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被抹去的记忆

宋禹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并不相信这?样的结果。

曲归年那样笃定,让他不要插手,怎么可能换来这?样的结局?

但各种途径的消息纷纷传来,指向同一个结果,不由得宋禹非不信。

他扔下?手边的事情,心脏猛地缩了起来。

他堵住上班途中的顾柏寒,揪住他的衣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神?色隐隐疯狂。

顾柏寒表面上依然是那么板正冰冷,但宋禹非在他的眼底深处,看到了落拓,以及同自己一样的,冷静的疯狂。

就像隐藏在冰面下?的火山。

宋禹非心里已经隐隐信了那个可怕的结果。

顾柏寒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甩开他向前走。

宋禹非没有再追上去,他怕听到真相。

他不相信,曲归年会这?样突然地死去,毫无?征兆。

明明前一天他还收到了曲归年从狱中传来的消息,让他不要多管。

宋禹非回想起与曲归年在科学?院的最后那一面。

那时候曲归年的每一个表情都像录像一样刻在他的脑中,一遍遍回放。

宋禹非忽然感到全身升起一丝凉意,因为那时候的曲归年,真的似乎有一种即将解脱般的淡然。

他在乎的东西明明那么多,放在心上的东西也那么多,但那时他好像全然不在乎一般。

难道?......曲归年竟是在求死不成?

宋禹非震动了一下?,但他并不相信这?个推测。

曲归年是什么样的人他再熟悉不过,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宋禹非突然奢望,曲归年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有分寸,为自己留了后手。希望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这?样的希望也被打破了。

有人说,孟瑾昭封了基地外山上的桃花林,不许任何人进入。

宋禹非的心里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独自进入了那座山。

孟瑾昭当时不在,他留下?的空间异能屏障也拦不住他。

于是宋禹非爬到了山顶。

当时正是早春,桃花渐次盛开的时候,宋禹非一眼就看到了锦簇的花团下?,那一方青灰色的墓碑——

挚友曲归年之墓。

宋禹非的脑中轰鸣一声,仿佛被巨锤砸下?。他感到心脏被猛地翻搅起来。

他再也站不住,麻木地坐在地上,怔怔望着这?块石碑。

直到心脏绞痛,呼吸困难,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面前是神?色冰冷的孟瑾昭。

是孟瑾昭救活了他。

活着,才会有无?法排解的痛苦。

宋禹非被孟瑾昭打下?了山,衣衫被路上的荆棘沙砾挂得破烂,血液从大大小小的伤口中缓缓流出。

但这?些?都比不上心脏的疼痛。

他疯狂地想要再看曲归年一眼,于是拖着伤可见?骨的腿一步步挪上山。最终又?被打下?去。

他双腿尽断,在山下?挣扎了许久,双手磨得血肉模糊,也只是移动了不到一米。

那天的记忆太?混乱,宋禹非再回想时也记不得太?清,只记得那种刻入骨髓、难以承受的极致痛苦。

后来他趴在地上,心脏绞痛,呼吸困难,被找来的属下?发现,惊慌地带回了基地。

此后很长时间,宋禹非频繁地发病,又?一次次被药物?从生死线拉了回来。

他只要一想到与曲归年相关的事情,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心脏剧痛,无?法呼吸。

他有时会极度地恨自己。

想来,末世后这?么多年,曲归年就没有过一天安心的日子,终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这?有一大部分都是拜自己所赐。

陈启延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曲归年的墓碑,喃喃着不要离开我,而宋禹非连这?样做的资格都没有。

曲归年纵使有在天之灵,恐怕也并不愿再见?到宋禹非。

这?些?天,宋禹非才慢慢想明白,自己对曲归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有时注意力被转移到公务上,暂时忘掉痛苦的时候,他在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会突然想到,又?该去科学?院找曲归年了。或是哪里有新开张的餐馆,他的第一个念头?也是,约上曲院长来吃个饭。

但站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曲归年已经不在了。

他渐渐分辨清楚,自己曾经哪些?时候是为了公事去找曲归年,哪些?时候只是单纯地忍不住想要见?到他,然后以公事为借口而已。

宋禹非自诩精明狡诈,但在自己的感情上,却?蠢得一塌糊涂。

后来,基地为曲归年进行了平反,被隐藏的真相公之于众。

虽然他做的许多事情确实违法违规,但他的人品是毋庸置疑的。

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更重要的是,他的研究成果足以轰动世界——

异能升级试剂,以及,丧尸病毒疫苗。

宋禹非依然不明白,曲归年为何要隐瞒这?么多事情,在误解与恶意里入狱。

但他每每想到曲归年在白天应付完他的刁难后,夜里独自一人,默默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实验室的场景,就心疼到无?法呼吸。

日子又?这?样过了几天,宋禹非心脏的问题越发严重,药物?已经压不住了。

有人劝宋禹非请假休息,但宋禹非知道?,如果不是工作麻痹着自己的神?经,自己早已撑不住。

直到那天,宋禹非因为一个与科学?院合办的工厂,不得不去科学?院与新任院长交涉。

熟悉到骨子里的屋子已经换了摆设,坐在面前的人也不再是他念着的那个人。但交涉的话题却?是之前与曲归年谈过争过无?数次的内容。

宋禹非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他仿佛又?看到了曲归年在他面前,两人回到最初的日子里。

他感到心脏一阵剧痛,再也承受不住......

