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微暗。
陆钦彦改完了奏折，靠在椅背上，余光瞥见了那本被自己扔在案台旁边的刺客博弈完结卷。
他面无表情地拾起那本书，凝视了片刻之后，忍无可忍，把这本不算薄的小说撕成了碎屑。
上周的陆钦彦因病休假，满怀期待地打开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小说，本以为能有一个愉快而不失刺激的下午。
然而神明总是喜欢和这位皇帝开玩笑。
看完第一章的陆钦彦心说：这情节怎么有点奇怪？
看完第二章的陆钦彦心说：这是什么情节？？
看完第三章的陆钦彦心说：这是什么书？？
最后一卷，不但剧情走向神奇无比，人物性格也崩坏得一塌糊涂。
刺客博弈原本以情节出乎意料著称，然而一切情节都有迹可循，细细想来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各个角色动机明确，性格鲜活，几乎每新出一卷书店里头都会摆满了卖。
然而第八卷，也就是完结卷，几乎所有重大转折情节全都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主要角色的脑子似乎都坏掉了，做事毫无逻辑可言。
而结局也是一个圆满大结局——虽然陆钦彦不反感俗套的美满结局，甚至还比较喜欢，但是刺客博弈的美满结局美满得极其生硬。
在看到倒数第二章的时候陆钦彦甚至绝望地想，别搞那么多花样了，全部死光吧。
总而言之，这部大作的完结卷就四个字，狗尾续貂。
陆钦彦糟心地看着那一堆散落在桌子上的纸张，天女散花一般地这些碎屑洒进了御书房里的废纸篓里。
前两日已经将洪灾的具体章程拟定出来，而他今天也将零零碎碎的政务处理了个干净，一时间竟然无事可做了。
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十分开心，但是由于看了刺客博弈第八卷，陆钦彦现在整个人有点自闭。
思考了片刻之后，陆钦彦决定吃了夜宵再去逛一逛御花园。
说不定逛一逛心情就好了呢。
陆钦彦在御花园漫无目的的闲逛。
现如今已经快到六月初，御花园里隐隐有几点荧光——到了七月，花丛草地里全是飞舞着的萤火虫。
他不禁回忆起自己小的时候，他二哥喜欢抓几只关在纱布袋中，挂在房中当装饰，由于不大喜欢虫子，陆钦彦一般只会远远地观望，却也觉得甚是美观。
自己的兄长和姐姐们早已出宫，大多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虽说每年除夕之时都能够聚一聚，但还是许久没见了，思及此处，陆钦彦不由得有了几分感伤。
忽然，陆钦彦听见对面庭院里传出一阵笑闹声。
“这个动作是这样，这样！”
“这样？”
“不对！你看着我啊，再做一遍，一，二！抬手！抬手！”
“你这什么破舞！”
“是谁说惊鸿舞好看要学的？不能半途而废啊贵妃娘娘！”
“啧，谁能想到那么难！”
“快点啦，你看都学了…都学了五十分之一了！都学到这儿了！半途而废多可惜！”
“五十分之一的话，半途而废哪里可惜了！我只学会了抬手转个圈而已啊！”
陆钦彦循声走过去。
这原来是贵妃的寝宫。陆钦彦寻思自己反正也是闲来无事，遂顺手翻上了宫门外头的梧桐树，看着自己的两个后妃练舞。
陆钦彦：昭妃居然还会跳舞。
陆钦彦：居然还跳得那么好！
他看着昭妃给贵妃示范舞步和动作，只是简单地比划了下，就让人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反观贵妃，虽然面庞上不施粉黛也倾国倾城，但跳起舞来却分外笨拙，和昭妃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昭妃一边哈哈笑一边认真指导，一点点纠正她的动作。
贵妃一边抬着手，脚尖踮起，一边哭丧着脸道：“天儿我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吧——”
昭妃锁住她的手臂：“才练多久就累？是谁说要练的？”
贵妃：“我想去摸一摸我的绒绒球——”
昭妃手臂一松，眼神大约是下意识向上一扬：“说起来我也…”
陆钦彦心中大呼不妙，下一刻就和昭妃对上了视线。
昭妃：“哦，皇上。”
贵妃顺着昭妃的目光看去：“好好的提他干什…”
看见了皇帝的贵妃止住了话音，保持着不甚标准的舞蹈姿势僵在了原地。
沉默之后，昭妃开口打破寂静。
昭妃：“皇，皇上也来学舞吗？”
在陆钦彦冷漠的目光下，两位嫔妃补上了屈膝礼。
......
