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慌乱

进了屋,两人坐在沙发上,曲归年在小桌子上摊开了教材和笔记。

曲归年拿起笔,又拿起一张纸,取出一只水笔,一边给顾柏寒讲一边记:“我用的是科学院出版社的那版教材,现在讲到第五章。我的教案在这里,教案笔记的顺序和教材有一点不同。”

“嗯。”曲归年的教案和笔记是A4纸打印的,他打印了两份,方便两人阅览。顾柏寒拿起其中一叠教案,翻了一下。

已经习惯了顾柏寒的少言寡语,曲归年继续说:“因为前面涉及到一些第六章的概念,我就先讲了一些第六章。还有第四章的这节我是想在讲完第八章之后再讲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柏寒高大的身形突然迫近,曲归年下意识往后缩,抬头看去。顾柏寒认真地看着他在记录的内容,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干燥温热的感觉包裹住了曲归年的手。

顾柏寒从他的手里抽出了笔,又抽出了他记了一半的记录。

“我记。”顾柏寒把纸放到他面前,拿起笔,“你说。”

“哦哦,”曲归年反应过来,继续讲,“我的教案不是很详细,很多知识点都是用的简称。不过你应该可以看明白。板书的时候要写全的,不然他们会不理解。”

顾柏寒随着曲归年说,偶尔在纸上记上几个要点。

和曲归年事无巨细的笔记不同,他记的东西多数是关键词,按类别分成一个一个点,并不像曲归年那样详细到每一条都几乎是一个主谓宾齐全的语句。

顾柏寒的字也与曲归年大不相同。曲归年的字是秀雅的行楷,干干净净清清淡淡,像他本人一样。顾柏寒像是学过书法,虽然写字速度非常快,但是字很板正,力透纸背,比曲归年的字大上一圈。

两人的字迹前后放在同一张纸上,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曲归年就这样事无巨细地讲了快一个小时。

“快要期中考试,考前最后一节课最好给他们梳理一下。我第一年讲课的时候没有梳理,感觉他们很多人都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题目一定不要出得太难,会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曲归年带着点南方语调的温温柔柔的嗓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飘荡。顾柏寒偶尔会问上一句。

曲归年靠近顾柏寒,从他手里拿过他那叠教案,也翻到考纲那页,又放回顾柏寒手里。

“可能会有很多人发邮件向你打听考试范围,你一定不要生气。我有一个回复这种邮件的模板,晚上发给你。就是告诉他们讲过的东西都可能会考,但是会鼓励一下他们这样的。”曲归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轻轻弯起,潋滟的凤眼中含了笑意,“不过如果他们知道期中考试的出卷人换成了你,可能会觉得非常绝望,而且也不敢给你发邮件。毕竟你......”曲归年想了一下措辞,说道,“比较严格。”

曲归年感觉有些口干,他觉得自己已经说了好久,但是顾柏寒都没有回话。于是他抬起头向顾柏寒看去。

顾柏寒手中的教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到了矮桌上,目光定定地锁在他的身上。

曲归年看着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分不清这目光到底是冰冷还是炙热。

“继续。”顾柏寒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安静,他的目光并没有从曲归年身上移开。

曲归年压下不自然的感觉,清了清嗓子:“就是这样了,顾院长。我要说的都在这里。”

“好。”顾柏寒整理着笔记和他那叠教案,“这些我拿走了。”

“好的,”曲归年把教材也递给他,“这本教材也给你吧。我应该也用不上它了。”

“不用。”

既然顾柏寒说不用,曲归年就又把教材收回来了。

看顾柏寒丝毫没有要让他走的意思,曲归年只好问道:“顾院长,这样可以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先走了?”

空气中一片沉寂。顾柏寒开口,直接无视了他那句话:“最近陈启延经常找你?”

曲归年被问得有些发懵,斟酌着说:“也没有。他可能比较记恩吧。听说我要辞职,就想和我告别一下。”

记恩?呵。

顾柏寒剑眉皱起,眼神钉在曲归年身上,令他看上去增添了几分攻击性。

“不要惯着他。”顾柏寒冷冷地开口,“不愿意就拒绝。”

他们这是在聊什么?对于神奇的话题走向,曲归年有些迷惑。

听顾柏寒的语气,倒是有点像怕自己孩子打扰别人,别人还不好意思拒绝的家长。但是导师和学生也不是这么近的关系啊。

虽然很迷惑,但是曲归年还是想帮陈启延在顾柏寒面前说说好话,不知为什么最近这师生两人的关系好像有些僵:“也没有不愿意,启延的心是好的。他也只是比较重感情。他最近好像很努力,他这么小年纪成为现在这样已经很难得了,顾院长也不要对他太严格了。”