面前是新院长惊慌失措的脸。

宋禹非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不行了。

他希望不要再有人救他了,就让他这?样去陪曲归年。

如果曲归年不想见?到他,他就远远地跟在他身后,默默看着,默默护着,就好了。

他的意识一瞬间模糊起来......

等到宋禹非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正躺在末世前公司的休息室。

离末世还有一年。

宋禹非心脏一阵狂跳。

他重生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可以见?到曲归年了?

宋禹非只觉得一阵热血冲上了头?顶。

这?时还是夜里,宋禹非作为工作狂的那些?年,睡在公司是常有的事情。

他连夜订了机票,来了A市。

他托人拿到了曲归年的行程和?课表,正巧那天有曲归年的课。

他赶到的时候,课已经开始了。

靠近教室,他就听到了他熟悉的,温和?柔雅,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南方口音的嗓音。

久违的、朝思暮想的声音令宋禹非的心微微疼痛。

宋禹非感觉眼睛微微热起来,竟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他的手触上教室的后门,想要进入教室。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心悸袭来,紧接着是难以承受的绞痛和?呼吸艰难。

宋禹非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药,却?什么都没有拿到。

他抖着手,给等在楼下?的助理打了电话,然后再也忍不住,疼得弯下?了腰。

他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从后门的窄条玻璃向里看了一眼。

没有经历过末世磋磨的曲归年,看上去要更加不染红尘。但末世后经过磨砺的他同样别?有一番韵味。

不论是哪一个,这?一世,宋禹非只想好好守护着。

宋禹非终于忍不住,顺着墙滑了下?去,面色苍白痛苦,失去了意识......

一片黑暗中,耳边是医疗仪器的滴答声,宋禹非仿佛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空无?一物?,伸手不见?五指。

他躺在那里,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他在哪里......

他感觉他的心脏又?开始疼痛,越来越难以承受。

就在这?时,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带着温柔和?叹息:“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好吗?”

宋禹非急切地想要与他说些?什么,但全身上下?哪里都动不了,只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试图看见?些?什么。

那个声音继续说:“这?已经是你?的心病,再放任下?去,就很难救活你?了。”

“我不怨你?,你?也不要困在过去,挣扎不脱。”

然后,他就说出了令宋禹非肝胆俱裂的一句话:

“我帮你?忘掉它们,你?的病就能不药而愈,好吗?”

宋禹非就如同困兽般,双目圆睁,剧烈喘息。

但他分毫不能动弹,话自然也不能说。

于是,他感到一只温凉细嫩的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睡吧。醒来就会好的。”

宋禹非的意识渐渐模糊,一行泪从合上的双目中流出......

病房的门轻轻被打开,发出一声轻响。

“曲院长,您来了。”

“小卢,”曲归年轻轻关门,轻声问道?:“宋城主还没有醒来吗?”

宋禹非已经昏迷了五天了。他们已经回到了朔安城。

当时白狐他们都已经急疯了,不停地挖着,最后在发现他二人还活着的时候,大悲大喜后激动得几乎失态。

曲归年醒得要更早些?,他在回基地的路上就已经退烧醒来。

宋禹非的伤已经被治好,回基地后检查无?碍,但一直没有醒来。

宋禹非带来的人失去了主心骨,整日焦急万分。现在他的属下?,也是他末世前的助理,卢绍平正守在他的床前。

“没有,城主这?几日一直昏迷,用什么方法都醒不来。”卢绍平说着不由得有些?焦虑。

曲归年也有些?担忧。

纵使他与宋禹非之前相处多是算计利用,但一同被困于地下?的这?么长时间,也算是患难与共过。

当时他伤得那么重,难保不会留下?些?后遗症。

而就在此时,宋禹非的睫毛猛地颤了颤。

“小卢,”曲归年连忙拉过卢绍平,“刚刚宋城主的眼睛是不是动了一下??”

卢绍平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曲归年,并没有注意宋禹非的情况。听闻这?话,他怔了一下?,进而是惊喜:“真的吗?”

曲归年凑近了些?,想证明刚刚看到的不是他的错觉。

而就在他认真看着宋禹非的眼睫时,他看到,一滴泪缓缓从宋禹非紧闭的眼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