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叶渐尘回到竹舍,没有去暗室,而是在院中煮茶。
院中积雪还未化,梅花开得热闹,壶中的茶水也翻腾得热闹。梅香和茶香混在一起飘得很远。
霆阆想起下午时顾秋允的话来,拿了狐裘出门去了。
细软的雪,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
霆阆下午不忘向顾秋允讨了两件衣裳,但是他特意挑了以前他从前不喜欢的款式。
“雪景虽美,但是还是要早些回屋。”
霆阆将狐裘披在叶渐尘身上。
院中有幽蓝色的小虫子在来回飞舞,天上浩瀚星辰闪烁,让人觉得不似人间。
叶渐尘捧了茶盏,吹了吹。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就同我说这些?”
夜深了,院中像是起了一层雾,霆阆有些看不清叶渐尘的面容。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说话。
一杯饮尽,叶渐尘又倒一杯。
“可以了,我还能在此饮茶,已经要感谢你了。”
霆阆有些没懂叶渐尘话里的意思,只是忽然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白日里,花不衍说过,要他将葫芦中的药粉下到叶渐尘的饮食之中,并且越快越好,莫不是花不衍今夜要有什么动作?
霆阆缓过神来,急忙说道:“还有。”
叶渐尘执杯的手停顿了一刻,似乎就在等着霆阆说下一句话。
“还有就是,小心些。”
然而话音刚落,一道白光已然逼至叶渐尘面前。霆阆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叶渐尘将杯中茶水朝虚空一洒,茶水已变成数个冰凌。
叶渐尘掌中聚气。
“铮!铮!铮!”
就听得空中传来几道兵刃交接之声,一把锋利的短刃已裂成三截,嵌在木桌之上。
叶渐尘翻身至亭外。
只见亭上,屋顶上,树上立着三人。
看清身影发现是三位女子,身着彩色舞衣,亮丽的披帛在身后翻飞,一人握萧,一人持琴,另一人抱着琵琶。
“叶渐尘,今夜你死期到了。”
霆阆见过这三人,就在白天,这三人是随着踏月阁的人一同上的玄鉴宗。他见这三位姑娘貌美还上前去攀谈了一番。
果然,花不衍选在今夜动手了。
叶渐尘一人持剑立于庭中,风撩起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双冰冷的眼。
“动手无需多言。”
庭院内乐器之声骤起,无数草木石块刹那间凭空折断,带起的罡风甚至将霆阆的袖子撕裂了一个口子,关节处的衣裳被染红了一片。
这乐声之中暗含灵力,招式颇为霸道,愈演愈烈,无数风刃向叶渐尘劈去,有如山崩地裂之势。
然而叶渐尘站在原地未动,身子微微后仰。
“出!”
太上出鞘。
院中荡起一阵风,无数落梅被风卷起又落。
“破!”
叶渐尘敞怀浩然一剑。
这一剑似将虚空生生劈开,逼人的风刃眨眼间荡然无存。
乐声变得急促。
声声催人性命。
原本杂乱无章法的风刃在乐声催动之下,在空中化作了一只尖牙利齿的猛兽,直直向叶渐尘扑咬过去。
然而这声势巨大的猛兽,却在触碰到太上的那一刹那,化作了齑粉,散在了空中。
一剑破万法。
乐声骤止。
屋上三人受到法术的反噬,受了伤滚落在地上。
霆阆面前的茶已经开了,茶水从盖子上咕噜咕噜地冒出来,然而他却并不在意,一直盯着叶渐尘的每一招每一式。
叶渐尘的修为境界比起两百年前又精进不少。
若是在从前,他或许还能跟叶渐尘打个平手,如今看来,恐是要逊他一筹了。
叶渐尘向亭子走去,然而只迈了两步就察觉出周围有些不对。
这院中的雾气,何时这么浓了?
一股丁香花的味道在庭院中弥漫开来,霆阆此刻也发现了不对,浑身使不上力气,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一剑破万法,叶宗主的剑法果然令人叹为观止啊。”
这声音忽远忽近,缥缈不知所踪。
猜也猜得到,来者正是花不衍。
竹舍的围墙刹那间轰然倒塌,从墙外走进来一只花豹,花不衍坐在花豹的肩上。
这花豹体型巨大,足有两人多高,尾巴一扫,竹舍外的一排雪松便齐齐倒下。
花不衍抚摸着花豹后颈上的毛,眼中含笑,却让人生畏。
“怎么样,叶宗主,我送你的礼物你还满意吗?”
叶渐尘不说话,太上出鞘,但是这一次他发现,体内的灵气已然运转不济。
“这天下若论功力,自然没人比得过你,我当然也没有这么傻,但是你们这群臭剑修,千不该万不该,偏偏不该瞧不起我们毒修。怎么样,蚀骨毒的滋味如何啊?”