贺荣贵妃赫凌薇，皇帝，昭妃相对而坐，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近这几天赫凌薇几乎每天都和昭妃混在一起，而这位又是个能吃的，连带着她的食量也蹭蹭蹭往上涨。
那一天，吃完晚膳的赫凌薇看着自己大腿上的肉，心说这样下去不行啊，人家吃了就回去练舞，自己吃了继续躺着撸猫，不长胖才怪。
当年的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刚进宫的她妃现在是宫里最美的女人，赫凌薇掐着自己大腿上新出现的软肉，在心里哀叹，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不出三年，自己就会变成宫里最胖的女人。
赫凌薇：不行，这样不行。
于是今天在昭妃来找她聊天撸猫时，赫凌薇一本正经地提出要和她学跳舞。
昭妃：“好啊！”
昭妃是午饭之后来的，她俩一边聊天，一边撸猫，聊到天色渐暗，聊到吃过晚饭…
当夜宵端上来的时候，赫凌薇才忽然意识到这样不行——在这样下去自己又是躺着长肉的一天。
于是她拍案而起：“天儿！陪我练完舞再吃夜宵！”
昭妃反抗无果，遂拿了块甜饼，和她一同去练舞了。
屋子虽大，但桌子屏风占了大半，且墙上天花板上还挂了些精致的小玩意，比如风铃和琉璃灯，于是赫凌薇和昭妃决定在院子里练舞。
天色已经成为暗蓝，贵妃将自己宫里能照明的物件全部摆了出来，然后和昭妃开始学舞。
贺荣贵妃：这舞真tm难。
贺荣贵妃：手都抬酸了。
贺荣贵妃：果然还是明天再练吧。
于是她提议撸猫，昭妃正要答应，却忽然轻声说了句：“哦，皇上。”
贺荣贵妃：说皇上干嘛？不撸猫去撸皇上？
贺荣贵妃：等等，好像也不是不行？
贺荣贵妃：“好好的提他干什…”
贺荣贵妃沉默了下来。
因为当她顺着昭妃的目光看去的时候，正德皇帝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树丛里看着这两位嫔妃。
他眉目清正，眼神似笑非笑，右眉轻轻挑起，翘着二郎腿抄着手坐在树上。
在感慨过皇帝的美貌之后，赫凌薇脑子里想的是：哦，我的蠢样子已经被这个男人看光了，妖艳异族美人的形象怕是不保。
接着她又想：他政务忙完了？居然有空来看我们犯蠢，果然是政务太少了。
然后她跟着昭妃补上了屈膝礼。
此三人在黑夜中面面相觑，围墙上一排琉璃灯闪闪发光。
过了良久，昭妃总算开口了：“皇，皇上好兴致，要不要进来坐坐？”
赫凌薇敢怒不敢言：这是我的寝宫！为什么你能邀请得那么自然啊！！
皇帝颔首，姿态轻盈地跃下树，贵妃和昭妃跟在他身后进了寝宫。
所以现在，贺荣贵妃，昭妃，皇帝三个人相对而坐，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在荆族，人们无话可说了就会喝酒，赫凌薇也不例外。而在来到梁国之后，赫凌薇也会喝酒，只是这里的酒没有那么烈，但好在足够香甜。
但是皇帝不喝酒，于是在这尴尬的时刻，他们只好拿着茶盏相对无言。
皇帝接过了昭妃的话头：“没想到昭妃还会跳舞。”
昭妃：“是啊，哈哈。”
赫凌薇忍不住夸道：“她跳舞应当是极好的！皇上您不知道那些动作有多难…”
昭妃：“嘿嘿，贵妃娘娘过奖了，贵妃娘娘马术也是极好的。”
赫凌薇心说：我马术是好，问题是我都没在你面前骑过马你怎么知道我马术好？这就是梁人的相处之道吗？
赫凌薇：“昭妃妹妹过谦了。”
皇帝笑道：“我方才看你俩在练舞，不如跳给朕看看？”
听了这个提议，赫凌薇眼睛发亮：“好啊！我也想看昭妃妹妹跳舞！”
昭妃瑟瑟发抖：“可我今天穿的常服，跳起来应当也不好看。”
赫凌薇：“喂，你是要抗旨吗，皇上让你跳你就跳啊——”
昭妃无奈道：“行行行，跳就跳，又不是没跳过。”
于是三人又到了院子里。
然后那一天正德皇帝和贺荣贵妃知道了，什么叫做神仙舞蹈。
赫凌薇这才发觉，自己之前从没看过昭妃跳舞，因为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大多用来聊天撸猫吃零食，剩下的时间是昭妃教自己一些梁语的地道用法。
