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拂晓庄余事冗杂,施娇娇探望完祝清圆后,便与韦义连夜赶了回去。
雨也早停了,天际留着最后一抹光,照拂在长街石板的水洼里,粼光闪闪。不少孩童也趁着长辈弄膳之际,跑出来玩耍。
祝清圆撑着下巴,支在轩窗上俯瞰烟火。
白烟团团,伴着雨后的清舒,让人容易忘却烦忧,也易使人想入非非。
李行此人着实不错,模样生得赏心悦目不说,而且武艺高超,还会识文断字。
人是稍微冷了点,但她可以感化嘛!
况且他在这些郎君中声威俱在,说不定招揽了他一个,其余人也都跟着过来。到时候与赵家斩清瓜葛,又有他们从旁辅助,安危无虞的情况下,她将祝氏再度复苏也不是不可能!
小姑娘弯着唇,心潮澎湃,略移目光,正好看见长易那小子假意与孩童玩蹴鞠,其实眼睛完全粘在了隔壁小饭馆的烤乳鸽上。
祝清圆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提上她的绣花小荷包,便蹬蹬蹬跑下了楼。
长易脚上无意识地勾着蹴鞠,惹得小孩团团围住他,心里却将那烤乳鸽细细吃了三遍。
翼中肉美,焦皮香酥,尤其是那腹骨处,薄薄的,全部香料五味都蕴含其中,最是滋味。
可惜一只竟要十五钱。
长易摇摇头,然而下一刻,便有小娘子清脆又豪迈的声音越过他:“掌柜郎君,我要两只。”
长易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转身一看,发现竟是祝清圆。
“祝姑娘……好胃口。”小郎君咽咽口水。
小姑娘眉眼弯弯,不置可否,将两包乳鸽都递给了长易。
“给我的?”长易不敢置信。
祝清圆点点头。
小郎君喜不自胜,赶紧接了,立马将荷叶拆开,捧在手上也不怕烫。他拧下一只鸽腿递给祝清圆,小姑娘却摆摆手:“当街啖肉,不雅。”
于是长易又收回手,甩开衣袍席地而坐,豪爽地示意身侧,让祝清圆一并坐下。
小姑娘依然温柔地笑着,拢着手亭亭玉立:“湿地泥泞,不坐。”
……何其扫兴,长易低头干巴巴地啃肉。
但下一刻,小姑娘抱着衣裙蹲了下来,歪头在他眼前,眼神炯炯发亮,小声问道:“你们月钱几何,有没有想过换个主子啊?”
“换个主子?”长易一头雾水,“为什么要换?”
“你难道不想每日吃香喝辣吗?”
长易瞪大眼睛,抹抹满嘴油花,义正言辞道:“男儿丈夫,怎可轻易为五斗米折腰——”
小姑娘就猜到如此,立刻呼道:“掌柜,这只乳鸽我不要了!”
“别别别!”长易赶紧阻止她,眼神真诚,“从今儿起您就是我第二个主子,祝姑娘有事随时吩咐!”
这么简单?祝清圆也愣住了。
她本只是想从长易这儿套点关于李行的喜好出来,没承想一只乳鸽就能让其缴械投降,可怜见的,他们主子平常得多克扣人啊。
祝清圆还不知自己腹诽的正是李行,只用着分外心疼的眼光看着长易,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定几席好酒好菜,请你的其他兄弟们吃。”
她原本只想从李行开始动作,现在看来,可以两面夹击,同时攻破了。
祖父曾言,这世上但凡是有交易余地的,不论人或物,价高者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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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易,你可知李行喜欢什么吃食?”
