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姨听闻此言,便不敢再动。
桑染跟随安平晞多年,如今不知何故被冷落,心中原是万分委屈,如今眼见小姐当众受辱,顿觉自己这些?天的失落都不值一提,把心一横便想过去陪着她。
“别……”杏姨一把扯住了她,轻轻摇头道:“你去了,就都回不来了。”
她说着?转向夕照,恳求道?:“孩子,你去。”
夕照扁嘴道:“娘偏心,那我回不来了怎么办?”
杏姨苦口婆心道?:“你父兄皆在将军麾下效命,娘也还在将军府,你不会回不来的。”
夕照咬着唇道?:“好。”说完便冲了出去,朝着?台阶上磕头道:“将军恕罪,奴婢愿跟着?小姐。”
廊下的灯光从背后投过来,将安平严的身影映地尤为高大威猛,虽看不清神色,却能感到凛然威仪。
“那你便同她一起滚吧!”安平严森然道。
“多谢将军。”夕照慌忙爬起来去扶安平晞,日间下了雨,地面上尤为湿滑,她已不知摔了多少次,衣裙上满是血污和泥泞。
安平晞满脸是血,视线有些?模糊,她想要推开夕照,竟一丝儿力气都没有。
要走一条与前世完全不同的道?,那便不该由故人作陪。
桑染离开她或许可以改变前世厄运,得以平安到老。
夕照是杏姨的女儿,更不该因她受到半分牵累。
“小姐,”夕照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小声道:“我娘让我来的。”
说完不顾她挣扎,执意搀扶着她朝院外走去。
刚迈出院门,就见树下站着?一堆女眷,秦氏拢着一袭素锦披风,在众仆婢的簇拥下正自朝院中探头探脑。
她如今孕象十足,整个人都浮肿了一圈,在烛光映照下显得珠圆玉润,竟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慈和。
“妹妹……”她下意识地招呼了一声。
安平晞倚在夕照肩上,淡淡瞥了她一眼,冷笑着?并未做声。
秦氏突然转身往院子走去,身后嬷嬷仆婢着急忙慌地跟了上去,就听她带着哭腔喊道?:“父亲,求您绕过小妹,莫要赶她走,俗话说长嫂如母,如今母亲去了,自该由媳妇来照管,夫君和二?弟又都在外守孝……”
“走!”安平晞不适地皱了皱眉,她虽不喜秦氏,却对她腹中胎儿感到万分歉疚,若她是那孩子命中灾星,那今日她离府,但愿他能渡过此劫。
离开祠堂,才穿过两重院落,突听前面主道?熙熙攘攘,似有客人来拜访。
可这个时间点,不用通传便可自行进来的贵客……
安平晞倒吸了口气凉气,果然听到管家恭恭敬敬道:“殿下这边请!”
“又是一个要我命的。”安平晞苦笑着?,轻声道?:“躲一下。”
夕照忙扶着她躲到了墙角阴影里?,待那帮人浩浩荡荡走远了,两人忙从暗处走出,夕照小声道:“咱们走后门吧?”
安平晞固执道:“未出大门之前,我还是小姐,断然……断然不会走后门。”
***
云昰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跪在院中哭哭啼啼,一帮丫鬟仆妇围着劝解。
安平严高高站在台阶上,温言道?:“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到你头上,柳娘回去安心养胎,曙儿他们回来自有为父担着?。”
“太子殿下驾到,还不速速退开。”两名内侍手提琉璃灯,冲上前来清道?。
众人见此都慌不择路跑开了,秦氏也在仆妇嬷嬷地搀扶下起身,低着头匆匆行?礼告退。
安平严来不及走下台阶,眼见云昰已经进了院子,忙跪下接驾。
云昰应是刚从军中回宫,只来得及卸甲,尚未更衣便匆匆赶了出来。
他?身着金碧色锦袍,墨发尽皆拢与冠中,大步走过来冷喝道?:“安平晞人呢?”
安平严道?:“死了!”
云昰正好走到阶前,内侍手中的琉璃灯光华灿烂,映着?台阶上几抹血痕。
他?眉头一蹙,弯腰探查,是新鲜的血迹,但这点儿血还不足以死人。
心头盛怒顿消,却又泛起几丝不易觉察地关怀,他?忙直起身道:“好好回话。”
符海拿出帕子,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给他?擦着手指上的血迹,偷偷瞟了眼安平严,见他?神色如常,便知他方才说的是气话。
“回禀殿下,臣与安平晞已经断绝父女情义,从此将军府再无此人,与臣而言,就当她死了。”
“你……”云昰怒道?:“安平严,你怎可如此无情?她到底是你的女儿。”
“她固执顽劣屡教不改,臣留着?她恐日后再生事端,不妨尽早放走,往后她是生是死都与安平家没有关系。殿下若念儿时情谊,尽可派人去找,臣绝不干涉。”
云昰深吸了口气,转身拂袖而去。
皇后在安平晞离开后遇刺,原本与她扯不上多大关系,但她一口咬定是安平晞所为,他?为了安抚母后,只得亲自来寻安平晞对峙,不想竟是晚了一步。
他?也不知母后为何如此笃定,但他?知道她绝非信口雌黄。
先前安平晞城外遇刺之事他?命人去查,的确与母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想不通既是母女,缘何能下如此毒手?
