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计泽回了家。
他似乎喝了酒,白玉般的脸颊带着些许绯色。方翼在收拾屋子,见他在玄关换鞋,连忙迎上去。
“谈得怎么样?”
计泽笑了笑,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又把?手上?两袋糖炒栗子递给他。
“一切顺利,放心。现在就看方正霆中不中计了。”
方翼摸了摸栗子,竟然还是热的,也不知道计泽是不是一直揣在兜里?。
“那就好。你是不是喝酒了?难受吗?”
“就喝了几杯啤酒而已,没事。”
计泽揽着方翼的肩膀往屋里?走,问:“方伯母身体怎么样?好点了吗?”
“你下午走了没多久她就醒了,现在有护工在照顾她。”方翼道。
计泽轻“嗯”了声,在沙发上?坐下。
客厅已经重新布置过,葬礼仪式相关的物品都撤走了,只有电视柜旁边那面墙上?还?挂着两个老人的黑白肖像。
“今天累不累?”计泽问方翼。
方翼摇摇头,给他剥了颗栗子,塞到他嘴里。
“我身体好,不怕累。”
计泽嘴里含着香甜软糯的板栗,含糊不清道:“身体再好也不能硬扛,明天就在家好好休息。”
“嗯,我知道。”
“你剥给我吃干嘛?我买给你吃的。”计泽忽地意识到不对,见方翼还?想投喂他,连忙抢过他手里?的板栗袋。
“你坐好,我给你剥。”
“噢。”
方翼乖乖坐好,计泽喂一颗,他就吃一颗。
计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唇瓣,很想亲近一下男生,可两个老人的肖像就挂在客厅,两双眼睛盯着他,他免不了有些拘谨。
再者,现在方翼家一堆焦头烂额的麻烦事,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你是不是还没在岛上?逛过??明天我带你去附近走走吧。”
方翼提议道。
他请了一周的假,处理完外婆的丧事,还?有几天空闲的时间。既然计泽来了,他作为东道主,理所应当陪他到附近转转才是。
“好啊,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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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两人都睡到自然醒。吃过?早餐后,方翼开着家里那辆虽然破旧但依然结实的小货车,载着计泽出门了。
海岛不大,刷成各种颜色的房子建在斜坡和峭壁上?,错落有致,煞是好看。家家户户的阳台上都种了花草,蓬勃的花束在白色墙壁上?肆意生长,让人看了便心情愉悦。
计泽摇下车窗,让带着些许咸味的海风吹进来。方翼不徐不慢地开着车,给他介绍道两边头的建筑。
“这个红色屋檐的小超市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小卖部,爷爷过世后就转让给刘叔叔了。他们家现在经营得很好。”
“附近有个舟山岛,已经开发得很成熟了,游客也多。这边还在建设中,就没什?么游客,都是本地的居民。”
计泽点点头,视线掠过?干净而整洁的街道,有些感慨。
“舟山岛现在太商业化了,你们家这边清静一点反而更好,居民生活也悠闲自在。”
方翼“嗯”了声,余光不知看到什么,忽地停下了车。
计泽瞥过去,看到旁边一只中华田园犬颠颠儿地跑过?来,抬起前腿趴在车窗上?,冲着方翼撒欢。
“贝贝!你现在长得好大了啊!”
方翼记得离家前贝贝才刚断奶不久,蹬着肉乎乎的小短腿,半年不见就这么高大壮实了。
贝贝是他家附近一个邻居田奶奶养的狗,田奶奶儿子女儿都出了岛打工,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只有这条狗和他作伴。
不远处一个身影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田奶奶刚买完菜,手里?提着两个帆布袋子,笑着跟方翼打招呼。
“阿翼,去哪里啊?”
方翼一看到她就想起外婆,他鼻头微酸,却是爽朗地朝田奶奶一笑。
“四处转转,好久没回来了。”
他摸了摸贝贝的头,跟田奶奶打完招呼,又发动了车子。
“小翼……”计泽欲言又止。
除了默默陪伴,现在任何安慰的语言似乎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我没事啦。”
方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冲计泽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带你去海边玩吧?有个特别美的沙滩,只有本地人知道。我们可以去那里游泳!”
今天是阴天,太阳隐在厚厚的云层里?。空气湿润而凉爽,海风徐徐吹拂,让人心?旷神怡。
计泽赤脚站在柔软的沙滩上,有些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
这儿除了他和方翼,一个人都没有。脚下的沙子细密绵软,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让他都不忍心?再往前走,破坏这块沙滩的美感。
方翼此时已经换好了泳裤,一头扎进了海水里?。他在海岛长大,自然深谙水性。虽然海水冰凉,但他下去后没几分钟就适应了,畅快地在海岸线旁游来游去。
“哥!下来游泳!这儿的海水很干净!”
