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入宫
何挽只觉脸颊发烫,慌忙抬手,抵住了李佑鸿的肩膀。
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之距,李佑鸿的呼吸轻轻地扑在何挽脸颊上。
被抵住肩膀,他便不再动作,停在原处,微微侧头嗅了嗅她的脖颈,再抬眸时,眼睛亮亮的,“挽挽,你身上真好闻。”
就这样看了何挽一会儿,李佑鸿才直起身子,下了贵妃榻,俯首,道:“有劳挽挽照顾,那我先走了。”
何挽抬头看他,依稀间察觉他身上又有了几分过去慎王那翩翩复礼的影子。
“妾身给王爷更衣罢。”
她从衣架上拿起外衫,为他披上,又绕到他身前系上腰带,余光里,慎王李佑鸿的眼睛从未从自己身上离开。
那目光温柔似水,偏又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的手覆了上来,按住了何挽的动作,“挽挽,我不在你面前称‘本王’的。你也不要妾身长妾身短了。太疏离了,我不欢喜。”
何挽没顾上答话,而是正蹙起眉,费力将手抽出。
李佑鸿手掌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阻止了她的动作,缓缓道:“我宁可聋了,也不想一直听你那样自称。你不答应也无妨,我寻个尖刀,把耳朵刺穿便罢了。”
他语气和缓,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却惊得何挽心跳如鼓。
刚见识过了,慎王如今可是个言出必行的疯子。
何挽小心应付:“……是。”
闻言,李佑鸿才放了手,临了又缱绻地勾了一下何挽的手指,笑盈盈道:“那挽挽好睡。”
.
好睡自然是奢望。
何挽做了一夜断断续续的噩梦。
梦中她正与李佑鸿蜜语浓情,身边人的脸却突然扭转成故太子的模样,卯时初她便惊醒了,辗转反侧再没能入睡。
阿灵进来伺候何挽梳妆时,瞧见她眼下乌青,担忧极了,“王妃,可是担忧王爷,昨夜没有睡好?”
纵然有意与慎王一刀两断,可心中的情感到底是不受控制的。说不担心是假,可她昨夜噩梦连连,更多的是忧虑疑惑李佑鸿那奇怪的病症。
究竟是为什么?
他的记忆为何颠覆,还偏偏又与故太子那般相像?
现在的李佑鸿究竟……是谁?
何挽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无奈想着,无论病因,他如今对她甜言蜜语都与心悦她无关,而是因着病了。哪日病好了,定会与以往一样冷待她。
她还是没打消和离的念头。只是这慎王如今疯癫,和离的事怕是要再拖一拖了。
梳妆后,何挽用了些茶点,王爷身边的小厮便来通报说进宫的马车备好了。
何挽被阿灵抚到王府外,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通体明黄的马车,车帘上绣着气派的蟒纹。
“这马车是谁准备的?”何挽惊惧,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小厮,“这颜色逾矩了!你们懂不懂规矩?”
小厮也是诚惶诚恐,急匆匆俯身拱手,“王妃息怒……”
车内传来些窸窣声打断了小厮的言语,两个白皙的上指节撩开车帘,慎王露出半个身子,看向何挽,道:“是我让这样选的,怎么了?”
他十分不以为意,似乎用了明黄这种尊色是理所应当的。
何挽眉头不展:“为何选了这个颜色?”
李佑鸿仰头,挑眉,任性道:“我喜欢。”
他斜勾起嘴角,朝何挽勾了勾手,“挽挽,上来。”
何挽自然是不愿与李佑鸿一起逾矩,福身,道:“妾身不敢。”
两人一时沉默,她再抬头时,只见李佑鸿面冷如冰霜,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狭长的眼睛从边缘往里泛起层层猩红,“我昨夜明明已经说过了......”
坏了!
她说错话了!
李佑鸿不再看她,僵硬地转过头,声音沙哑,对小厮吼道:“刀呢?去给本王找一把尖刀!本王要这耳朵有何用?!有何用!!!”
