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要?带郁宁去皇陵看?林妃,下面风风火火筹备起来,弄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而皇上自?己却是放空了一样仰靠在椅子上,回想往事。
当天晚上,他久违地去了溪下宫。
明妃好久没见?他,只?是微愣了一下,站起来给?他见?礼。
“朕明日要?去皇陵见?林妃,爱妃想跟着一起去吗?”
皇上说完,凹陷的眼睛如?鹰般盯着明妃。
明妃一对上他这样的眼神就瑟缩了一下,但他还是说:“想,请陛下成全。”
声音喑哑发紧。
皇上忽然笑了。
那笑像是从干涸破碎的土地里艰难爬出的藤,又枯又疯,“你?喜欢她。”
明妃不由后退一步。
“你?搬到溪下宫来,是因为这里离她近,这么多年你?都在暗中照顾她的孩子。”
“难道你?从她救你?时,就喜欢上她了?那时候你?才十五岁吧。”
“不会你?最终愿意进?宫也是因为她吧?”
皇上打量着他的神色,笑得越发开心。
这不是他在百官面前的样子,不是在儿女面前的样子,甚至在其他嫔妃面前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恶劣得好似把心中脏污阴秽都带出来的笑。
明妃浑身僵硬,颤抖着压住胃中翻涌的东西。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皇上笑着说完,叫连顺总管进?来。
连顺总管将一个深黑木盒放在桌上,带着房外所有的人退下。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夜里,突兀地让人心颤。
烛火似乎也被震颤到了,忽闪跳跃两下,照得皇上脸上一片蜡黄枯槁,沟壑纵横。
他的手很白,打开那浓黑的盒子,不由让人觉得,他要?释放出可怕的东西。
盒子装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一件美丽的云霏软烟罗裙。
“你?没见?过吧?”皇上说:“她只?有和我在房内时才穿过它。”
皇上把只?有两层的裙子放到明妃怀里,“我带你?去见?她,你?今晚穿着它。”
明妃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触到裙子的手指止不住地发颤。
“你?其实和她有些?像。”皇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推着他和裙子,“你?为什么像她,是因为你?太喜欢她,潜意识在模仿她吗?也好,不然你?也不会在他死后成妃。”
明妃握着裙角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的眼尾几乎立即就红了。
而皇上只?顾着把他向床上推,“你?不想知?道她穿上是什么样吗?你?穿上就知?道了。”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时,一开始没人动,好像预料到或者以前经历过。
直到传出皇上的惨叫声,他们才急匆匆跑到门口,谨慎地叫了两声“陛下”。
没听到回应声,心下一慌,这才推开房门。
见?到里面的情景,所有人吓得当即跪倒在地。
入眼皆是红,血滴滴答答地从床上流下来,趴在明妃身上的皇上一动一动,腰腹部的衣物已经被血完全浸透。
不知?死活。
郁宁听到消息后,匆匆披上外套向溪下宫赶。
他还处于震惊之中。
他问一句外祖父是否影响了皇上的统治,都要?冷声呵斥他的明妃,怎么可能会杀害皇上。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郁宁到时,皇后和太医已经到了,溪下宫外围了好几层侍卫,宫内跪满宫女太监,一个个面色惨白,不少人在瑟瑟发抖。
越向里走,血腥气越明显,到了寝房内,已经浓郁到让人心慌。
太医院院使正双手颤抖地给?皇上止血。
皇上躺在床上,床下的被褥几乎快要?被鲜血染透,血全部源于皇上的腹部,那里除了有个血窟窿,还有十九年前被饿狼撕咬的疤痕。
“太子。”皇后声音带颤,似乎是被这场景吓到了,见?到他松了口气。
“父皇怎么样?”郁宁问。
拿出针要?缝合伤口的院使满头大汗,他神情紧绷,似乎是没听到他的话,而其他太医全部跪在地上,以头触地。
郁宁大概知?道了。
他愣愣看?着面容惨白扭曲的皇上,一时间心里涌上百般滋味,不知?作?何反应。
他曾是想让他死的。
可是,当他真的在他面前要?死去时,他茫然的同时,有丝丝恐慌和钝痛。
毕竟,这个人,也曾拍着他的后背叫他小七,也亲手端药喂到他嘴边,是他父亲。
“小七。”
皇上微弱的声音将他从复杂的情绪中唤回神。
郁宁走到他身边。
“叫、叫你?皇兄们都来。”
郁宁抿唇道:“已经叫了,他们都在路上。”
“好、好……”
“小七,其实,其实,我……”皇上用力地睁了睁眼,“我很喜欢,你?,母妃。”
最先赶来的是住在皇宫的三皇子和贵妃。
郁宁和皇后一起走出房间,把空间给?他们。
六皇子匆匆赶来,沉默地走到他们身边,一脸呆滞,脸上看?不出表情。
郁宁问:“明妃呢?”
