弧度,居然带了些阴邪的味道。

此时半空中除了他一人便再无其他修士,想是也察觉到危险,就早早找了地方歇脚。

修行不易,不是有把握的话,修士不会轻易将自己置身于未知中。

空中气流波动却丝毫不影响连理御剑的速度与稳定。

他的发丝卷着发带在空中摇曳,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虚剑感应到主人的心思,加快速度向前飞去。

若有人抬头望去便只能瞧见一道虚影,如流星般飒沓飞远,徒留一道弧线。

不消一盏茶的时辰,连理就已经御剑悬于金谷镇上方,负手立于虚剑之上,俯首望去。

不大不小的镇已经完全被黑气包裹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便热闹不再。

无论缘由如何,当务之急便是去除这些黑雾。

正当连理心中念决时,他瞧见黑雾中穿梭的一道粉色人影,似是在寻找什么。

兴许这异象与此人有关。

连理停止念决,收起虚剑后收敛了气息,悄无声息地跟着那道粉色的身影。

婴礼原先是泑山的一块粉色的婴玉,几百年前她即将修成人形却被人从出生土中摘了下来。

那时的婴礼早已有了灵识,是个聪明的石头精。

她看着许许多多同她一样的婴玉修成人形后被踢出了泑山,可她却不想离开这里。

婴礼想留在泑山,她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霞光,喜欢这里的一切。

更喜欢那个叫连理的修士。

为此她可以一直是一块普通的婴玉,只要能留在泑山继续沐浴在霞光下就没关系。

所以当她被摘下来之后,以为是擅闯泑山来偷玉的窃贼,于是才急忙忙地咬了那人一口。

但婴礼转念一想,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外人来过了。

不能离开本体的灵识透过朦胧的玉石,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是男修士带来的那个姑娘,每年的春与秋婴礼都能看到她奔跑在山道的身影。

虽然被摘下来后她的修为功亏大半,但是没关系,她可以继续留在泑山。

婴礼躺在地上,看着这片天空,心想着自己要不要回到出生土里继续修行。

忽然一张人脸出现在她面前,遮住了她的身体,遮住了她的风景,眼前的、此生的。

她心中已经猜到可能是女修让连理来的,还是忍不住羞赧。

整块玉石原本从浅粉色变成了深粉色,索性夜色重看不清楚变化。

这是婴礼一千多年前距离连理最近的一次,她躺在他的手心,被重新按回了出生土里属于她的那一方角落。

她明明没有修成人形,却在此刻好像提前拥有了心跳。

穿梭在黑雾中的粉衣少女没有放慢速度,继续寻找自己要找的物什。

这人正是婴礼。

婴礼本来并不着急这件事,毕竟作为精怪修仙,寿命要比凡人修仙长得多,只要身不死便能一直修炼。

不过她今天见着了心心念念的人,不想再等那么久。

金谷镇原本活动的人群已经被她迷晕,不过附近的修士肯定会将此事传讯给平逢,她得抓紧时间才行。

连理亦步亦趋跟在婴礼身后,看到倒了一地的人,索性只是暂时昏迷。

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像是要将黑色巨幕撕扯开,金谷镇上方乍亮。

这幅景象,不免让他有点担心还在骄虫庙里的连枝。

他找了个角落,将灵识放出于金谷之外,发现黑雾已经在慢慢消散,庙宇方向只是在刮风落雨。

连理暂且放宽了心,重新又将灵识收了回来。

脚尖一点,似风拂过又无息,似叶飘落却无踪影。

这几个动作下来只在几个呼吸间,粉衣女子疾驰的背影仍在他的视线内。

连理跟随婴礼来到一座民宅前。

这座宅子似是布了阵,寻常人是无法进去的。

倒也不是什么好高深的阵法,应当只是为了挡些窃贼或者小灾小难。

连理向上跃去,身形在空中化作一只碧眼长毛白猫,四肢优雅地踩在房檐上。

婴礼此时正在和民宅的主人缠斗,她是没想到金谷镇还有没被迷云的人。

那老家伙给的药也这么不靠谱的吗?

骄来缘也万万没想到人在家中坐,锅也能从天上来。

他作为骄氏后人,除了姓骄之外是半点与骄虫相似之处都没有的,修为更是不及那些平逢、翠云的子弟。

不过他运气好,有个牛掰的先祖,继承了那位先祖的法器并且在金谷镇安了家。

骄来缘在这住了百来年,第一次遇到强闯民宅然后劈头盖脸就将他揍一顿的人,居然还是个女修。

“女侠放过在下吧。”男人愁眉苦脸,“您要什么直接说行吗,您这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打,死也要给个理由的呀!”

“万事好商量是不是?”骄来缘双手交叉与脸前,阻挡婴礼的攻击。

婴礼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便收手消势。

心觉羞赧,她连忙道:“那个,我不是坏人来的。”

嗯嗯,你不是坏人,你不过是将全镇的人都给迷晕了而已。

骄来缘笑眯眯,他早就在发现情况的时候传讯给了主峰的人,一会儿就把你抓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正慵懒趴在房檐上的那只白猫。

变作白猫的连理瞧见了婴礼的正脸,这才回想起来是在金谷镇门口的那位女子。

他吸了吸鼻子,轻盈一跃便从房檐跳到了骄来缘的头顶。

骄来缘头顶一重:?

我头顶这坨软趴趴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