她只知道昭妃从三岁起开始练武，但真没想到她的舞蹈这么惊艳。
总而言之，赫凌薇看呆了。
她略微回过神来之后看了看皇帝，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他也看呆了。
赫凌薇默默感叹，果然漂亮妹妹跳舞的杀伤力是不分性别，不分国籍的。
一舞毕，昭妃面不改色，笑嘻嘻地对着二人说：“跳完了，我跳得不错吧，我跳舞可练了十多年呢！”
赫凌薇对着皇帝说：“看吧，我就说昭妃跳舞很棒！”
皇帝回过神来，对昭妃道：“王爷王妃还没告诉过我你会跳舞。”
昭妃挥挥手：“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进了屋，宫女端上来一叠茯苓饼，一盏果茶。
赫凌薇：“皇上喝果茶吗？”
皇帝微微颔首，端起宫女刚刚蓄满的果茶喝了一口，面不改色。
看着皇帝把那一盏茶喝掉了一小半，赫凌薇若有所思地道：“之前一直觉得皇上不大喜甜。”
皇帝只冲她微笑了下，并不回答。
赫凌薇不由得心说，这皇帝可真是个冰山美人。之前她还在草原上时，自己说一句荆族的男人们能接十句，就算是有些小子自持身份，却也从来没有人用一个敷衍的笑来回应她的话。
但想着那个一闪而逝的微笑，贺荣贵妃又不由得想，但是看着他的笑太好看了，实在是让人记恨不起来。
皇帝不紧不慢地把手上的茶喝了一半，转向昭妃：“你爹娘现在还好吗。”
昭妃正在悄悄往嘴里塞茯苓饼，闻言赶紧把嘴里的饼咽下去，迅速喝了口茶答道：“都好都好，一直都好，前些日子来信说去江南游玩。”
皇帝：“那我待会差人给江南知府传个话，让他们好好照拂照拂？”
昭妃：“多谢皇上好意，不过他俩您也是知道的，估计被照拂了反倒会觉得不自在。”
皇帝：“那他们下次回京，你出宫去与他们聚聚吧。”
昭妃看起来开心得快要蹦起来：“臣妾遵旨，谢皇上！”
听了这话，贺荣贵妃不由得心里生出了些许难过来。
毕竟，谁不想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呢。
虽然荆族没有大梁这么多精巧饰品，精致物件，甚至也织不出这里寻常绣房出品的漂亮衣物，做不出路边小店出售的美味的点心，还没有猫。
但是她还是想回去看一眼。
从前，赫凌薇喜欢骑着马看日出日落，她喜欢千变万化，颜色艳丽的晚霞，也喜欢平日里头顶上湛蓝而一望无际的天。
大梁的天空虽美，却少不了宫墙屋檐的遮挡，彩霞的颜色也远不如自己从前看到的那般艳丽。
曾经她也喜欢和兄弟姐妹们去捕猎，在赫凌薇十一岁那年，她的父王给了她一串珊瑚手链和一柄长弓，因为她的骑射水平帅了大部分同龄人八条街，且围猎那一日，她的狩猎数量在同龄人中几乎算得上一骑绝尘。
可是来梁国之后，她再也没骑过马，碰过箭。
想必再多过几年，自己应当连靶子都射不准了吧，赫凌薇不由得在心里自嘲。
...虽然自己的父亲情人成群，虽然自己的哥哥姐姐们成天为了王位勾心斗角，但赫凌薇还是不可自制的想念他们，想念那片土地。
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了。
“听说贵妃爱骑马？”
赫凌薇抬起头，对上了皇帝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是啊，”她想起梁国人的社交礼仪好像包含了谦虚这一条，遂添上一句，“略懂略懂。”
皇帝：“想来我最近政务繁忙，围场闲置已久，甚是浪费，不如贵妃那天有空为那块地添添人气？”
赫凌薇一愣，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图，随即她感觉自己鼻子有点酸，连忙低下头：“啊，当然…当然。谢皇上。”
皇帝：“据说荆族不论男女，都有一手好箭法，近日朕事务繁忙，没有空去猎场，又不舍得这重金筹建的猎场白白荒废。不知贵妃能否帮朕这个忙？”