皇后指向东边的暖房,“被关在里面。”
那里有好几个侍卫守卫,郁宁要?进?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林华还是紧紧跟着他,生怕郁宁也被他刺杀了。
明妃身上裹着一层灰色薄被,被子上有几处染着血,想必是从那张床上披过来的。
他长得高却消瘦,薄被将他完全包裹住,只?露出脚,和脚边浅绿罗裙。
那不是男子的衣服。
郁宁愣了一下。
在他印象中,明妃是知?书重礼之人,绝不会像三皇子那样穿女装。
“去给?明妃拿一套换洗的衣服来。”郁宁对外面的人道。
明妃却把自?己裹得更紧,脚缩进?被子中,哑声说:“不用了。”
郁宁看?了他半晌,问:“你?为什么要?杀父皇?”
明妃眼神空远:“我早就想杀他了。”
郁宁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寒窗苦读十年,本可金榜题名?,实现抱负,却被关在这深宫,做不伦不类的男妃,和一群女人一起伺候他……怎么能不恨。”
他咬住了唇,脸上再也没有平日的云淡风轻,唇角带血,眼神幽暗,狠狠地说:“我恨,我恨他!”
郁宁沉默地看?着他。
像是看?着另一个人,如?囚笼中的压抑许久,濒临绝望的困兽,终于爆发。
“可是,你?想过没,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明妃轻笑一声,“太子,上个月侯府夫人去世了,至于其他的,为了前程把我送进?宫的人我何需在意。”
上个月朝堂发生太多事,郁宁确实不知?道侯府老夫人去世了,他甚至不知?道皇上有没有特许他回侯府。
大门被人用力推开,郁北征眼角泛红,漆黑的眼珠锁住明妃,阴沉沉质问:“你?为什么要?杀父皇!”
“父皇封你?为妃,待你?不薄,你?到底为什么!”
郁北征疾步走过来,拎住明妃的后颈,直接把他拽了起来。
明妃在年轻力壮的他面前,挣扎不得,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他身上一袭唯美的衣裙。
郁北征一愣。
那裙子在他身上有些?小,紧紧贴在身上,肌肤若隐若现,暧昧又滑稽。
“北征哥哥,你?松手。”
郁北征立即松了手,郁宁将被子重新裹在明妃身上,感受到他身上的颤抖。
他转头对悲愤的郁北征说:“北征哥哥,他是我们的老师。”
郁北征:“他也是我们的……”
后半段话他没说出来。
郁宁知?道他没说出来的四?个字是“杀父仇人”,他不能说出来,因为皇上还在被抢救中。
正在他停顿的当口,外面忽然出来一阵响亮的痛哭声,响彻夜空。
三人俱是一震。
可以说那四?个字了。
郁宁感受到身边人震得更明显,转头看?到明妃在笑。
“终于死了哈哈哈!他早在太师府遇刺时就该被狼咬死的哈哈哈。”
“你?!”郁北征又上前一步,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他狠狠地看?了明妃一眼,直接冲出门去看?皇上。
郁宁跟着出门时,正好见?到大皇子从那房间里出来,他看?向郁宁,说:“敲丧钟吧。”
郁宁一怔,恍惚许久。
等他回神时,面前跪了一地的人。
皇上驾崩,他成新皇了。
一切发展得太快,等郁宁稍微停下来时,新龙袍已经摆在东宫,礼部尚书开始跟他说登基大典的事了。
立储大典好像就在昨日,转眼就是登基大典了。
郁宁按了按太阳穴,看?看?龙袍,又看?向桌上的奏折。
皇上去世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大皇子,直接让大皇子负责他的葬礼,郁宁没怎么费心,他费心的是明妃一族。
明妃出身于宏源侯府,这本是一个三代之后逐渐没落的侯府,因明妃又重新起来,上上下下有三百多口人。
本该全部诛杀,郁宁却暂时只?把他们关进?狱中。
这些?奏折全是和此相关的。
他已经头疼了很久,今天看?到这身龙袍忽然有了主?意。