二人正在这汝丘最大的饭馆里头晃悠,桌桌的人都吃得肚圆油嘴,红光映面。还有许多打酒坐的娘子们穿梭在人群中,希望凭着几分姿色得到大爷们的赏赐。
这里的饭馆比起扬州的多了几分粗野,随处可听嬉笑怒骂,菜式也不南不北,花样繁多,饶是祝清圆都挑花了眼。
她索性一样拣了一盘,叫店家差闲汉到时候一并送到兴元驿站去。
长易眨眨眼,强行将心思从眼前的菜肴上收回来,认真回答祝清圆的问题:“李……统领,他似乎比较爱吃时令果子。”
祝清圆睁大了眼,有些意外。她以为郎君们都爱油水丰足的肉类,没想到李行竟吃得如此清甜。
天色已晚,也不知集市上还有没有鲜果兜卖了,祝清圆赶紧提着裙裳,沿着坊市小巷一路奔看,最后总算如愿地买到了一枝枇杷。
老叟说这是山上的野枇杷,个小却香甜,因路途遥远,怕其蔫坏,所以连着枝叶一并采下。
小姑娘步履轻快,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而另一边,李衎刚与蔺霄、关山娘商讨完今夜的换粮之事,正从他二人的下榻之地往回赶。
郎君独自缓步街市,行道两侧多民屋,人迹寥寥。
此时已至掌灯时分,天光全无,淄色夜幕连着青墨瓦檐悄然隐去,远处灯火盛张。
小姑娘就在此刻闯入他的眼帘,海棠红的织纹罗裙无尽娇妍,带着春日萌动的欢欣,雀跃而至。
“啊,李行!”
她似也看到了台阶下的郎君,舒展着笑颜朝他挥手,那一枝枇杷带叶轻晃,像无数个小灯笼,映眉眼如梦,而其他诸物皆虚渺。
小姑娘朝李衎奔去,却不慎踩住裙角,身子直直往前扑,眼见就要载个头破血流,及时被台阶下的郎君一把揽住。
他一手扣住祝清圆的腰肢,另一手稳稳接住从天而落的枇杷。
祝清圆抬头看他,李衎也正低头看她,眼中还带着几分笑。
小姑娘含羞站好,朝郎君行了个闺阁礼,便快快朝前走去。
“枇杷。”李衎唤她。
祝清圆回过头:“是买给你的。”
李衎笑着收回手,一直跟在后面的长易低头,默默接过世子手中的枇杷。三人就这么前后有序地往回走。
而街市旁的小楼上,一位戎装娘子也坐在窗檐上吃枇杷,她看着底下的二人笑得难以自抑。
“蔺霄你猜,我那师弟今日会不会吃枇杷吃到吐?”
青衫书生端坐桌前,将桌上那堆如山的枇杷皮扫开,缓缓斟茶:“关山娘还是好好想想,今夜的珠宝,该如何送走。”
“有你在,我还用动甚脑子。”关山娘跃下窗檐,俯身勾起清秀书生的下巴。
“哦?”蔺霄也不闪躲,下颌搁在娘子指尖说话,“我还真有一个法子。”
“什么?”
蔺霄轻笑:“与我成婚。”
垂涎了小书生数年之久的武林娇娘,竟然突然,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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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衎三人回到兴元驿站的时候,祝清圆他们早前叫的吃食都已经送到了,诸位郎君们正吃得开心,酒坛都倒了一片。
众人一见到李衎回来,便立马肃静,然而罕见的是,一向军纪严明的世子并未黑脸,目光一直黏在前头的小丫头身上,竟压根没看他们一眼。
众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吃起来,一边狐疑地将长易拉来盘问。
李衎继续将祝清圆送回房,小姑娘看到他手里拎的枇杷,磨磨蹭蹭问道:“你不吃吗?”
李衎今日在师姐关山娘处已经吃了太多枇杷,如今胃正酸着,他只得僵硬地拒绝:“我……手脏了。”
小姑娘有些不信:“你是不是看它小小的,觉得酸,才不想吃?但是它真的很甜!”
说着她从枝干上揪下一粒枇杷,指尖轻翘,三两下就将果皮扒下。
然后走到李衎面前,踮起脚,将枇杷送至郎君唇边。
祝清圆的眼眸在窗外月色下盈盈如杯中水,叫人不忍拒绝,李衎只得启唇咬下,唇瓣擦过小姑娘温热的指尖。
“是不是很甜?”
汁水沁入口齿间,似乎连带着眼前的这个人,都带着清甜的果香,诱人起来。
郎君眸色渐暗,嗓音沉沉:“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