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缨从信鸽左足取下信件,一点点拆开。
这几日，由于磁石的作用，她收到了各色各样的信件,大多是将士们写的家书,而在查阅之后，虞缨与魏成和和也将这些书信一一折好,让这些信件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魏叔，你手上的信有问题吗？”
魏成和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把那封写着“愿与佳人共赏月”的书信塞回信封：“是军队里一小子给他相好寄的家书,小孩子别瞎打听。”
虞缨本来想反驳一下自己不是小孩子，但是感觉反驳了显得自己更加幼稚，遂不甘不愿地闭了嘴，将自己手上的信封展开。
虞缨：“这是？！”
魏成和侧过头来,看着虞缨面色不对,凑上前去看。
他二三十岁才开始习文,读字的速度也不快，而这封短短的信更是让他看了足足一刻钟。
魏成和：“这？”
魏成和：“镇守官他…这怎么会？”
虞缨拿着信纸的手捏紧了。
虞缨正欲开口，却听帐篷外头突然吵闹起来。她将信纸揣进了自己贴身的衣兜,探出头去大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是谁回了一句：“荆族进犯！快！准备迎战！”
虞缨回到营帐内,迅速奔到桌前，一边将将士们的家书收成一摞，一边对着魏成和道：“魏叔，我铠甲在我自己的营帐里头,我就先去了——这些书信您收好，别弄丢了，其他事打完回来再进一步商…”
魏成和一愣，随机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臂：“你说什么？”
虞缨也愣了：“要不我重复一遍？”
魏成和：“你上战场？”
虞缨：“我上战场？对啊？”
魏成和：“？？？？”
魏成和：“你一个小姑娘上什么战场？？”
虞缨：“我来都来了,我为什么不上战场？？”
虞缨：“不是吧，魏叔，你也不是没见过我练武，怎么现在对我这点信心也没有？”
魏成和：“但你毕竟…”
虞缨难得的露出了一个有点皮的笑容：“魏叔，你这样，我这个…身体健康有勇有谋武艺高强的士兵有感觉被冒犯到。”
魏成和：“你个小姑娘怎么也没脸没皮的？还武艺高强，就你那点三脚猫…”
此时此刻，魏成和想起了昨天操练士兵，虞缨一挑三稳赢的场面，感觉自己有点说不下去。
魏成和沉默了下来，半晌时候，他放了手。
魏成和恶狠狠地道：“你给我小心一点，把命给我保住了！”
虞缨：“是！”
......
当虞缨被带到主将营帐里的时候，身上的血都没擦净。
尽管大半天前，她在魏成和面前把自己吹得跟天降战神一般，但当她真正上战场，手刃掉第一个敌人的时候，她差点把剑掉在地上。
“我杀人了。”她想，“杀的是与我一般，别无二致的人。”
而现在，虞缨整个人还是懵的，她的左臂上被马刀刮了一刀口子，被草草包扎之后，还在往外头渗血，染红了大半条绷带。
一刻钟前，她才刚刚跑到茅房里去吐过一回。
“虞豪，你来了。”
主将的声音惊醒了她。虞缨这才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这一处不大的地界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而人群中央，魏成和被五花大绑起来，一名士兵按着他的肩膀，活像是对待囚犯一般。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虞缨：“主将这是何意？”
镇北将军段昂轩笑了起来，对着虞缨招手：“虞豪你来得正好，你上回不是说，来这儿是为了给你爷爷报仇吗？”，他将笑容收敛，将手指向魏成和，“就是他，害死了虞老将军。”
段轩昂看着虞缨睁大了眼，强行压下了面庞上的露出的震惊与恐惧：“有物证吗？主将，魏副将跟随我爷爷数十载，不可能…”
看着虞缨递过来的，又惊又恐的眼神，段轩昂心头志得意满，面上却浮出一派沉痛。他手一招，一名穿着荆族服饰的人便被押了上来。
段轩昂：“方才我军惨胜之余，抓到一名在边境刺探的荆族人，严刑拷打之后，他招出正是魏成和向荆族…透露了虞老将军与虞家军的行踪！”
虞缨一动不动地立在了原地，像是被吓懵了。
段轩昂只以为他是个心无城府的纨绔，继续道：“虞豪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虞缨：“那他们是如何联系的？”
段轩昂看向了那荆族人，那荆族人大约是被人殴打过，吐出一口血沫，用不甚熟练的梁语道：“晚上，在城外偷偷会和，交换情报。”
虞缨蹲下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那名荆族人：“具体是那天晚上？”
那荆族人一时被哽住：“那么多天，我们交换了很多次信息。”
虞缨：“那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你好好想想。”
虞缨看着那荆族人的面色，补了一句：“不过你得知道，我结束了白天训练，夜里时常去找魏副将讨论军法——如若你在这儿扯谎…应当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荆族人听了这话，面色一白，却也不再言语了。
主将营帐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虞缨用余光扫视了下周围。看出来魏成和多半是被栽赃的，将士们的面色都轻松了不少，而坐在主位上的段昂轩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虞缨直起身，凝视着面前的这位镇北将军。