在刑部的奏折批下:“全族死罪,秋后立斩。”
足够堵住幽幽众口。
【崽崽,真的要?杀了明妃吗呜呜呜。】
【皇上一定是对明妃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被逼到绝望才杀皇上的。】
【呜呜呜明妃是我的白月光之一。】
郁宁摇了下头,“不杀。”
礼部尚书闻言立即抬起头,意识到皇上是在跟天书上的神仙对话又低下头。
心里揣摩着这“不杀”二字,可是上天给?下的对侯府的旨意。
郁宁试了龙袍,总管和礼部、内库的人都在一旁侍奉记录。
挑剔的新总管觉得还得再修改,郁宁低头一看?,明明十分合身得体,“最近各部事多,别改了。”
郁宁问:“登基大典准备的怎么样了?”
礼部尚书立即跪下,“禀皇上,礼部近半的人被大皇子调去准备先皇葬礼,登基大典细节未落实完。”
礼部尚书有些?纠结,看?似有话要?说,郁宁打断他,“无?妨,先让大皇兄准备丧礼。”
他不在乎要?先登基再给?先皇下葬那一套。
礼部尚书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了。
郁宁把这看?在眼里,猜测他和大皇兄是不是有嫌隙。
大皇兄第一次参与政事,去的就是礼部。
最终还是新皇先登基,先皇再下葬,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先皇下葬还要?他主?持。
郁宁登基这天,大赦天下,尊原皇后为皇太后,同时册封还未封王的大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为王。
众人都以为他会追封生母林妃,郁宁并没有。
他只?是在皇帝下葬后,暗地里把母妃的陵墓移出了皇陵,转到青城书院旁的山上。
于此同时,在大赦天下的遮掩下,明妃也被一起送到青城。
刚登基时,郁宁特别忙,忙着收复三皇子的势力,忙着平衡晟都各大世家的势力,以及调青城官员进?朝堂推行新政。
不知?道是不是劳碌的原因,郁宁的身体越来越差。
他的身体确实没向好的方?向发展过,一直是向差的方?向下滑,可这变差的速度也太快了。
差到在早朝上当着大臣的面咳嗽不止,虽然后面止住了咳嗽,继续上朝,依然让大臣们忧心不已。
有人甚至当场提让郁宁选妃的事。
选妃是表面,其实是想郁宁早日留后,以安社稷。
郁宁搪塞过去,早早退朝。
等他从朝堂下来后,身后伺候的人才看?到他长袖中咳出的血,吓得总管当场失声。
郁宁扶住他的胳膊,虚虚道:“去叫太医,别惊动他人。”
天书上的人和总管一样慌张。
【崽崽怎么会这样啊?】
【做皇上一点也不好,太累了,崽崽要?不我们别做了吧。】
等郁宁躺到床上,休息片刻,才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做很久。”
最初有做皇上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呢。
昏沉的郁宁不由回想起过往。
那次跪在御书房前求皇上不要?让皇姐和亲时,其实他还没有明确地想要?做皇上,和皇姐想的不一样,他那时清楚意识到要?拥有的只?是权力,并非是皇位。
第一次冒出想做皇上的念头,是在看?到白妃给?他留下的字,知?道太师府的刺杀是皇上一手谋划的那一刻。
他想做皇上,想报仇,想推翻他的一切。
尤其是别人认定,因他的母族曾犯下弑君之罪,所以他不能做皇上时,他偏要?做。
凭什么不能是他。
弑君,那只?是个笑话。
后来看?到二皇子和三皇子为皇位你?死我活,不惜对自?己人下手后,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看?起来并不是他的初心,而当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后,他却很喜欢把这个国家一点点变得更好的感觉。
