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粥

连珞珞清理起了包袱里的吃食存货。

昨天中午在农家买的一根粽子,大约半斤粳米,二两糯米,半斤不到的面粉,一把腌菜,一小袋干菌,一小罐豆瓣酱,调料倒是全的,只是也不太多了。若是她自己一个人,这些东西够得上她一个吃上两天还有剩。可是……她揉着肚子看向趴在那里的男人,人都救了,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被饿死吧。

因为有病号,所以原来打算中午吃的粽子也不行了。连珞珞看了一眼洞外,雨居然停了。她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野菜什么的吧。想到这里,她起身将那男子的袋子捡起来放到了他的头侧,带着匕首出去了。

山洞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没有人发现,趴在那里的男人睫毛微微轻颤,眉间微微拧了起来。

“臭娘儿们养的小臭蛋!叫你那个下贱的奴婢母亲告状,害得我母妃丢了那么大的一个脸!听说他的头上全是虱子,虱子要传给人的!“一个锦衣华服的小胖男孩叉着腰站在那里,冲着他喊道,“这虱子,必须打死!大家给我上!”

顿时,不同的几条腿纷纷落在了角落里头的人身上。

小小的他团成了一团缩在角落,伸出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前两天被打的淤青还没好,此刻被他们这样踢,越发疼了。他死死咬着牙,就是不吭一声。从两条胳膊的缝隙中,他能清晰地看清面前每个人的神情。

刚才指挥人的小胖子是他的二哥,冲着他肚子踢的是四哥,踢得最重的是五哥。而他那位好三哥,从来不动手。但是他知道,几乎每次的挨打,都是这位三哥在背后撺掇的。

运气好的话,偶尔能碰到大哥:“你们在做什么?”

“大哥。“所有的孩子们停下了,站成一排冲着来人行礼。

这位大哥比他大十岁,这时候已经是少年。他就站在那里,背着手,只是淡淡说一句:“父王要回来了。”一句旁的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几个小家伙一听这话就一哄而散。自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刚站起来,腿下一软,又摔了下去。

雨瓢泼而下,周围的一切都被雨幕笼罩在其中。小小的他一点点艰难地往自己和母亲所住的后院爬。

只要爬过管事们议事的抱厦,绕过厨房,直接往下走就到了。他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努力地撑起身子,拖着腿往那边爬着。积水在他的身侧流下,留下了一道小溪。

终于,他双手失去了力道,落趴在半途中,喘着粗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焦急的女声越来越近:“小七,小七!”

“娘。”他喃喃开口,微弱的声音却无法传过去。

那个身影越跑越近,看到他的时候眼前一亮,扑上来抱住了他,头挨着他的头,脸上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小七,娘的小七。”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母亲抱着他一路跑,听见母亲跪在王妃的房门前求着请一个大夫。他回去后就起了高热,母亲整夜陪着他,给他换额头的帕子,用酒给他擦手心脚心。

他第一次喝那么多苦药。其实他真的很怕苦,可是那次他一点儿也不怕。因为那是母亲专门给他求来的救命药,母亲还陪着他,每次他乖乖喝完,母亲总是笑着给他喂一碗放了白绵糖的甜粥。

可是,没多久,母亲去了。从此后,再没有人整天整夜地抱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低声道:“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娘的小七就叫重远好不好?”

他生来就没有名字,都是叫小七。一个抢来的婢子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安王并不在意。母亲临去前为他求了这个名字,从此他有了名字:甄重远。

他有了名字,却再也没有吃到过那样的甜粥。他没告诉过任何人,那是这世间最好吃的食物,吃完一勺,嘴里一丝苦味都没了。光是想着,就觉得现在嘴里也是甜甜的,就跟当时一样。

不对!这不是梦,也不是回忆,他的嘴里真的有甜味!

他蓦地睁开眼睛,一把钳住了面前的那只手,抬头厉声问道:“是谁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他看清那只手的主人时,愣了一下:上回翻/墙掉到马车上的那个人,怎么又是他?

难不成,上回真的是他告了密,所以这些人才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自己?可是也不对啊,过了街他就下马车了,后面自己还绕了好大一个圈,他是怎么知道的?

等等,他记得自己护着那些密信寻到这个山洞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个姑娘在换衣裳。难道这是个姑娘?

他手腕一用力,话音一转:“我的东西呢?”

连珞珞被他这猛然握住手,先是惊了一跳,接着面露喜色:“你醒了?你的东西都在这里好好收着呢。“

甄重远低下头去,只见自己头旁边,布袋子好端端地放在那里。

他刚松了一口气,一只温热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额头。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离开了,面前的人十分兴奋:“热度真的退下去了,看来那个老大夫没有骗人,这副药对于伤后的发热有奇效。“

对上她欣喜的眸子,刚才对她性别的疑惑又浮上心头。他心中猛地一跳,脑袋瞬时往后一躲,离开了她的手。细细端详,还真是有些雌雄莫辨。她真是姑娘吗?

他沉吟着,目光不知不觉落到她另一只手中端着的粥上。

这一看,他一怔。那并不是他以为的白糖粥,粥里还有些绿色和黑色的东西。

连珞珞看见他盯着那碗粥看,猛地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我也没啥东西,因为你受伤流了很多血,又晕着,所以我就熬了这野菜菌菇粥,野菜是才采的,菌菇是我带的干菌菇泡发的,切得很细,应该挺好消化的。我又放了些盐和糖,可以补充失掉的血。”毕竟这里没法输液补充这些,只能靠吃了。之前喂他药都那么艰难,现代的学医小伙伴说可以补充糖盐水补液,她就偷了个懒全部放在一起了。

原来如此,并不是甜粥。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划过一丝说不出的意味,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