此时此刻，她很想学一学皇后，露个举重若轻的微笑，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从贴身衣物中抽出那张，因为方才的战斗已经染血的信笺，虞缨面色沉沉：“主将，您说巧不巧？我这却恰好有物证。”
三个月前，段昂轩是一名镇守官，因为他的父亲是一名镇守官。
从小段昂轩就被告知，他会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为这一片荒芜土地的守护者。
但后来，或许是见过了京城的繁华，或许见过了比他的父亲官位更高的官员与将领的排面，段昂轩不甘心再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土地。
十八岁那年，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他以后一定会穿上比他父亲更威风的衣裳，坐上更显赫的位置。
于是他去参加了武举。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落榜之后，段昂轩独自一人走在京城的大路上，忽然听见人群一阵骚动，他抬眼望去，前方一名青年身披白甲，策马而来，道路两旁的行人纷纷驻足，甚至有女子将手帕向那青年掷去。
段昂轩随手拉住了一名路人：“他是谁？”
路人：“这你都不知道——这是虞将军虞长鸿。”
段昂轩：“虞将军？”
路人：“就是那名无一败绩的虞将军！这才在南疆打了胜仗，班师回朝。”
那一刻，段昂轩的心中生出的些许嫉妒来。
他想，凭什么他有的我没有？为什么坐上那个位置，接受人们爱戴，获取无上荣耀的人不是我？
在那之后，段昂轩回到了这片，在他看来贫瘠而无趣的土地，继承了他父亲的官位，坐到了这个并不让他满意的位置上。
而这一坐，就是数十年。
而在数年后，他见到被朝廷指派，来到北疆的虞长鸿。
看着对方气派的亮甲，想着对方拥有的数不清的功绩，段昂轩心中的嫉妒与不甘疯长，淹没了他的理智与良知。
将虞长鸿与他带来的军队安置好之后，段昂轩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提起笔来写道：荆族人，除却王位，你还想要虞长鸿的命吗？
段昂轩抬起头，看向了虞缨手中的那封，由他亲自写下的书信，不禁瞪大了眼：“这封信怎么会在你这？”
虞缨咬牙切齿：“也就是说，主将大人您见过这封信？”
段昂轩这才反应过来，大吼道：“你血口喷人！来人！快将这这两个反贼押下去！”
营帐内寂静无声，将士们冷眼望向这个状若疯狂的将领。
虞缨看向段昂轩，切齿道：“镇北将军，您要如何解释，这封带着您的私印的，与荆族新王互通有无的信？”她面色沉沉，眼底烧着一簇愤怒的火苗，“甚至，这封信中还提到‘毕竟我助你取了虞长鸿性命’，段昂轩，这你怎么解释？”
看着段昂轩被关入地牢，虞缨心头并没有几分将仇人关入地牢的喜悦。
她满脑子想着一刀去了结了这个人渣的狗命，而她的理智拉住了她那只想要拔刀的手。
虞缨理智上知道，就算是送给朝廷审理，段昂轩最终也要上断头台，但她控制不住地，想象着自己一刀刀折磨段昂轩的情形。
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虞缨回过头去，魏成和站在她身后，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却勉强地提起了一个笑容：“咱一起出去走走？”
此时已经是傍晚，天边的晚霞红得像血一样。
沉默了良久的魏成和开了口：“老虞的仇总算是报了。虞缨，你是对的，如若你没有扣下那封信，我们这些老虞的旧部，不知道面临的是什么光景。”
虞缨也不怕亮，只望向那片泣血的夕阳：“这是我应该做的。”
魏成和继续道：“你说你来就是为了你爷爷报仇，现在仇人已经下了狱，以后你有什么安排？”
虞缨一时间被问住了。
魏成和苦笑了一下：“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劝你回去当你的大小姐了。”
虞缨愣了一下，随即内心狂跳了起来：“魏叔，您的意思是？”
魏成和：“你要留下便留下罢——只消护好自己的性命就好。”
大约是夕阳的光线太亮，虞缨感觉自己一时间被晃花了眼。
魏成和抬起手，揉了揉虞缨的脑袋：“可别给你爷爷丢脸啊。”
…
第二天，诸位将领开始讨论起如何与荆族对战。虞缨被魏成和带在了身边。
讨论进行到了一半，常年沉默寡言的虞缨破天荒地开了口。
虞缨：“诸位前辈可知，三日之后，是荆族的祭月节？可类比于中秋。”
众将士看向虞缨，虞缨一时间有些紧张，面上却不显，道：“在那一日，荆族人会祭拜月神，之后族内的有过节的人会签下生死状开始决斗，过了此夜，如若两方都还活着，那便恩怨两清。”
众将士：这个中秋似乎有点过于硬核了。
魏成和：“…决斗？你确定这是中秋？”
虞缨：“好吧，这不是重点。”
虞缨：“所以理论上来讲，那一日是荆族布防最薄弱的时候，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选在那一天夜袭荆族。”
魏成和沉吟片刻：“粗略看来，我也觉得此计可行，诸位弟兄呢？”
一名将领道：“这个主意虽然听起来是不错，但天色漆黑，我们行动也不方便。”
虞缨露出了一个笑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装着黑色小颗粒的布包。
“这…这不是黑火药…”
虞缨点了点头，道：“如若有火光开路，不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