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圆呼吸一凛,眼泪也忘了继续掉。
过了半晌,她盯着月亮不敢看他,颤颤巍巍道:“所以我们……明天就私奔?”
郎君失笑:“在你眼里,我只配带你私奔?”
祝清圆一噎,还未想好怎么回答,李衎又抚了抚她的发顶,低低道:“不必担心,我定带你离开赵家。”
“嗯!”小姑娘脸红红,用力点头。
……
三人次日清早便从奉平县重新启程,圆空此刻坐在马车内,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祝清圆一反常态,既没有端庄地坐着读书,也没有撩起车帘看风景,而是在马车的案几上铺陈纸笔,满脸甜笑地挽袖写起东西来。
倒也不是小和尚故意偷看,实在是马车内狭小拥挤,他随意一瞥便能够尽收眼底。
只见祝清圆写的都是些地名,蜀中、岭南、漠北……
似是感知到小和尚诧异的目光,祝清圆抬起眸子与他对视,顿了片刻,而后兴致勃勃地邀请圆空也加入进来。
她问道:“若要择一处安居,你觉得哪儿更好?”
然而未等圆空答话,她又自言自语了起来:“蜀中怎么样?地势险峻易于隐藏,又素有天府之国的美称,想必不差。”
圆空虽然年纪小,但时常听云游的师父们讲法,对各地风土人情也算得上了解。
他歪歪头,捻着佛珠道:“可是蜀中终年潮湿,蛇虫众多。”
怕一切虫子的小千金默默缩回了手,但仍不死心,继续道:“那岭南呢?虽然瘴气遍布,但民风淳朴,而且还有李行最爱的各色鲜果。”
“……”施主哥哥当真好福气。
圆空又瞥了瞥案几上的小笺,不由问道:“为何没有上京?”
上京乃皇城,八方争凑、极尽繁盛,不论是天府之国的锦缎还是岭南的鲜果,都应有尽有。
更何况他们此行本来就是前往上京的。
但祝清圆却沉默了下来,肉眼可见的低落。她强行扯开话题,笑了笑:“圆空,你该做早课了。”
上京自然是最宜居的,只是赵家也在那。
依着昨夜李行的话,虽然他承诺会带她走,但还是要委屈她先在赵家待上一段时间。
祝清圆表示理解,郎君自有他的道理。况且把她从赵家带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纵然李行武艺高强,也少不得要准备一番。
只是逃走之后,要想再留在上京,却是不可能了。
祝清圆想当然地这么认为。
至于祝家家财……她记得当年对祝家钱财垂涎的权贵可不止赵家一家。
祖父常说,舍小利而赢大局。若她狠下心来,找几个能与赵太傅抗衡的权贵,舍利分权给他们,想必赵家也不好再妄动。
只是此举甚难,她能不能做到还未可知。
“唉——”祝清圆长叹一口气,倚着车壁闭上了眼。
-
车马不停,又过了两日,他们终于抵达棣州。李衎似乎早有安排,直接驶往城东的金池苑。
祝清圆一下马车,便有垂髫婢女低着头来扶,而后领着她穿过游廊前往厢房。
当真是阔别已久的千金待遇。
圆空小和尚与李衎也分别前往了别的院落。
这里不似客栈,倒像是私人的府邸。亭台水榭、芳树成荫,尤其是内院的那方圆池,若是斜阳一照,必定波光粼粼、闪如碎金,难怪称作金池苑。
其实祝清圆没有猜错,这金池苑乃是棣州指挥使宋鄞的私宅。
在她与圆空被领去休憩的时候,李衎则匆匆前往了正堂,与裴缨等人会合。
“见过世子。”
宋鄞也在,他与裴缨一并行礼。
李衎伸手扶他起来,开门见山:“如今京内情势如何?”
宋鄞撩袍坐下,替李衎斟茶,一边垂眸道:“圣上仍然病着,一应奏折都交由赵恒为首的内阁。前几日他才将御史中丞元崇弅贬斥,因其直言赵后无所出,又迟迟不让圣上立储,是否有外戚篡权之嫌。”
“元崇弅倒是敢说。”李衎把玩杯盏,面上却不动声色。
赵恒捏紧了大部分文官的咽喉,以至于京城内外,消息都无法互通。好在武将多在外戍守,兵权上他沾染不多。
上一世,赵恒也是先将主意打在了殿前司,赵后在宫闱经营多年,皇宫禁军已经对其唯命是从。
而后赵恒又以金权许诺,拉拢了亲军司,要他们在宫变之时严守皇城,不放一兵一卒进来。
当年李衎率人救驾,便遭亲军司阻拦,最终误了时机。
而今赵恒没有祝家的钱帛支撑,不知还能否打点好亲军司和一众文官们。
再加上李衎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抽调了蜀中三万精兵,化作布衣陆续前往上京,在京畿附近蛰伏下来。
至于战事起后的刀剑粮草,便放在祝清圆带进京的这一百车内。
如此行事,方能让赵恒完全无知无觉。
“京内诸事我也已经准备妥当,到时里应外合,城门立开。”宋鄞道。
李衎颔首言谢,宋鄞挥挥袖子笑道:“世子不必多言,吾等身为人臣自然衷心卫君。”
此言不假,但若不是淮阳侯府父子两代在军中博出的威名,这些武将也不会如此听令。
见李衎与宋鄞的对话告一段落,裴缨终于开始禀报:“殿下,赵家派来的尾巴已全数斩断,钱婆子也已寻回,不知如何处置?”
这婆子已然知晓他们的身份,自然留不得。
郎君淡淡一瞥:“杀了吧。”
-
上京,太傅府。
“三郎,三郎这里进不得啊!”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整个人都贴在门上,伸展手臂拦着面前满脸愠色的紫衣郎君,“这是太傅书房,任何人不得擅进。”
小婢女显然是大着胆子讲出这些话的,目光闪烁,指尖也在颤抖。
那紫衣郎君正是祝清圆名义上的未婚夫,赵家长孙赵行禄,因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家中便常称三郎。
他打小便是家里的祖宗,只有祖父训斥时他才会收敛一二,但如今祖父院中一个小小的丫头也敢拦他?
赵行禄气极反笑,径直伸手捏住了小婢女的下颌,力气甚大,连指节都泛起青白。
他低声威胁:“祖父把瑶姬的身契藏了起来,我若是找不到,便抓你去换人可好?”
瑶姬是赵行禄近日新宠爱的舞妓,他非要将人纳回家来。以往赵三郎在外胡作非为便也罢了,总归都是在外头鬼混,这次竟然想往家里带。
太傅登时便怒了,干脆差人先一步买走了这舞妓的身契,将之藏起,这才有了赵行禄今日的翻箱倒柜。
小丫头的确被吓着了,她虽是婢女,却也是清清白白的家生子。于是她含着眼泪,默默地让开。
赵行禄将她一把扫开,冲进了老爷子的书房。
可他上翻下覆,都没有见着瑶姬的身契,反而在赵太傅的镇纸下方发现了一封信。
恰好是喆康死前给老爷子发来的,关于祝清圆的密函。
赵行禄来了兴致,细细查看,不料一行字眼生硬地闯入眼底——“劫道者似为了红颜而来”。
赵三郎的手骤然收紧,在上好的檀木桌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好一对奸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