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城静悄悄的。
谢亦问:“宗道友这样说,是认定我玄天宗冷血无情,会因叶庄主的话罔顾人伦,坐视不管吗?”
宗越垂眸:“宗越不敢,宗越只是不想行于自己内心有愧之事。”
谢亦微微阖了阖眼皮,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和宗道友之间像隔了一层雾。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宗道友皆是不信。”
宗越淡淡道:“少宗主严重了。宗越不过一阶散修,配不上少宗主推心置腹。”
琼华急道:“你们俩这一递一句有什么意思?人就在那,你们到底救还是不救?”
宗越和谢亦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朝叶问秋包抄过去。
谢亦道:“叶世伯,万般自有定数。九转回魂阵救不了叶桁,说明他命数注定今日折于此,你何必倒行逆施,迫害骨肉。”
宗越则直接接过谢亦扔过来的灵剑,抱起叶问秋身前的叶桥,顺着叶问秋头顶劈去。
叶桥痴痴愣住,朝宗越看去。
宗越垂眸,低声安慰道:“别怕。”
叶桥攥紧宗越的衣袖,“宗道友,你放下我吧,你不会是我父亲的对手。”
“你不想活吗?”宗越问。
叶桥抿唇不语。
“想活就抱紧我。”
叶桥不懂:“你为什么要救我?”
宗越眉眼淡淡,“这世上对不起我之人不胜枚举,愿意跟我道歉之人却少之甚少。更何况你为我送来治伤药膏,看在它的份上,我愿意救你一命。叶小姐,你不必感激,就当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我不想欠别人恩情。”
叶问秋见她带走叶桥,高声道:“宗越,我让你三分,你真当自己可以开染坊?”
只见他抓起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就朝宗越扔去。
“小心,那是我们闇炎山庄的成名绝技——莲子雾。”叶桥急忙提醒道。
这莲子雾形似莲子,未破开前宛如钢铁一般坚硬,扎入对手体内却会如烟花般,瞬间炸`开,将敌手炸成一团白雾。
宗越立即侧身,用剑去挡。
那莲子雾砸在灵剑上,发出“砰砰”几声响,力道大到逼退宗越好几步。
叶问秋趁机将叶桥吸了回去。
不待宗越反应,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只见一双遮天蔽日的大翅膀将月光遮住,庞大的身影如乌云般笼罩在碧云城上空,朝宗越方向怒吼。
——是叶问秋的那头六翼赤虎。
和先前屈服于叶问秋□□的娇小身形不同,此时它恢复全貌,独属于妖兽的渡劫期气息铺面而来,压得在场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谢亦连忙飞至宗越身前,替她挡这六翼赤虎的炎息。
这怎么可能赢?
一直躲在客栈不想管闇炎山庄闲事的玄天宗长老们终于探出头来。
“少宗主,你快回来。我们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叶庄主的对手。”
“我们玄天宗和闇炎山庄世代交好,你何必插手叶家家事卷入闇炎山庄的纷争中?”
原来他们不是没被窗外动静惊醒,而是出于忌惮隐于客栈房内。
她早就猜到会如此,什么名门正派,不过是欺软怕硬的缩头乌龟罢了。
上位者都如此,还指望下位者不畏强权,坚持正义吗?
宗越周身灵气疯狂运转,竟在这一瞬间因怒升阶。
化神期……加上天灵石和凝冰剑灵,也不是不能一战。
宗越提起剑,眸光愈发坚决。
“这家伙,周身气息骤然变化,是进阶了吗?”
琼华仙子站得不近不远,将宗越身上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她原本就有大乘渡劫左右实力,却只肯承认自己是大乘期,这次进阶,怕是真到渡劫境界了。”
眼见那六翼赤虎虎口冒出火息,琼华仙子犹豫片刻,退回客栈区域。
看不惯可以不看,不代表她要为此付出性命。
想起自己还要嫁进谢家的使命,琼华仙子连忙道:“少宗主,你快回来吧。看叶庄主模样,像是走火入魔,你还是别忤逆他了。”
她这话一出,玄天宗的长老们才注意到叶问秋瞳色发红,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显然是为叶桁之事执念太深,连忙劝道:“是啊,少宗主。平日里我们加起来就敌不过叶庄主,如今他走火入魔,更不是他对手。你还是速速退回来。”
何必为了两个女人和叶庄主置气?
谢亦一边替宗越挡住六翼赤虎的攻势,一边冷静吩咐道:“子实长老,带着所有玄天宗弟子撤出碧云城。”
长老们还想再劝,见少宗主执意如此,只能无奈带弟子撤离,琼华仙子也紧随其后。
若是谢亦陨落于此,难道她真的只能如宗越所说,想方设法嫁给谢颍?
跟着大部队撤出碧云城的一刹那,琼华若有所感回过头,就看见一身黑色战袍猎猎作响迎战六翼赤虎的谢亦旁,宗越提着剑,一袭洗的发白的缥色道袍,如月色剑光般孤冷清绝。
想起前半夜宗越对她说的话,琼华不由暗叹,喃喃道:“这人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清楚的认知。”
面对这么一张脸,就连她都忍不住浅薄,更何况男子。
百无一是……
拥有这般容貌,这般勇气,这般修为,也敢自称百无一是。
真这样论,事事不如宗越的她又算什么?
