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挣扎

夏倚照本是抱着小宋回躺在床榻上,两人倒是刚好,只是多了一个宋寒时,便显得有些拥挤。

他人高马大,手长脚长,从身后便能直接圈住母子二人,一人占了一大半的地方去。

夏倚照有些不耐烦地挣了挣,语气清冷,“臣妾以为皇上今夜会宿在南沁殿,是以来看看阿回。”

宋寒时抱着她的手微微僵了一瞬,随即在她后颈咬了一口,语气不太好,“故意这样说?”

今夜是她回国第一夜,他怎会宿在旁人那里。

“春儿那边出了些意外,朕处理完就赶了过来,又生气了?”沉吟片刻,宋寒时还是牵着她的手耐心解释了一句。

他不擅长解释,更何况还有宋回在,他及时收住,和夏倚照十指交握,细细啄吻她的手背。

夏倚照径直将手抽出,不带一丝游移,像是排斥他的亲近。

宋寒时一顿,眸色霎时深了几分,周身的气场凝固,紧紧盯着怀中人的背影。

夏倚照自然感觉到身后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却并无任何反应,只轻轻拍着宋回的背,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睡罢。”

宋回已经困得频频点头,宋寒时过来的时候他稍微清醒了一瞬,但实在是扛不住那沉重的困倦,也没听到帝后二人说了些什么,只靠着本能勉强撑着。

随即听到夏倚照温和的拍哄,一下子就撑不住了,一秒钟睡过去。

宋寒时知道她是不想吵醒宋回,便按捺着没有发作,耐心地等着她将宋回哄睡。

他看着她如瀑的青丝倾斜而下,还是从前那道清瘦柔韧的背影,兴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多了一层以前不曾有的柔软。

她对待宋回时无比的耐心和包容,即便怀中的小人早已经阖上双眼也没有松懈,轻轻柔柔地拍打着他的背,直到他沉沉睡去。

夏倚照凑到宋回耳边,压低了声音唤他一句,“阿回?”

回答她的只有怀里越发规律的呼吸声,小小的气息起伏,在她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回旋。

看来已经睡熟了。

宋寒时的眼神越来越暗,他一直知晓夏倚照不若表面那般干脆强势,心中自有柔软的一方天地,从前她向他展露出娇憨的一角,他便以为那是她所有的柔情,如今看来,还远远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为人母的模样,恬淡,柔静,那般不像她,却又真的是她。

宋寒时心中忽而涌上一阵奇异的感受,分开的这十年,她似乎将她柔软的一面全都给了那个早就已经睡着的小子,他在她心中,是不是已经成了第二顺位?

男人嘴角微抿,眸色缓缓沉淡下来,忽而出声吸引她的注意力,“他睡了。”

夏倚照表情淡了下来,“嗯”了一声。

见她依然背对着自己,宋寒时缓缓收紧双臂,却是突然发力,抱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抱了上来,让她躺在上面。

夏倚照一声惊呼,连忙捂住嘴没发出声音,下一秒便换了个位置,趴在了男人身上。

她垂眸定定看着宋寒时的眼睛,有些许诧异,反应过来之后脸色微变,放下自己的手撑在男人肩膀两侧,将自己的身子远离了他一些,“你做什么?”

她声音带着薄怒,但明显是压低了很多,应当是不想吵醒宋回。

夏倚照本打算径直翻身而起,只是宋寒时紧紧扣着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哪怕她只是稍微支起身子,男人似乎也有些不悦,掌心扣着她的后腰用力一按,她整个人便又落了回去。

“宋寒时!”夏倚照唤了他的全名,脸色冷沉,压低声音低斥他,“你想吵醒阿回么?”

宋寒时一瞬不瞬瞧着她,眼里忽而流出一点笑意,终于大发慈悲翻身将她放在了自己身侧,他自己便和夏倚照换了个位置,自己睡在了母子俩中间,将他们两个隔开来。

他眼里的笑意还未褪去,在夏倚照的鼻尖亲了一下,“还生气?”

夏倚照不想理他,闭了闭眼睛,只说道:“皇上要不还是回南沁殿吧,臣妾有点累,应当没办法伺候皇上了。”

宋寒时笑意收敛,薄唇在她鼻尖上蹭着,闻言径直咬了一口,“胡说什么?”