“愿意?”曲归年好像听到顾柏寒冷笑了一声。顾柏寒的声音像浸了冰。

曲归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顾柏寒把手上的材料叠齐,放在矮桌上,然后站起来,靠近曲归年。

顾柏寒高挑的身体挡住了窗外的阳光,让曲归年有些害怕。曲归年仰视着他,对上他锋利的眼神,不由得别开眼。

“这么看重他?”冰冷的声音带了几分哑。

顾柏寒又逼近了一步,眼中带了些侵略性。

“就......也不是。”

看着逼近的顾柏寒,曲归年感到一阵压迫感。

他不由得头皮发麻,赶紧站了起来,赶了两步离开沙发前。

他完全不明白顾柏寒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的直觉一向是准的。

“顾院长,代课的事情都讲完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见顾柏寒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没有说话,曲归年心里越发不安,直接就转身快步向门口走去。

曲归年心砰砰直跳。他来不及想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凭直觉在做事。

他赶到门口,触上门把手,然而怎么拧也打不开门。

背后的脚步声逼近,他的后颈已经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

曲归年手心冒了一层冷汗,有些发抖。

背后的人越来越近,他已经感受到炙热的体温笼罩着他。

曲归年有些慌,慌乱地拧着门把手推着门。

然而,下一瞬,他恍惚中听到了一声叹息。

之后,一件被阳光晒得温暖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曲归年回头,顾柏寒离他已经非常近,两人呼吸相闻。然而顾柏寒只是帮他仔细地拢了拢外套。

“自己穿。”顾柏寒的语气不变。

“哦,哦,”曲归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狂跳的心脏,他机械地穿上衣服,“好。”

“去拿教材。”顾柏寒垂下眼。

曲归年这才发现他带来的教材和教案没有拿回去。他回到桌前,顾柏寒跟在他的后面。

顾柏寒把桌上散乱的纸张整理好,他呆呆地撑开硬纸袋,顾柏寒把整理好的一叠教案和教材整齐地放进去。

然后他跟在顾柏寒身后,走到了门口。

这个办公室的门可能是时间太久了,有些滞涩,顾柏寒开门的时候拽着门把手先大力向里拽过来,然后一拧门把手,使劲一推,门才被推开。

“我送你出去。”顾柏寒转身锁上门。

曲归年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被他送到门口。

出门的时候,顾柏寒用他的卡刷开了门。门卫大爷喊道:“曲教授,您也得再刷一次!不然后台没有您出去的记录!”

“哦哦,好。”曲归年摸了摸口袋,没有找到卡,又找了找裤子口袋,还是什么都没有。

“唉。”曲归年好像又听到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顾柏寒接过他的硬纸袋,从里面找到了他的职工卡,刷在了读卡器上。

出了门,一阵微寒的风吹过来,让曲归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顾柏寒抬起手,手指微微弯曲了下,但还是放下来了。

顾柏寒把另一只手里曲归年的硬纸袋塞回他的手里,把职工卡放到曲归年的口袋里,仔细地拉上了口袋拉链。

“别怕我。”

“没有。”曲归年不走脑子地顺着他的话说道。

“你去哪儿?我送你。”顾柏寒看着他。

“不用的,”曲归年回神了一点点,“我就在学校里。我走了。”

“嗯。”

曲归年脑子发木地在校园里走,自己也不知道在往哪里走。

刚好走到湖边,他坐在了湖边的长椅上,脑子里梳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明明上一秒还在很正常的说话。

当时他的直觉让他感到危险,所以才那么慌乱失态。

然而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可危险的东西吧。虽然顾柏寒当时冷得让人害怕,但是他难道不是一直这样的吗?

他这么大的人,难道像那些被顾柏寒训哭的学生一样,被顾柏寒的冷吓到了?

曲归年有些怀疑自己的直觉。

当时由于慌乱,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了,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么失态吧。

退一万步讲,顾柏寒又从不打人,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因为他不满意自己表扬陈启延而骂自己一顿。虽然这听上去很离谱,但他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怕被骂两句吗?

哎,算了。反正自己也打定主意以后少和顾柏寒宋禹非他们接触。失态就失态吧。

“咦,你是——曲主任?”

正当他清醒之后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女声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