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推开茅草屋摇摇欲坠的门,便见一清俊男子手持两把锄头立于院内,似乎已恭候多时。
她暗叹呜呼哀哉,知晓接下来怕是要被拖去打工种地,寻思着如何逃避种地的命运。
但是连枝知道:劳动是不可能逃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师兄,今天这么早啊?”
她的师兄名叫连理,这座山的主人蓐收的弟子,是整个修仙界都公认的虽未成仙但胜似仙的人物。
同样为蓐收弟子的连枝名声也挺大,毕竟是个修炼废柴,又有如此优秀的师兄做比,放在旁人身上定是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但不知连枝是缺心眼还是玲珑心,每日还是乐呵呵与师兄待在泑山。
‘反正我又不出泑山,修为低别人又不能当着面瞧不起我。’连枝撇撇嘴。
手持锄头的男子便是师兄连理,他身着嫩黄色的交领右衽束袖袍服,腰间系着棕色半指款的带子。
衣袖与摇摆紧束,勾勒出精瘦纤细的身姿。
长发用和衣袍同色的明黄发带扎成马尾,额角各有一缕偏长碎发,面容俊美不失英气,右眼眼尾下有泪痣点缀。
他声音如春风,闻声便知是位翩翩佳公子:“不早了我亲爱的师妹。”
将视线偷偷移到连枝的头上,见都是青丝后,满意地松了口气。
连枝用木钗将黑发挽起,鹅蛋脸,柳叶眉,眼珠黢黑而藏着灵光,面容秀美,标准的江南美人长相,此时双眉倒竖。
“我知道啦,下次一定早起。”
她接过连理手中属于她的那个锄头,往山下走去,边走边问:“今天该去云村了吗?”
“这才初春一日,当然是先将泑山境内的地耕了,你莫不是睡傻了吧?”连理好笑地道。
连枝叹口气,任命地走在山道上。
试问哪个修仙修了五百年还只能徒步上下山呢,连枝大概是整个修仙界的独一份吧。
连理跟在连枝身侧。
“今日师兄要和我一起走下山?”连枝侧头微抬。
从前都是连枝走下山,因为她的修为还在筑基,根本无法驾驭灵气驱物飞行或是凌空。
而师兄连理修为深不可测,自然不用做这些体力活,一般都是直接飞下山。
“今日我便同你一道走下山,今晚回来给你做个能瞬移的阵。”连理扬眉,侧身摸摸面前正一脸欣喜的连枝的头顶。
“我的师兄世界第一好!”连枝抱着锄头喊道。有了阵她就不用靠腿上下山,还能多找人玩。
连理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何连枝长得一幅柔弱美人的样子,声音却明亮灿烂极了。
连枝接过师兄手上的锄头:“那作为回报我就帮你拿锄头吧!”
话说回来,她来到这片叫做鸿天的修仙界已经差不多五百年,却一直待在泑山境内没有出去过。
三万年前,诸神陨落换得鸿蒙将破,混沌初开。众神神躯变作鸿天各处完善秩序,神力瓦解化作灵气充盈鸿天。
虽诸神陨落,但鸿天万物生长有序,欣欣向荣。
至此,凡人可依靠灵气修炼为仙甚至成神,其他生灵亦可修为精怪,然非神躯,修炼之艰难亦可见。
却有极为稀有的凡人可继承神脉,即诸神血脉,得天道之青睐。
鸿天的西边有座山名叫泑山,是蓐收所居之地。此地多美玉,除夜晚外整日为霞光所罩,灵气充沛。
泑山正是连枝现在所依靠、所生存的地界。
而蓐收正是这天地间唯一尚存活的神。
混沌期诸神皆在时,蓐收是掌管秋天的神,不过据说因为鸿天虽灵气充裕但却无法供奉神躯,所以蓐收只得在泑山沉睡。
虽有神躯而修为只在大乘,却足够护此一方生灵。
连枝作为泑山蓐收的弟子,自然要和连理一样,秉承着师尊蓐收的道愿,跟着师兄为收成的事奔波。
不过她一直好奇,明明师尊是秋神却为何还要管春天耕种播种的事?
后来连枝才渐渐知晓,师尊有个亲弟弟叫句芒,掌管着春天,后来同众神一道陨落后,却迟迟没有出现身怀春神血脉的凡人。
鸿天不能无序,夏冬两神血脉之人便恳求蓐收来同司春秋。
不过众神陨落后的鸿天有着属于自己的天然四季规律,并不需要和从前一样由众神操控。
也许这也是天道弃神的缘由吧。
‘天道当真无情,不需要众神时并能随意舍弃。’当时的连枝心道。
而现在的鸿天实力为尊,作为世间唯一的神并且实力在大乘的蓐收,自然有许多人想要拜其为师,他却只收了连理与连枝两个弟子。
其他拜师之人络绎不绝却终不得见其面。
连枝听到这里整个人仿佛中了超级大奖。唯一的神的弟子,那她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水涨船高了?
后来的她被现实啪啪打脸,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师尊,从来没有。
并且连枝得知自己天生沌体,是个修炼废材后,便化作一条会种地的咸鱼,每天靠师兄连理养活。
喜获五百年的种地经验以及上山下山的煅炼,现在的她已经可以扛着锄头健步如飞。
连枝停止回忆,想到前几日的事,担忧道:“我见云起姐姐越来越憔悴,是不是——”
云起是山下几公里外云村的村长,连枝自云起二八年华时便相识,如今算来已是几十年的岁月。
“人各有命,作为普通人能到耄耋已是莫大的幸事。”连理宽慰她。
“不能用什么丹药法器什么的延长寿命吗?”
