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夜里但凡是醒一次,第二天早上定是要?睡到天不早,窗帘外头洒进来的丝丝阳光将她照醒,她抬手捂住眼睛,翻了个身,手往边上一搭,床榻的另一侧是空荡荡的。
她一下子惊醒,唰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后才缓缓想起了他昨晚的话。
出去办点事...明天回来...
她稍微放心了些,却忍不住转头看看外面。
但凡是她睡醒的时辰,估计也?不早了...
似是听到屋里的动静了,选春敲了两下门,便进了屋,“小少爷,您醒了。”
宋凌恍恍惚惚转过头,“段宁还没回来么?昨儿个有没有说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她昨晚不清醒,或许是他说了,自?己没听进去。
选春却摇摇头,“走得时候便急匆匆的,今儿个段府里也?是人心惶惶,见?每个人都脸色不太妙,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我是外人,不好过问?,到现在咱们院里的还蒙在鼓里呢。”
宋凌一顿,随后泄了气。她知道段府上下牙根就没接受她,在他们眼里,自?己怕是和那鹭娘一样,来路不明的。
她更没法问?。
段宁不在边上,她反而?没了赖床的心思,恹恹起来拾掇了拾掇,方想着?叫选春做些吃的,院门外便有人敲了三下门。
“大?少夫人,老爷叫我给您送东西来了!”
宋凌一怔,宋老爷给她送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想趁着?段宁不在时,捏她这?个软骨头?可她又做不了段宁的主,给她送东西有什么用呢。
这?么想着?,选春便将门给打开了,门外进来了个穿着?蓝衣的小厮,恭恭敬敬面上带笑,到她边上扑通一跪,双手呈上了个红漆的木盒子,做工精细极了,描了淡金的祥云纹,锁扣也?是貔貅含金的样式,高贵大?气。
“大?少夫人,老爷叫我把这?个给您,便当作是奖赏。”
她可不敢碰这?样贵重的盒子,蹙眉问?,“什么奖赏?”
她可什么都没做,无功不受禄。
那小厮低着?头,不去看她,动作举止间透着?大?户人家的做派,“老爷说了,大?少爷性子犟,定不会是自?己改变了心意的,八成是少夫人心善,好言相劝,才叫大?少爷转了心意,半夜三更便去找阿舒姑娘了,得好好谢谢才是。”
宋凌的心一沉,还当他是大?半夜的跑出去做什么了。
...原来是去找阿舒了。
那阿舒不见?了么?明明傍晚时还见?她和程阳站那儿谈笑...啊——程阳!
她脑中似乎有了条清晰的线,却又看不真切,总觉得这?之间哪里相关联着?,却摸不出头绪。
可无论如何,她是相信段宁的,他这?个人向来爱恨分明,从不轻易地改变对谁的看法,连自?己的生父都不是例外。
定是有难言之隐。
她吞咽了口,“谢礼便不必了,阿舒是段家的人,我们便是站在一边儿的,他去找找,也?是应该的,这?哪能收东西,多么见?怪。”
那小厮只是奉命,哪管得着?主子收不收,将那精致的盒子往边上一放,便客套了几句离开了。
宋凌心中安不下心,总觉得这?事儿绝无趣找个人那样容易,阿舒在哪里,她为何认识了程阳,两人是如何的关系...
可段宁向来谨慎细致,他既然去了,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她甚至觉得,段宁肯去找阿舒,都是在他算计中的一部分的。
她告诉自?己镇静,镇静,她要?学?段宁,学?他遇事不慌的稳重。
她清了清嗓子,“选春,给我拿纸笔来,铺子买到了,咱们得给我爹写?封信回去。”
选春从屋里拿了纸笔出来,一手提着?那装着?白花的空笼子,里面除了白花咬过的碎屑,已经没了别?物。
宋凌随口道,“那么早就把狗送走了,真勤快,等回了琉城,叫我爹给你加钱。”
选春噗嗤一笑,“是少夫人吩咐我去的,少夫人仔细,还备了书信叫我给孙府送去,我到了那一见?着?那些富贵人家的,话都不会说了,幸好我什么也?不用说,叫他们去看信便好了。”
宋凌的手一抖,墨水洒满了宣纸,“什么信?”
“给孙府大?夫人看的信,我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宋凌的笔扔到了桌上,一下子站了起来,不顾选春在身后呼喊,脑子里乱成一团,跌跌撞撞朝院门跑去。
段宁昨晚才说要?将狗送走,说完便走了,哪有那功夫去写?什么信!
他是早就准备好了,这?都是他设计好的...
宋凌越想越复杂,她要?去找他。
她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府里的人即便没见?过宋凌,单看她的衣裳容貌,也?猜得出这?就是段宁在穷乡僻壤娶回来的大?少夫人,没人敢上前拦她,她出来得顺畅极了。
临到了段府的大?门口,门口守着?的小厮才垂头恭敬将她拦了下来,“大?少夫人,您去哪儿?可知会过老爷了?”