宗越周身气息恢复自然,见整个玄天宗弟子都已撤离,谢亦仍立于此,提醒道:“少宗主,你不必如此。”
谢亦出声道:“宗道友,你是不是以为,今日你不在这,我就不会如此。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今日就算你不在,我也会如此。”
惩恶扬善,本是每个正道弟子的责任与义务。
别人做不到,他不会强迫,但至少,他会做到。
宗越轻笑道:“说实话,谢少宗主每次都让我很惊讶。”
她竟一时分不清,谢亦是真这样想,还是在说慌骗她。
这是自回玄天宗后,宗道友罕见地用这般平和的语气称赞他,谢亦内心稍稍慌乱,面上却保持一派平静,道:“是吗?”
宗越看了眼下面,“少宗主,你拖住六翼赤虎,我去救叶小姐。”
“好。”
眼看宗越于战斗中进阶,提剑要杀回来,叶问秋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施展九转换命阵,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我儿死吗?”
他看宗越一眼,“你们布阵,我去解决她。今日不杀了她,难消我心头之恨。她不是要救人吗?我倒要看看,她能救谁。”
从还未步入碧云城开始,宗越就在跟他作对。叶桁也好,凝冰幻剑也好,什么事,宗越都要插一手。
叶桥早已泣不成声,原本在呜呜咽咽的哭着,眼下听到叶问秋的话,却突然镇定下来。
“父亲就这么想女儿死吗?就连救女儿的人,父亲也看不下去。”
叶问秋皱眉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女儿,理应听我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叶桥道:“女儿从小没忤逆过父亲,一直视父亲为女儿的骄傲。女儿和小弟不过相差一岁,从小到大,父亲却从未抱过女儿,关心过女儿。大姐说,父亲眼里只有小弟。女儿不信,只以为只要女儿悉心修炼,展露锋芒,一定也能博得父亲目光,获取父亲关注。如今看来,倒是女儿妄想了。”
叶问秋道:“既然你视我为你的骄傲,就该一心只听我的话。如今,我让你替你弟弟去死,你就该死。”
“是吗?”叶桥咯咯地笑着。
宗越本就注意这边的情形,听到叶桥的笑声,直觉不对。
再次将六翼赤虎的攻势挡回去,确定谢亦能拦住它后,宗越颔首道:“少宗主,拜托了。”
她想回去查探叶桥情况,却以来不及。
只听叶桥道:“父亲,女儿不甘心,女儿真不甘心。凝冰幻剑说,只要女儿将灵魂交给它,它便能替女儿报仇。女儿不怕死,但女儿不甘心就这么为小弟死。”
她流下一滴泪,原本饱满娇俏的面容如玫瑰般迅速枯萎下去,浑身的精气都仿佛被抽去。
凝冰剑灵道:“那叶问秋竟然将凝冰幻剑交给了叶桥。如今她心存死志,黑剑灵蛊惑了她,让她甘愿将灵魂献给凝冰幻剑,加速了黑剑灵吞噬凝冰幻剑的进度。我们原以为的要到明日中午才会出现的黑剑灵,提前出世了。”
“你得抓紧时间离开,黑剑灵出世,这雪山幻境就不归我掌控。你虽对付得了黑剑灵,但没我的帮助,却不是叶问秋的对手,不可能在他二人的对战中活下来。但……但你若离开,就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制服黑剑灵。届时黑剑灵带着凝冰幻剑离开,这雪山幻境压制邪物的封印,就会被打破。”
宗越没忍住,气笑出了声。
“一个两个,都想逼我是不是?”
她问凝冰剑灵:“依你看,谁的赢面比较大?”
凝冰剑灵沉思片刻后道:“凝冰幻剑毕竟是仙器,如今又是在这雪山幻境之内。依我看,黑剑灵胜的几率较大。”
“但也不绝对不是吗?”宗越道,“若是能短时间内提升叶庄主的修为,或许他就有与黑剑灵一战的实力。”
凝冰剑灵犹犹豫豫:“话虽如此,但我从未听说过渡劫期修士还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
“没听过不代表没有。”宗越冷笑道,“原本我还打算以全身之力迎战叶庄主,如今看来倒不用了。”
鹬蚌相争,又何必渔翁出力。
宗越高声道:“叶庄主,你想过没有,为何你叶家祖传的九转回魂阵,今日却接二连三地对叶少庄主无效。”
叶问秋原本在防备突如其来散发银光的凝冰幻剑,闻言怒斥道:“原来是你动的手脚?”
“我哪来的机会在你叶家的法阵中动手脚?”宗越微微一笑道,“真正的原因是,九转回魂阵阵法运行的根源在于血脉,而叶少庄主,根本不是你的血脉。他是你妻子和别人的血脉。”
若不是事出紧急,宗越也不想这样诬陷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子。
“你胡说!”
宗越看叶家其他人一眼,暗示意味十足,“我是不是胡说,你可以问问你自己山庄的人?”
如果不想死,就赶紧附和她。
叶家人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一个人站出来,弱弱地说:“没错,我亲眼目睹庄主夫人和一陌生男子交好,两人举止亲昵,定是有私情。”
“我、我也看到……”随着那名男子的站住,很快又有人站出附和,“我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少庄主和庄主长得一分一毫都不像。”
“就是。庄主你都生了七个女儿,说明你是天生生女儿的命。这第八个儿子,肯定不是你的。”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
凝冰剑灵身上的黑气愈发浓郁,叶问秋也头发散开,朝天怒吼。
宗越连忙添油加醋:“叶庄主,你牺牲自己亲生女儿也要救的人,其实并不是你的子嗣。为别人养七十年儿子的感觉,如何?”
叶问秋低下头,看向自己最恨的那个人,阴恻恻的说:“宗越,我要杀了你。”
宗越后退一步,却并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