他抱着她,将她脸侧的碎发拨开,露出一张完整素净的脸,“方才春儿出了些事,不是故意留你一人。”

“皇上不必解释,您原本也没做错什么,后宫是皇上的后宫,您想去哪便去哪。”

听着她清清淡淡的语气,宋寒时无奈,“事情已经解决,朕不会再走了。”

“皇上还是去南沁殿吧,既然贵妃娘娘寻死,想必如今心性脆弱,需要皇上的安抚。”她语气冷硬,有些油盐不进。

宋寒时眉头微微蹙起,半晌叹了口气,轻声道:“阿照,别说这样的话气我。”

他牵着她的手,语气沉缓却认真,“这十年,我很想你,我从未碰过春儿,她虽是贵妃,却是有名无实。”

“……何为有名无实?”夏倚照庆幸自己来了东宫,如今宋回就躺在她身侧,她即便是想发火也得三思,所以此时无比冷静,“皇上从未碰过她,那又为何要封她为贵妃?按照宫中的规矩,她在皇上身边待了起码数年,难道皇上只是将她摆在身边,从未碰过?”

她不信。

宋寒时沉默片刻,忽而抱着她起身,“别吵醒阿回。”

夏倚照便乖乖被他抱去了屏风后,那里有一张横塌,宋寒时将她轻柔放下去,夏倚照便径直甩开他的手,自己坐到一旁捡了张毯子盖着。

完全没有理会一旁立着的男人。

宋寒时揉揉眉心,动作颇为无奈,“阿照,朕不会骗你。”

停顿片刻,他倾身上前,双臂撑在她两侧,“春儿有几分像你,你难道不曾发现?”

夏倚照对上男人的视线,一声冷笑,“所以呢?”

“阿照,你和朕分开十年。”宋寒时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朕想看着你。”

“所以看不见的时候,你便找了一个与我容貌相似的人在眼前?”夏倚照收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那为何不碰她?你应当不只是想看,也想碰的罢?”

“……朕不是这个意思。”

夏倚照却不肯罢休,忽而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分开十年,与臣妾容貌相似的女子难道就只有贵妃一个?皇上若是想找替身纾解思念,宋国上下如此多的妙龄女子,怎没让皇上找出一群与臣妾相似的妃子来充盈后宫、独独只有贵妃一个?”

她的讽刺意味太浓,宋寒时脸色沉了下来,“胡闹!”

他捏着夏倚照的下巴,重逢以来头一次对她用了严肃的语气,“在阿照心中,朕便是那样的人?”

夏倚照一瞬不瞬地迎着他的视线,丝毫不退却,“臣妾只是心中纳罕,皇上若是觉得胡闹,臣妾以后便不说了。”

宋寒时:“你真是……”

她寸步不让,他便只能妥协,稍微放软了语气,“阿照,朕与春儿什么都没有。”

夏倚照刚要说话,看着男人只有望着自己时才有的纵容,心颤了一下。

她有数次想过下一个决断,只是十年等待换来一个第三人,心中纵然不甘,更多的却是痛苦挣扎。

她在衡量、也在思索,如若宋寒时当真不曾骗她,她是否要去相信?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冷着脸道:“宋寒时,我只说一遍,嫁给你时我说过此生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前是这样,以后也如此,绝无更改的可能。”

宋寒时见她终于愿意和自己好好说话,眉眼柔和下来,揉揉她的脸,“我知道。”

夏倚照便吐出一口气,允许他稍微靠近自己,又道:“你说你不曾与她发生什么,那你对她是否有感情?”

宋寒时没有犹豫,道:“从不曾。”

夏倚照点点头,“既然这般,那我暂且认为这是你犯下的一个错误,还有修补的余地,若你尽力修正这个错误,我们之间的承诺便可继续下去,可若是我无法忍受的错误,我们曾经许诺过的那些,便都不作数了。”

宋寒时脸色缓缓沉了下来,眸中闪烁着不虞,“你方才想的就是这件事?因为一个春儿,你打算抛弃我们的承诺?”

他们之间的承诺有多重,除去死亡,无人能分开他们。

她生气、闹脾气,都是应当的,但怎能动这样的念头?

他们十年都等过来了,就为了一个春儿?

那只是一个春儿!

宋寒时还未开口,便又听夏倚照坚定的声音传来——“我说过,我的丈夫要干干净净,至少从与我相爱开始,心中只有我,眼中也只有我,身子更是只能属于我。”

她忽略了他不太好看的脸色,继续道:“我只想要全身心的感情,倘若你任何一点游离,我都不想要了。”

“所以……你对春儿动过心么?”

宋寒时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她眼中有克制,也有审视,却独独没有不舍。

他捏着她的下巴辗转片刻,而后松开手站起了身,垂眸看着她,见她的神情始终没有改变,片刻后才道:“不曾动心过。”

“那好。”夏倚照点点头,“既然你不曾动心,也没有碰过她,这便算一个尚可原谅的错处,但前提是你能修正这个错误……你打算如何弥补?”

宋寒时忽而勾着嘴角,轻轻笑了,“如何弥补……阿照是想我废了春儿,赶她出宫?”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