方翼时不时探出头,喊计泽也下去。
计泽摇了摇头,拿他没办法,脱了衬衣和鞋子,穿着泳裤也走进了海里。
方翼一到水里?就十分兴奋,爱玩的天性一下就冒出来了。见计泽也下了水,他偷偷游到他后方,挠了下他的腰。
“小翼……”
计泽很是无奈,在海水中抓住他作乱的手。
“别闹。”
“那你来追我啊?看你游不游得过?我!”
方翼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颊边的小酒窝忽隐忽现。计泽正看着他楞神间,方翼抽出自己的手,像条矫健的鱼一样又扎进了海里。
计泽笑笑,身体也沉入海水中,往方翼的方向迅速游去。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方翼游着游着,发现计泽还没追到他,便浮出海面,四处看了看。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见附近的海面毫无动静,不禁“咦”了一声。
不应该啊,他为了等?计泽,还?特地放慢了速度,计泽怎么还?没追上?来?
方翼皱着眉,手扯掉缠在他小腿上的海藻,开始往回游。
“哥?”
“你在哪儿?”
他边游边四处张望,担心?计泽被海藻缠住,被困在水下,又担心?他是不是抽筋,在哪里溺水了。他越想越可怕,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
“计泽!”
他不停地钻进海水中,身体往下沉,摆动双腿,在鱼群和珊瑚丛中搜索。又不断浮出海平面,焦急地寻找计泽的身影。
“计泽!”
茫茫的海面上,除了浪花不停拍打岩石的声音,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一阵绝望感涌上?心?头,他的眼眶顿时红了,又一股大浪袭来,他毫无反应,任由汹涌的浪花把自己卷进海水中。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鼻子、嘴巴里?,他差点缺氧窒息时,一个修长的身影向他游来。那人托着他的腰,把?他带回海面,放到沙滩上。
“你是不是傻?浪来了也不躲。”
方翼看着计泽俊美无俦的脸,确认他毫发无损后,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淌了下来。
“我刚刚以为你……”
“我在礁石那边挖贝壳呢,没出事。”
计泽刮了刮他的鼻子,又温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滴,轻声道:“小傻瓜,在你身边,我不会?出任何事的。”
方翼想自己大概是才失去至亲,变得比之前患得患失了许多。计泽给他擦完泪,他又觉得羞耻,忙不迭地从沙滩上坐起来,拍了拍头上和身上的沙子。
“我知道哪里有贝壳,还?有小鲍鱼,我们可以捡好多海鲜回家煮!”
转瞬间,他就恢复了少年的元气?。
方翼去货车上拿了个塑料小桶下来,两人在海边捡了大半个上午,又下海潜水了半个小时,最后收获满满一桶海鲜:扇贝、海螺、小鲍鱼、螃蟹、龙虾……应有尽有。
回到家,两人便开始清理海鲜。计泽不怎么擅长这些,都是方翼在做。看着少年动作熟练地去虾线,刷螃蟹,除掉各种不干净的海鲜内脏,计泽自愧不如的同时又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这可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今天我们就蒸海鲜吧,吃起来营养新鲜,做法也简单。”方翼道。
“好啊,都按你想的来。”
计泽没有意见,他在一旁给方翼打下手,切葱姜蒜和其他调料。
方翼蒸了大半海鲜,又留了一些煮粥,打算下午送到医院给方眉。
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两人自然而然地开始聊天。
“伯母是怎么认识我妈的啊?”
方翼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
“她们俩是拍同一部戏的时候认识的。”计泽轻笑了声,切大蒜的手没停。
“我妈年轻时候是文工团的,后来她离开文工团,演了几年戏,正好在一个剧组认识了方伯母,两人自那之后就成了好朋友。”
“原来是这样。”方翼看了眼计泽,忽地想到什么,感叹道:伯母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
要不然怎么会?生出颜值这么高的儿子。
“嗯,还?行。”
计泽语调又一转:“不过?比起方伯母,还?是差了些。”
“怎么可能!”方翼根本不信他的话。
方眉年轻时候自然是极美的,不过?她的美不在于多么完美的五官,而是在于她身上?冷艳疏离的气?质,仿佛隔着云端的仙子,半点烟火气都没有。
“下次你见了就知道了。”
计泽把?切好的大蒜放进碟子里?,似是无意道:“改天有空,你可以来我家吃饭,我妈应该会很喜欢你。”
方翼拌调料的手一顿,半响,才有些窘迫地说了句:“好啊。”
下午,方翼和计泽去医院看方眉。
她的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粥也喝了一些。方翼带了几本她爱看的书,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方正霆他们没再找上门来吧?”方眉还?是不放心。
“没有,他们不敢上门来的,来一次我揍他一次。”
方眉被方翼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逗笑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总归是你舅舅,你真打了他,要是传出去……”
方翼也是说气?话,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冲动。
他看了眼计泽,朝方眉道:“你放心吧,计泽找了个法子对付他,你等?着好消息就行了。”
方眉诧异地扬起秀眉,看向计泽。
“噢,什?么法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计泽微微一笑:“方伯母,你再静候两天,肯定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