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晞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悠悠转醒,实在是山上?太过阴寒,即便梦里也如坠冰窟。
“阿晞,醒了?”云昰见她动了动,不由轻声问道。
安平晞从他膝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道:“腿都压麻了吧?”
云昰不由笑道:“怎么会?”说着不由自主地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散发,看到那雪玉似的面颊上?几丝红痕,不由想起当日芳信亭的情景,便是从那次开始,她便再也不愿同他亲近了。
他的手微微一顿,忙收了回去。
安平晞扶着他的肩缓缓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咱们得设法找路回去了吧,不然等天黑可就糟了。”
她身上?原本裹着云昰的披风,这一动披风便掉了下来,她忙俯身捡起拍了拍递了过去,云昰站起身接过,系好后理了理道:“我方才观察了半天此处地形,后面松林中应该有下山的路,可就是不知道通往何方。”
“先去找找看吧!”安平晞活动了一下僵冷的四肢,徐徐转过身往前走去,云昰忙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松林中有篝火堆和碎瓷片等,说明平时有猎户或樵夫出没,两人循着痕迹找了两刻钟总算找到了一条下山的小路。
“拖了这么久,我猜山下已有人接应。”安平晞拄着一根树枝,一边小心翼翼探路一边道。
“阿晞……”云昰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你一定要回去吗?”
安平晞纳闷道:“不然呢?”
他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是担心你。”
安平晞不由笑道:“我的处境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她顿了一下,轻声道:“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但现在不行,我放心不下母亲,我若不声不响的走了,她会伤心的。”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一路走得着实艰辛,不到一个时辰安平晞便觉得腿脚酸软,不得不抱着道旁的树干歇息。
“天黑之前应该可以下山,”云昰望着前方道:“等下山后你先躲一躲,我出去探探情况。”
安平晞忙叮嘱道:“你一定要小心,现在外面什么样都不知道,若是情况不妙立刻就撤。”
云昰心头一暖,微笑道:“你还担心我吗?我可是神,哪会轻易着道呀,不然太丢脸了。”
大约黄昏时分终于到了山脚下,云昰先检查了一下周围,并未发现野兽踪迹,这才找了出高地让安平晞先等着,自己先出去探查了。
微弱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洒了下来,安平晞将手探出去,似乎还能感觉到几分暖意。
她在心里盘算着,秦徵究竟是谁的人?据他自己所说是将门之后,身份可以造假,但经历必不会假,他应该的确有过从军经历,也确实伴驾来过猎宫。秦徵并无十?足的把握能将她骗到所谓的枫林,所以这应该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因为她并没有进入猎场,如果进入猎场的话,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这里并没有枫林,只有一片白桦林,林中有野猪出没,隘口外布有杀手和机关,但他们的目标却是将她驱赶至林中,而不是在外面刺杀,所以那些流矢有惊无险,若她死于野兽之口便不好查证,可死于刀剑之下的话母皇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不由长长叹了口气,皇家果然没有手足情,也愈发?心疼当年的母亲。所以她只要一天还是公主,就绝不会成婚,更不会生子。
*
就在安平晞等得快要不耐烦时,忽然听到下面山道传来脚步声,听上去不像是一个人,她忙矮身躲到了灌木丛后,手刚搭上腰间剑柄便听到了云昰的声音,“你们在此等候,我上?去迎公主。”
回到行宫已是入夜,撷华正带着众人在宫门外迎候,看到她一切无恙才终于松了口气。
次日一大早,安平晞便被一道圣旨召回了京中,她猜想应该是遇刺之事传到了宫里,所以母皇不放心,这才召她回去,可直到进了女帝寝殿闻到浓重的药味时,才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接见她的并非女帝,而是满面愁容的国师奉颉。
安平晞心里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忙上?前问道:“母皇究竟怎么样了?”
奉颉将她带到侧殿,眉头紧蹙道:“陛下这几日原本就不太好,昨日又得知你在猎场遇刺,急火攻心之下情况愈发?不妙……”
“有惊无险而已,难道有人故意夸大事态?”安平晞不由得心急如焚。
“是否夸大并不重要,你该知道,手足相残是她最害怕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噩梦,可还是发生么了。”奉颉神色忧伤道。
“已经查清楚了?”安平晞心头陡然一紧,下意识问道,“是谁要对我动手?”