但他?作为子女,又岂能去质问母亲?便只得按下不表,待日后再设法缓解她们的关系。
可他没料到安平晞竟提前结束守丧,甘冒奇险意图复仇。
“安平晞今日去了何处?”他?问道。
符海趋步上前,道?:“听韩副指挥使说,安平小姐去了藏锋阁……见了风涟先生。”
云昰脚步顿了一下,眉头拧成了疙瘩。
“殿下请留步,”安平严大步追了过来,上前见礼道:“臣建议将风涟下狱,严刑拷问,此人阴险狡诈,谋刺皇后定是他的主意。”
云昰不忿道:“大将军手伸得有点长,孤的人你也敢动?”
安平严神色恭敬道:“臣听闻此人可随意进出藏锋阁与冶铸局,殿下的信任未免太过,当此时节,还是谨慎为上。”
“你怀疑他?是北云奸细?”云昰挑眉道?。
“是与不是,问过便知。”安平严道?:“既然殿下不肯,那这个恶人便由臣来充当好了。”
云昰刹那明白过来,厉声道:“安平严,你、你擅权专断,可有将孤放在眼里?”
言毕也不等安平严解释,率众匆匆而去。
**
先前一腔热血倒未觉得害怕,等出了将军府,走上空荡荡的街巷,夕照才觉得满心凄惶,扶着昏昏沉沉的安平晞不知该往哪去。
“薛……薛……找琬琰。”耳畔传来极虚弱的声音。
夕照精神一震,心头豁然开朗,薛三小姐与小姐交情匪浅,她人又仗义,这种时候定会施以援手的。
薛府位于御街西边的朱雀坊,占地极广,整个朱雀坊的宅邸屋舍几乎都是姓薛。
国丧期间,朝廷下了为期三月的宵禁令。
以往繁华热闹的街市显得空旷凄凉,冷月清辉,映着?青石板上的积水,跃动的微光越来越黯,安平晞眼前一黑,渐渐失去了知觉。
薛家规矩多,女儿家夜间自然不得外出,薛琬琰只得托心腹之人将安平晞送到稳妥之地先行?安置。
次日天亮后,薛琬琰梳洗打扮好先去拜过祖母及其父母,早膳也顾不得用,便命人备车匆匆出门去了。
城西小山岗上有片樱桃林,足足有数十亩地,全都是薛家产业。
郁离别苑位于樱桃林深处的清溪畔,青瓦粉壁依山傍水,中有十数间房舍,皆幽静清雅,隔绝世俗。
薛琬琰刚跳下马车,便有仆婢从旁接应。
“莹姑怎么说?”她边问边往里?走。
婢女骇然道:“莹姑忙活了大半夜,奴婢掌灯掌的手都酸了,总算才把伤口都处理完。她临走时说鞭伤应无大碍,只是以前的旧创复发,她也无能为力。小姐,要不要把人送回去呀?这万一在咱们家出了事,可就说不清了。”
薛琬琰瞪了她一眼,道?:“准备早膳去,我饿了。”
婢女再不敢多言,乖乖退下了。
夕照坐在东屋廊庑下发呆,看见薛琬琰绕过假山走了过来,忙上前去迎。
薛琬琰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不大,由一道?细竹帘隔为内外两间,一应家具皆由黄杨木雕成,只涂了层清漆,尤为古朴自然。
薛琬琰轻轻掀起竹帘走了进去,榻前帘幔高挂,安平晞静静伏在枕上,听到脚步声时睁开了眼睛。
“你……你醒了?”薛琬琰急忙上前去看,见她气色极差,头上包了厚厚的棉纱,隐约渗出血迹,身上仅着?亵衣,露出的肩臂上满是伤痕,虽已结痂,可打眼看去依旧触目惊心。
“晞儿,”薛琬琰看得鼻子发酸,扁了扁嘴道:“你真傻,都不知道躲吗?实在躲不开就求饶呀,你爹真是太狠心了。”
安平晞苦着脸,努力挣出一丝笑容,打趣道:“你曾说,要为了我嫁入将军府,如今、如今我不在了,还嫁吗?”
薛琬琰刚泛出泪意愣是逼了回去,哭笑不得道?:“你讨厌,什?么时间了还开玩笑?”
“琬琰,对不起。”安平晞没头没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