何挽忙伸手挡住了小厮,冲他摇了摇头,随即快步走上马车,把发了疯的李佑鸿给推了进去。
车帘外,马蹄踏踏,一路向北。
车帘内,何挽紧紧按着李佑鸿的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王爷以后莫要轻言毁坏了。”
李佑鸿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侧过头,盯着她,眼波流转。
半晌后他笑了,很是欣慰,很是欢喜,“挽挽,我知道,你还是在乎、心疼我的。”
故太子犯起疯病来,别人都劝不得,但前太子妃三言两语便能哄好,且故太子也是最喜欢明黄色的......如今的慎王真是与故太子过于相像了。
何挽阖眸,不知作何言语。
以慎王清高的性子,必不愿活得如此疯癫,更不愿平白无故与十恶不赦的故太子扯上关系。
遇刺那夜,李佑鸿把她推了出去,或许她该顺势逃出,呼喊救兵,而不是逞强去推书架,砸晕了刺客,却也似乎砸傻让慎王。
何挽叹气,拍了拍李佑鸿的手背,“王爷,你病好前,我定会仔细照顾你。”
至于和离,且等他痊愈之后再商议罢。
*
大康皇宫规模宏大,气魄雄浑,进了丹凤门向北走,红砖碧瓦一路延伸,皇后的凤栖宫便映入眼帘。
李佑鸿下了轿辇,站在宫门外等着何挽,亲自扶着她走进凤栖宫的主殿。
破晓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李佑鸿的身子更是烫人,掌心却是干燥而粗糙的,倒是他身旁的何挽流了满脸的汗。
殿内放着冰块,又有宫人在摇风轮,倒算得上凉快。
皇后身子也不大好了,这会子刚刚起榻,慎王与何挽便先候着。
李佑鸿一手撑着木椅扶手,拄着下巴看她,柔声问:“挽挽,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身子又往何挽那边倾了倾,他从胸口处拿出一方白手帕,抬起手轻轻为她擦拭脸颊,“殿内冷,别凉着你了。你身子本就不好的。”
慎王的东西自然是好的,那帕子用料讲究,触及肌肤很是柔软湿润,不算丝滑,也不大粗糙,教奶猫舔了似的。
何挽微微躲了躲,抓住李佑鸿的手腕,低声道:“别擦了。”
慎王再擦下去,旁边摇风轮那宫女的眼珠子怕是要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何挽一向是被慎王冷待的,少有几次与他一同来给皇后请安,那慎王也必定是一脸不情不愿。
怎么今日慎王竟对她体贴讨好了起来?
殿内的宫女无一不被慎王的举动惊着了,一直忍着没露出甚么太大的异状,那纯纯是皇后娘娘□□得好。
慎王迷茫地与何挽对视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转头冷冰冰地扫视了一圈,吼道:“看甚么看!头一天长眼睛吗?”
“本王乃有妇之夫,可容不得你们随便乱看的!本王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那都只有慎王妃才能看!”
“你们这些没嫁人的姑娘,就是不懂得这些婚后的规矩!看着人家夫妻亲近,也不害臊!”
说到激动之处,李佑鸿还要拿手肘击椅子扶手以增强气势,说得是理直气壮,臊得是何挽无地自容。
何挽按住李佑鸿的手臂,哄道:“殿下,别说了......”
李佑鸿不听,反而是变本加厉,高声问:“宫里的掌声姑姑呢?教她来见本王!本王有事吩咐!”
一旁候着的宫女忙应了声,出去叫人了。
不多时,皇后的陪嫁芝荣从殿外走了进来,快步走到李佑鸿面前,跪地,恭敬道:“奴婢芝荣,听候王爷吩咐。”
“好,你且听着。”李佑鸿仰起头,神色傲慢,“本王要在这宫规上加一条。”
芝荣:“是。”
李佑鸿:“宫女们见到已成婚的主子,不能长久直视,需得小心避开目光,不然那双眼睛也就不必留着了!”
芝荣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慎王,:“回、回王爷的话,这条宫规五年前已由故太子拟定过了。”
她话音一顿,才继续道:“内容与殿下方才所说......一字不差。”
李佑鸿蹙眉,“故太子?”
听他语气,仿佛是并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芝荣道:“是故太子与故太子妃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之时......”
她只说了半句,座上的李佑鸿已是浑身颤抖,双手也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痛苦,咬着牙道:“疼......头疼......”
“挽挽!我好疼!”
何挽忙拿出从府里带来的安神丸,哄着给李佑鸿喂了下去,又给那芝荣使了个眼色,教她闭了嘴。
服下药后的李佑鸿靠在了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抽着气,何挽便起身,绕到他身后给他轻轻按摩头部。
他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满殿的宫女都吓坏了,芝荣担忧道:“王妃,容许奴婢去请太医罢。”
这症状与昨夜的甚为相似,既然已经求了药方,那便无需请太医再看一遍了。
且以李佑鸿如今的脾性,再来一个太医,别是要再像陈大人那样被吓坏了。
何挽摇了摇头,“无妨,我给王爷按按便好了。”
“姐姐莫要胡乱医治......”
从殿外传来一语娇媚,随着这声音被吹进来的还有一股子胭脂水粉的香味。
“王爷贵体,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得好。”
何挽抬眸,只见扶着皇后娘娘走进殿内的,正是当今太子的宠妾。
世人口中,慎王李佑鸿心中那念念不忘的一弯皎洁白月。
裘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