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段宁的衣袖叫她拉住,便也停下步子,眸子淡淡扫向那胡同里。

“程家在朝廷做官儿,我父亲同样做官儿,阿舒无?论如何是进了段府门的,他俩相识,没什么意外。”

宋凌却仍不知道为何,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在拐角处站了片刻,还?是觉得段宁说的有道?理,或许二人只不过是碰巧遇上,说两句话罢了,便抬起步子打算离开,程阳却眼尖极了,提前一步叫住了他们。

“宋少爷,宋少夫人,天儿快黑了,出来玩么?”

听了这称呼,宋凌便下意识地看向阿舒,果?不其然从她的面上扫到一抹惊诧。

敌不动,我不动。

宋凌硬是硬着头皮,大老远地讪讪一笑,“是啊,出来玩。”

阿舒果?然问道,“程阳兄为何这样称呼他们?那位是我们段府的大少爷,边上的是他妻子,我们大少夫人才对啊。”

程阳扯了个笑抬眸,“你可有所不知,这宋宅的女儿,打小爱扮作男装,上房揭瓦无所不能,是我们那儿出了名?的混账。”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段宁,“谁能想到,竟一朝与段府的大少爷成亲,扮了十几年的男装都不扮了,段大少爷好本事。”

宋凌扮作男装这事,明明她自己觉得没什么的,不过是年幼不更事,答应了她爹的权宜之计罢了,可叫程阳说出来,她总觉得这是在被人当众揭短,尤其还是在这段宁摆明了与之不共戴天的阿舒面前被揭出来。

段宁瞥见了宋凌涨红的耳尖,清楚地知道她的想法,抬眼道,“本事大不大倒是另一回?事,于男子而言或是于女子而言,宋凌都是叫我刮目相看的。作为男子,她为人真挚诚信,性子皮却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作为女子,她比那些个所谓温柔婉约的女子有趣了不知道多少。程少爷觉得呢?”

宋凌心中暗道?好家伙,这一句话贬了对面的一男一女两个。

真爽。

程阳却只回之一笑,驴唇不对马嘴,“是。本不知道阿舒与段少爷竟是同一个段府中的,竟如今才知道。”

段宁轻笑了声,语气却如淬了冰一般冷,“京城中还?有几个段府?”

宋凌站在一旁听着他俩一来一往,竟觉得周身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汹涌而起。

程阳爽朗一笑,丝毫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转头偏向了阿舒,“今日时间不多,我们去看灯市,便不多打扰,告辞。”

说罢,他便带着阿舒绕过二?人。

待两人走了,宋凌又一次抬头看向段宁,他眉头微蹙,不知正想着什么,半晌才缓缓道?,“那个阿舒,爱慕程阳。”

她看程阳的眼神,与在程阳一旁的神?态动作,都在十分清晰地告诉段宁这一点。

宋凌听后却觉得并不震惊,“小女孩嘛,对于比自己年长的,成熟许多的,又有些权力在身上的男子,大多会莫名其妙地敬畏爱慕。”

段宁的眸色更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

灯市该看仍是要看的,即使两人的心态已然发生了变化,无?论段宁抑或是宋凌都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可毕竟来都来了,与其心中挂着这些事儿,倒不如敞开了去玩尽兴,回?去再想不迟。

灯市的人比两个人离开的那条街上只多不少,攒动的人头叫宋凌恍然觉得自己是来看人的,而不是看灯来的。

灯确实是好看的,京城仿佛永远没有夜晚一般,白夜如昼,人们拿纸糊成了各种模样,在里面安置了油灯,映着整个模子都熠熠发光,照出小狗小鸟,莲花菊花,甚至是小房子的样子,有的顶上拴了绳儿,高高挂于房顶之上,也有的就放在地上,供中间走过的人来回观赏。

宋凌的手侧是条平静流淌的小河,在灯的光芒下,这条河的波纹也发出斑驳鳞离的光。

河上偶有几盏小灯飘过,顺流而下,上面似乎还隐隐约约可看得见几个小字,在河水时不时的翻涌之下,墨水被浸去了些。

她是想暂时忘记那些糟心的事,好好看看京城的灯,感受感受这与琉城完全不同的夜,可她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无?法将?自己从方才段宁的话中摆脱出来。

阿舒爱慕程阳...那岂不是意味着...