赫凌薇心里一酸，又一暖，只觉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她笑了起来：“那是当然！”
昭妃：“我能一起去吗？”
皇帝：“不行，万一你摔着碰着了，你爹娘可是要找我兴师问罪。”
昭妃：“他俩哪敢啊您可是皇上！再说，贵妃娘娘可以教我啦！”
皇帝笑了笑：“那你去问皇后吧，她准我就准。”
昭妃：“嘿嘿，谢皇上！”
贵妃刚把眼泪憋回去，就听到一声柔软的猫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
昭妃：“啊，绒绒球！”
贵妃：“你轻点！别把人家吓跑了！”
昭妃把猫儿抱在怀里，猫儿不住挣扎，她正准备把绒绒球抱给贵妃，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皇帝说：“皇上您要摸摸他吗？”
皇帝伸出手，接过绒绒球，不知为何，原本张牙舞爪的猫咪片刻之后安静了下来，趴在了皇帝的臂弯里，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声。
贵妃：“皇帝意外的讨猫儿喜欢呢。”
皇帝笑了笑，用手抚过绒绒球的毛发：“你这猫儿长得可真圆。”
贵妃：“哈哈，可能喂食喂多了些。”
天色又晚，皇帝把猫递给赫凌薇：“那你们好好休息，朕还有些事务要处理。”
赫凌薇疑惑道：“皇帝...皇上不留下吗？”后妃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和皇帝上床吗？他怎么就过来喝喝茶撸撸猫？就算是不和嫔妃上床看了昭妃的舞难道没有一点想法？要是自己是皇帝自己就上了啊？
皇帝回给赫凌薇一个更加疑惑的眼神。
昭妃拉着这位傻乎乎的贵妃跪下：“恭送皇帝！”
等正德皇帝离开，赫凌薇才困惑地向着昭妃提问：“皇帝不留下？”
昭妃不可思议地看着贵妃：“？？他留下来干什么？一起撸猫吗？”昭妃想了想，不禁有些歉然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应该快点走掉给你和皇帝留空间的...唔...这个，这个都怪你家茯苓饼太好吃了！”
赫凌薇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走干嘛？两个人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据赫凌薇所知，她那混账爹最多一次和五个小妾睡过。而自己和昭妃作为皇帝的小妾，两个一起陪他不是很正常吗。
昭妃：“？两个人一起？我们三人凑一起干什么？打牌吗？打麻将还缺一位呢。”
贵妃：“？当然是一起睡觉啊？”
昭妃：“...等等，是我想的那个睡吗？”
贵妃：“？不然呢？”
昭妃张了张嘴，直到这会才明白了贺荣贵妃的意思：“你这是什么变态发言啊！！你们荆族人都这么狂放的吗！！”
那一天，赫凌薇知道了，原来梁国那么，那么，那么保守。
赫凌薇：“所以，呃，你们觉得睡只能是两个人的事情？哪怕和小妾或者妓/女也一样？”
赫凌薇继续困惑道：“那他娶那么多老婆干什么？如果一次只能睡一个。”
昭妃：“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一次性全都睡完啊！要是这样，那些后宫有三千佳丽的皇帝难道要睡大通铺吗！”
赫凌薇：“...你说得不无道理。”
经此一役，赫凌薇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对大梁文化的了解只有皮毛，以及大梁和荆族，深如天堑的文化代沟。
但不管是什么种族，拥有什么文化，对美食和可爱事物的喜爱都不会改变！思及此处，赫凌薇抱起了绒绒球，对着昭妃嘿嘿一笑：“不管这些啦，来撸猫吃茯苓饼吧~”
“等等，你怎么把茯苓饼都吃完了！”
“嘿嘿，一不小心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