宋凌深吸了口气,从容笑道,“自?然知会过了,去买些东西,不一会便回来。”
那小厮不肯放人,“您当真是说过了?咱们府里什么没有,您喊个人给您送便是了,何必自?己出去买?若受了累,大?少爷定不允的。”
宋凌的脑子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便格外好使。
“我是从外地来的,从府里要?东西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出去逛逛,自?己买来才好,老爷也?是因此才应下的,你还不信么?”
那小厮听她言之有理,又想她好歹是大?少夫人,谅她也?不敢胡说八道,终是放了人。
宋凌出了府,却乱了方向。
她知道自?己该去程府,却不知道程府在哪里。
在门口犹豫了半晌,她还是转头侧过身子去问?方才那小厮,“请问?,程府如何走?”
那小厮立马警觉起来,“您不是要?去买东西,怎么又去程府?”
“我与程府的...程阳是认识的,段宁也?是认识他的,我们俩是旧相识,我买些东西去送他。”
门口这?小厮是在段府的老人儿了,段府上下的事他一清二楚,一听宋凌的话便觉出不对,瞬间便朝她扫了过来。
“程府在哪儿,我们这?些人怎会知道。”
他话音刚落,门另一侧的小厮便露出头来,看样子年轻许多,笑嘻嘻地,“我知道我知道,就在昨儿个灯市的往东两条胡同,拐进去路头上的大?红门便是。”
宋凌不敢等另一个小厮多说话,忙不迭地转身就跑,那小厮在身后“哎哎”地喊了好几声,却因身有职责无法脱身,在原地气地跺脚,眼看着?宋凌的身影极快地消失在了胡同拐角,转身朝着?那年轻小厮便是一拳。
“我都说了不知道,你还多嘴什么?”
“你不知道,我知道,我这?不就告诉她么,这?有什么...”
“你可知道,几年前段家那事儿,便是程家干的?”
那年轻的小厮无话可说,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犯了怎样的错,立马哭丧起了脸,“这?事儿在府里谁也?不叫提,我来了便没人敢跟我说...这?我哪知道...”
年长的叹了口气,又一跺脚,“赶紧叫个巡逻的过来,将方才少夫人的话一字一句不差地传给老爷去!”
——
宋凌记路记得清楚,昨晚就去了那灯市一回,她便记住了,到了后顺着?那小厮的话走,果然在胡同拐角远远瞧见?了一堵高大?宏伟的双扇红漆门。
那便是程府了吧。
她的脚步停了一瞬,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又松开,最后终是攥起了手,硬着?头皮走到了门前。
这?红漆不知为何晃眼得很,宋凌还在犹豫不决时,竟恍然想到了昨儿个夜里段宁或许也?是站在这?儿,如她一般地抬手敲门。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敲了下去。
她心在“咚咚”落下起便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不自?觉地屏了息,静等着?门内的动静。
京城的天儿真是渐渐暖起来了,宋凌紧紧握着?的掌心沁出了细汗,日头照在这?亮堂堂的红漆上,耀得宋凌眼晕,心里更不由得慌了起来。
片刻后,里头传来了小跑的脚步声,一个小厮随即双手打开了大?门。
见?来人是个没见?过的,他一拱手问?道,“您是哪位?来找谁?”
宋凌有些着?急,也?掺杂着?几分紧张,“我找程阳!”
那人蹙了眉,又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会,还是没有挪开地儿,“您是哪位?我从未见?过您,不敢贸然请您进来。”
“宋凌。”她说,“在琉城我便与你家的少爷认识了。”
小厮沉思片刻,忽然抬头恍然大?悟道,“您是段家那位大?少夫人?”
宋凌心下一紧,“是。”
他竟犹豫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半晌才回,“那...那您且先?跟我进来...”
他这?副做贼心虚的表情,让宋凌心里一沉。
她跟着?他曲里拐弯,走了不知多远,途中又是湖又是树林的,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早已出了程府,才终于在这?条小路的尽头瞧见?了那间堂屋。
领路的小厮将她带至了屋前,门口守着?的人老远就喝止,“带来的是谁?”
小厮福了福身子,“是段少爷的妻子。”
门口的人瞬间变了脸色,眼睛下意识朝堂里瞥了眼,厉声道,“段少爷又不在这?里,你去别?处找吧。”
宋凌嗤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找他?”
那人面上一怔,方要?提高嗓门将人轰走,紧闭的门内便传来了道宋凌极为熟悉的声音。
“是谁来这?儿了?”
门口的小厮紧张兮兮地看了眼宋凌,“是,是段少爷的妻子。”
那声音似是在屋内隐隐约约轻笑了声,“没想到你也?来了,可真是叫我一举两得。”
说罢,屋内响起一阵极慢的脚步声,伴随着?“吱呀”一声木门碰撞摩擦的响声,那扇雕花都蒙了灰尘的老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