她越想越觉烦躁不安,段宁似是觉了出来,便低头问道,“若是不想看了,便回去歇着。”

她深吸了口气,点点头,“回?去吧,我总觉得看不下去了。”

末了,她又添了句,“但好看还?是好看的,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灯摆在一块,下次我们了无?牵挂地来看,我便不会这样扫兴了。”

一阵小风吹来,段宁下意识地抬手将?她的肩膀护住搂进了怀中低,低声轻道,“不扫兴,刚好我也没这心思,要?怪便怪那两个。”

宋凌抿唇,“对,就怪他俩。”

两人回?了段府,这似乎只是个平淡无?奇的夜,不过是叫两人碰上了两个不想见的人罢了。

段府的深夜寂静极了,可这寂静却又仿佛只在段宁与宋凌的院落中,风竟忽的大了起来,从窗外?呼啸而过,院落中哐啷一声倒了什么东西,似乎是预示着这段府中正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什么。

段宁在一片漆黑中叫方才那声的东西吵醒,他神?色倦倦看向窗外?本该一片漆黑的夜,府中旁的院落大多点亮了灯,点点灯火微弱地在远处跳动着,衬得夜色更加阴森寂寥。

他总有着极敏锐的洞察力,这一夜他都觉得难以入睡,看似平静的夜晚之下似乎总有暗涌流动,他的猜测没错。

他蹙着眉坐起身来,瞧了眼一旁酣睡的宋凌,轻手轻脚地套了件儿袍子便推门出了去。

他方出了院门,便揪住了个匆忙跑过的小厮。

“府中怎的这会儿亮满了灯?”

那小厮看了眼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说,他说了,大少爷怕也是不感兴趣的。

段宁见他神?色慌张,又心虚似的不敢正眼瞧自己,更加觉得事情蹊跷,冷冷一抬眸,“说不说?”

小厮忙捋着身前跪了下去,不敢再瞒着,颤声答道?,“是...是孙小姐不见了,傍晚时说是去看灯,到这个时候都没回?来,府中已派人去街上找,连个影子都没有...”

段宁蹙眉,“孙小姐?”

他一个激灵,立马回答,“是...孙...孙舒小姐...”

...阿舒?

段宁先是心中极为不屑地嗤之以鼻,不过是府外?一个烟花女子生的孩子罢了,哪值得这大理寺卿府中如此惊师动众?

可他却立即又目光沉了下去,“孙舒?”

她姓孙。

怪不得他总觉得那姑娘年龄对不上,原来她压根便不是父亲的孩子。

小厮也听到了他这话的重点在那孙小姐的姓氏上,犹犹豫豫地张口闭口,可他面前的好歹也是段家的大少爷,是段老爷唯一的长子,将?来这整个段府都是他的,这些小事无?需隐瞒。

更何况孙小姐和段少爷孰轻孰重,是个人便分得清。

他轻咳了声,似是为自己打气,“大少爷,那孙小姐的生父,或许是孙家的公子。”

一听这个,段宁并来了兴致。

他扬扬眉,“孙留遇?”

这名?字他再熟悉不过,前几日他方到了段府,父亲才刚提过这个名字。

孩童间的恩怨,大人从来便不放在心上,当成小打小闹地敷衍过去,他那日不过是觉得凑巧了,父亲恰好那狗的事来为自己打掩护罢了。

他竟如今才将?那句话理顺。

如今连这小厮都知道这种事情,他父亲定是也听了些风声的,那日他说那白狗的事儿时,怕也是刻意说给鹭娘听,看她的反应罢了。

这几人间的关系竟这样复杂,他却不得不觉得滑稽可笑,那鹭娘的身世难堪至此,他父亲倒也不拒。

看来,连他父亲都尚不确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稀里糊涂地便将?人留在了身边。

他父亲的脑子,可大不如前了。

段宁垂眸理着思绪,总觉得还?是乱,便又问道,“那这事儿,孙家可知道?”

“不知道。若这事儿是真的,那知道的,怕是只有孙公子一人,孙家家教森严,若是长辈知道了,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轻笑,“知道了。”

他的心与眸子一同沉了下去,越陷越深,直至这份惊诧与他压在心底的仇恨相撞纠缠,最终融合为一。

他的父亲宁愿要个别人的孩子,宁愿叫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在段府中,宁愿忍受全府上下将?这当成一个笑话,都不愿将他的发妻和亲生骨肉接回京城。

段宁以为他好歹有血有肉,甚至前几日他被段宁当众责备仍不还?嘴时,段宁是心软过的,可如今看来,他决绝一些,并没有错。

而同时,他想他比段府的人更知道,阿舒这会儿会在哪里。

他更知道,阿舒今夜失踪的意义便是将他引出来。

段宁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他抬抬下巴,示意跪在地上的小厮站起来,吩咐道?,“去告诉父亲,我去找阿舒,明日便将?人带回?来。”

那小厮万没想到向来寡情薄义的大少爷会愿意去找孙小姐,感动得险些又要?跪下去,颤颤地扶上他的手,“大少爷,想来老爷也想不到大少爷如今这样重情重义了,他...段府都无以为报,您与老爷终归还?是一家人...”

段宁却没等他话说完便抽回了手,淡淡道?,“是不是一家人说不准,你转告他,我是要他回?报的。至于回?报什么...”他勾唇一笑,居高临下睨着他,“我还?没想好。”

说罢,他便转身回了院落,今夜还?长,他当把该备的全部备好。

他只是没想到一切竟来的这样快,日后怕是场恶战,好在他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