奉颉眼中流露出几丝悲悯,望着她道:“你猜会是谁?”
安平晞咬了咬唇,摇头道:“我不想猜测。”
奉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轻叹道:“是云璁。”
安平晞吸了吸鼻子,尚未开口却落下泪来,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啊,她以为自己不会伤心的,可这一刻却还是感到如饮冰雪森冷彻骨。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她无力地扶着榻沿坐下,挣扎着问道。
“他几次三番向你示好,可你都未给出回应,所以……”奉颉终究是不忍心说下去。
安平晞苦笑道:“我明白了,就像当年太子府向我们一家发难一样,平章王以为我会和撷华结盟。这件事母皇准备如何处理?”
奉颉在她下手落座,无奈道:“恐怕要不了了之,如今他兵权在握,又戍边有功,陛下虽然心寒,却无法制裁,否则王朝必当伤筋动骨。”
安平晞抹了把泪,强颜欢笑道:“我理解,我也不想母皇因为我的私事为难,她毕竟是一国之君。可我不明白的是,我一个空有名头的公主,对他一个大权在握的王爷能有什么威胁?”
“陛下对你的疼爱,会让别人产生误会。”奉颉安慰道:“不说这些了,昨日你见到阿曜没有?”
“二哥?”安平晞摇头道:“他也去了吗?”
奉颉点头道:“我算出你此去必有一劫,所以嘱咐他带人暗中保护。”
难怪她会有种?有恃无恐的感觉,原来二哥一直都在,想到安平曜,她便愈发?伤心起来。
“母皇到底生了什么病?宫中那么多?太医,还有国师大人妙手回春,她应该不会有事吧?”
奉颉张了张嘴巴,却是欲言又止。
“师父,”她慌忙起身,在他面前跪下道:“不要瞒着我,求你了,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母皇,无论发生什么事,求你们不要瞒着我。”
奉颉忙扶她起来,为难道:“有些事情我也不愿瞒着你,可是……我不能违背陛下的心意。”
“那你让我去见她,我要亲口问她。”安平晞恳求道。
奉颉沉默了一下,拉着她道:“你若执意要见,那便走吧!”
穿过重重帘幕,终于看到了九华帐中宽阔富丽的锦榻。榻前侍立着两名女官,见他们过来忙跪下行礼。
承宁帝素面朝天静静沉睡,脸色苍白神容憔悴,几日不见竟像是老了许多。
安平晞抬眼望着她,忽然觉得颈后一阵剧痛,不由吸了口气。
“怎么了?”奉颉侧头望着她,关切地问道。
“无妨……”安平晞抬手示意他放心,可是那痛感却仿佛蛛丝一般瞬间扩散至全身,她不由皱紧了眉头,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奉颉脸色微微一变,摆手道:“你们先下去。”两名女官忙躬身告退。
安平晞缓缓委顿在地,紧紧抱着双臂蜷成了一团,大气也不敢喘,待得那阵子痛楚过后才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奉颉坐在面前,满眼凄惶悲哀。
“师父……”她有些虚弱地开口,“到底是怎么了?”
奉颉转头望了眼榻上?沉睡的承宁帝,咬了咬牙沉声道:“事已至此,想必也瞒不住了。”他起身走到榻前跪下,恭恭敬敬叩头道:“请陛下恕罪,这件事应该告诉公主的。”
当年,先太子云沛落败后逃往江南,回京后的怀熹帝派使臣于中途追上,赐了他一杯酒,以此断绝母子恩义。云沛以为是夺命毒酒,吓得肝胆欲裂,但还是谢恩饮下,谁知使臣离开后并未毒发?,他才明白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与此同时,怀熹帝立幼女云漪为皇太女,命她发?下重誓,在云沛有生之年不得动他分毫,可身为帝王她知道权利的腐蚀性,所以她并不信任女儿,便也赐了她一杯酒。怀熹帝在兄妹二人所饮的酒中下了蛊毒,云沛酒中是母蛊,云漪酒中是子蛊,于云沛是保命,于云漪是牵制。
怀熹帝终其一生最疼爱的孩子只有长子云沛,可惜大公主云溁不明白,所以谋算多?年依然功败垂成,反倒枉送了性命。即便到了油尽灯枯之际,怀熹帝也要设法保住云沛,哪怕为此会伤害其他的孩子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