“丹药法器都是靠灵气来发挥效用,云起体内一分灵气也无。”
连枝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叹口气,继续往山下走。
两人并肩走在被霞光照着的泑山山道上,连枝欣赏沿路美景,连枝则背脊挺直目不斜视,偶尔搭几句话。
说到美景,除了茅草屋后面的那棵异常巨大的连理枝外,连枝最爱的便是这满山可见的美玉,看着就十分富贵。
没错她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当初连枝看见一颗粉粉的玉石心觉漂亮极了,十分符合她的少女心。便将它扒了下来,没想到这颗粉玉忽然长出一张嘴咬了她一口。
吓得连枝当场撒丫子跑回山顶茅草屋,将原委说与师兄连理后。
只见连理无奈叹了口气:“偏偏忘了与你说这事。这山多生灵借灵气修炼,尤其是玉灵,切记不要叨扰它们。”
连枝自然连连点头说不敢了。
还好后来连理将那颗粉玉重新放回了出生之处。
不知过了这么久那颗粉玉如今怎么样了。
连理见原本扛着锄头也欢天喜地的师妹忽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有些好奇:
“是不是有些累,我来拿吧。”
连枝被师兄的声音唤醒:“啊,没有没有。”扛了这么多年的锄头还能是白扛的?
她声音满怀感慨:“我之前在这里扒了一块儿粉色的玉,被它咬了一口。”
连理点头,这件事他记得,还好他及时帮忙给重新按了回去。
连枝伸出右手食指瞧了瞧,当初都被咬的渗血了,当时她以为被修仙界里的东西咬一口铁定会一命呜呼。
没想到就只是单纯被咬一口而已,连疤痕都早早消失。
她语气有些愤愤:“让我再见到她,我肯定要咬回来!”
连理:希望牙没事。
连理拍了拍连枝袖侧无意间沾到的尘土,冷哼一声,嘲讽道:“怕是人家修为早就比你高,修炼出人形后离开泑山去了别处。”
毕竟泑山只有他们两个人形钉子户。
连枝被自家师兄嘲讽到没脾气,干脆一把抓着他的手腕飞奔起来。
“师兄别唠啦,我听到了山下云起姐姐在呼唤我!”
连理被迫随着她的脚步跑起来,两缕碎发被吹到脑后,扎成马尾的黑发与明黄色发带随着他的脚步一同飞舞。
霞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连理侧头看到连枝明媚张扬的笑脸,也不知不觉勾起唇角。
等连枝跑下山时,她脸颊红彤彤,被木钗卷着的头发也有些散落,两只胳膊各拄着一把锄头弯腰踹成狗。
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抬头看着气不喘色不变的师兄,颓败道:“你就不能做做样子安慰安慰我嘛!”
连理站得笔直,静等连枝休息好再继续出发去云村。闻言白了一眼自家师妹并用眼神表示不能。
忽然连理呼吸一窒,瞳孔微缩,但又立刻恢复如常。
他勉强自己神色如常,将手覆在面前少女模样的连枝头上揉了揉,手心的绿色灵气萦绕在几根白发之间。
连理眼中郁色缭绕,他每日都胆颤心惊,生怕连枝突然就灵气耗尽一命呜呼。
在灵气的滋养下,几根白发终于变成了青丝。
连枝未察觉到异常,还以为师兄只是揉自己头发,她笑着将发顶凑到师兄手心蹭了蹭。
“记住不要用灵气偷懒。”
“知道啦!”
……
两人又徒步走了五六公里来到云村。
连枝虽然修为难涨,但体力回复能力强大,因此走这几公里完全不在话下。
村门口就能看到正在亲自开垦土地,或者拉着牛耕地的村民。
连理、连枝每年耕收都是从云村开始的,对云村里的人也比较熟悉。
“云起姐姐!”连枝扛着锄头边挥手边奔向站在村门口的女人。
女人年纪不小了,背微微勾着,额间、眼尾、嘴角都是时间无情刻上去的皱纹,头巾包着头发却也遮掩不了偷偷跑出来的白发。
连枝心疼地看着这个苍老的女人,鼻子酸酸的。
云起是云村的村长,过了这个春天就九十岁。
她眯着这几年越来越不好使的眼睛,艳羡地看着向她跑来的连枝。从她第一次见到连枝,她就一直是这副少女模样,就连性子也未变分毫。
她羡慕连枝这个名字,羡慕她能住在泑山上,更羡慕她能成为连理师妹,唯一的师妹。
连枝比她长许多许多年岁,放在从前的话云起都想干脆大吼一声不要叫她姐姐。
她明明,明明比她要小很多啊。
可是随着年岁一点一滴的过去,等到她成亲生子,等到她成为了村长,等到子女成亲生子,她看着还是依旧美好的连枝,眼中只有艳羡。
没有丝毫的嫉妒。
也许平常的日子才是最适合她的,她年少时的理想与痴念就寄托在连枝身上便好。
云起将挂在腰侧的水拿给流着汗的少女。
“还是云起姐姐疼我。”连枝接过便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心觉这云村的井水还是这么甜。
云起用袖子替她擦了擦汗:“哎哟哟,别喝得这么急!又没人和你抢。”
后方的连理神色不明,这几日师妹头上总是出现几根白发,灵气比从前流失得还快。
得想个法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