霆阆一惊,何时……花不衍给他的葫芦,他明明没有动啊,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他竟毫无知觉。
叶渐尘支撑不住,扶着太上单膝跪在地上,面前的雪地上有斑驳的血迹。
这蚀骨毒一中,便似有千万只蚁虫在身上啃噬一般,进入体内的蛊虫将修行者的灵气蚕食殆尽之后才会排出体外,而那时,中毒之人不死也要脱层皮,而大多数中毒者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花不衍也是注意到了一旁的霆阆。
“清迟,你的任务做的不错。”
霆阆睁大了双眼盯着他。
没有,他明明没有,那个葫芦,那个葫芦还放在他的腰间,他根本还没有动。
花不衍从花豹的肩上跳下。
他穿得比白日里还要艳丽,还悉心地打扮了一番,今日对他来说,格外的具有仪式感。他光脚踩在雪地上,从脚底传来的触感,让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还活着。
他挑起霆阆的下巴,面露出心疼之色,“啧啧,清迟啊,有人说你已背叛我之时,我还不信,我只不过小小的一试,你就这般让我失望吗?”
霆阆挣开他的手,刚想开口,但是嘴角已染了血色。
“啧啧啧,你这般模样比平日里更美了,倒叫我有些心疼,还有些……想要继续欺负你的意思。”
叶渐尘挥剑砍来,然而他此刻中了蛊毒,剑势被花不衍轻易拦下。
“莫慌,一个一个来,得先让我的清迟死个明白再轮到你,你我的恩怨长着呢,不过这夜也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说。”说完花不衍一掌将叶渐尘打退数丈,叶渐尘胸前的白衣已溅上了淋漓的血。
说完转而面向霆阆。
“你是不是还在思索,你们是何时中的毒?”
花不衍从霆阆的腰间搜出那个葫芦来,“这里面装的根本就不是毒,毒在雾里。蚀骨毒无色无味散在空中不易察觉,但是却难以吸收,越是调动灵力,这中毒也就越快越深。”
霆阆刚刚丝毫没有动作,这蚀骨毒的滋味就已然快让他失去理智,更不论叶渐尘了。
“可是我也给过你机会了,清迟。”
霆阆猛然间抬头。
“这葫芦内装的不是旁的,正是这蚀骨毒的解药。若不是你背叛于我,不忍对叶宗主下药,他今夜也不会栽在我的手上,如今得手,倒还是要多谢你了。”
“不过我是真的没有料到,你竟然会背叛我,我本来还准备了后手,看来是不需要了。”
事情全然清楚了,花不衍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葫芦交给他,为何那么简单地就听信了他的说辞,一切不过又是一个圈套罢了。
他明明早有察觉,但是偏偏没有放在心上,他低估了花不衍的厉害之处。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浓稠的血堵在嗓子里,他只能含糊地说出几个词来。
“听不见,清迟,你在向我道歉吗,还是求情,倘若你现在跪下好好求饶,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说不定我还能原谅你,你知道的,你衣服一脱冲我扭扭屁股撒个娇,那我便什么都听你的了。”
霆阆一笑,示意花不衍凑到他面前来。
花不衍俯身照做。
然而霆阆憋足了劲,将血喷了花不衍一脸。
“你想都不要想。”
说完霆阆便大笑起来。
但是花不衍也不恼,他从不会跟马上就要死在他手里的人计较。
“叶宗主还当真厉害,我豢养了数十年的死士,来你这里短短数日就倒了戈,叶宗主可愿同不衍说一说,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法子,也让不衍学一学。”
这话虽听起来是对叶渐尘说的,但是花不衍却没将眼神从霆阆身上移开。
花不衍眯起双眼,倒是生出了个主意。
“也罢,清迟啊,就当我是舍不得你,我现在再给你个机会。”
花不衍光脚走到叶渐尘的身旁,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太上。
这剑上刚刚染了叶渐尘的血,在月光照耀下更是熠熠生辉。花不衍将太上递给霆阆,故意提高了声音,要让叶渐尘听得明白。
“来,清迟,只要你现在拿着这把剑,去吧叶渐尘杀了,我就会忘掉你所做的一切,你仍旧是我身边的那个清迟,如何。”
霆阆不接,花不衍就将霆阆的右手生生掰开,将太上放在霆阆的掌间。
“有些机会来之不易,得好好珍惜,若是惹恼了我,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不是最了解我脾气的吗?”说完花不衍又凑近霆阆的耳旁,故意将湿气吹在他的颈间,“别忘了,你的身上还有我中下的蛊,我不会让你死,我可以让你痛不欲生。”
霆阆想要挣扎,但是花不衍却悄悄地在叶渐尘看不到的那一面,在霆阆的脖子上放了一只幻梦蛛。
这种蜘蛛可以让人看见幻境,借此可以来操控中毒者的行为。
果不其然,这幻梦蛛放在霆阆颈间之后不出一会儿,霆阆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拿起太上,朝着叶渐尘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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霆阆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上一本书里,手中提着自己的佩剑“不见万物”。
他的脚不知为何不听使唤,自己便朝着一个人走去,天晕地旋之间,他想努力的睁眼看清楚,然而越看景象却越发模糊。
一会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像他的师弟,一会却又觉得面前这人像极了花不衍。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轻声唤着。
“杀了他,他是花不衍,杀了他。”
那声音还在奸笑。
“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解脱了,你就自由了,杀了他。”
“杀了他。”
说罢,霆阆提起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