所以他夙兴夜寐也没意识到辛苦,不曾想身体变成这样。
总管叫来的是太医院院使,他看?了后给?郁宁开了养护的药,让郁宁一定注意休息。
第一次吐血除了太医院和身边照顾的人,没被其他人发现。
第二次也一样,第三次吐血时,郁宁没能瞒得下,在朝堂上就被郁北征发现了。
以前不管是咳,还是喘,都可以当成是身体虚弱,可是咳血不一样。
几乎几个王爷都来看?郁宁了,长公主?也来了。
“只?是前段时间太操劳了,没事。”郁宁脸色苍白地保证:“我以后一定注意点。”
几个王爷勉强被安抚,公主?仍然一脸忧色。
等他们走后,总管说:“大王爷还是没出现。”
“大皇兄也不曾过出门吗?”郁宁问。
林华说:“对,一直未曾出门。”
先皇驾崩之后,最伤心的是大王爷和四?王爷,这是整个朝堂都能看?出来的的。
而三王爷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在王府听曲儿。
先皇驾崩,百官和宗亲三月内不准作?乐,要?不是郁宁派人勒令停止,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郁北征当时是真的伤心,走出来的也快,而令郁宁没想到的是,他的大皇兄是最伤心的人。
他跟郁宁告假三个月,已许久没来朝堂。
这三个月不上朝不见?客,像是为在先皇守孝。
郁宁听后没说什么,他合眼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上,郁宁提出修路的事。
户部尚书听后,立即跟禀告,“皇上,最近接连推行新政,户部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了,不如?等明年有了新税后。”
确实如?他所说,最近花钱的地方?太多,户部几乎被他掏空。
这件事本该再推一推的,可郁宁总有种自?己等不了的感觉,他心里想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迫不及待地想开始。
郁宁正犹豫之时,站在很后面的黎世子慢悠悠地站出来,笑眯眯地说:“皇上,臣有钱。”
户部尚书:“……”
郁宁不由笑开来。
笑着笑着,他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喉咙传来一股腥甜。
他忙止住笑,静默好一会儿才压下去。
退朝后,他把黎世子叫去御书房。
在御书房里喝了一杯茶后,感觉舒服很多,他笑着跟黎世子说:“不能白拿世子的钱,世子是想要?明年收钱,还是要?今年升官?”
黎世子乐呵呵地问:“皇上是要?奖赏臣吗?”
郁宁点头。
黎世子忽然跪在他面前,“那,请皇上赐婚。”
郁宁一喜,“皇姐同意了?”
黎世子咳嗽了一声,“皇上不如?亲自?问公主?。”
郁宁当场就叫人去请公主?了,把黎世子弄得很不好意思。
郁宁不由笑得更开心,他是见?过黎世子在商场杀伐果?断的模样的,也从小见?识过他的厚脸皮,知?道他小时候就爱跟着黎王爷去些?风月场合,没想到他也会不好意思。
公主?来时,黎世子几乎是坐立难安,时不时就想咳嗽一声。
郁宁直接问公主?可愿意让黎世子做驸马。
“他啊。”公主?凤眸轻挑,睇了他一眼,“尚可。”
黎世子的嘴角立即裂开了。
郁宁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公主?绷了会儿脸,没控制眉眼也弯了下来,垂头时隐约可见?嘴角的笑意。
皇宫窒闷许久的空气,被这欢乐的喜气冲散了些?。
郁宁问:“那皇姐打算何时成亲?”
公主?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就早点吧。”
黎世子插话:“下月初六是黄道吉日。”
郁宁:“……”
下个月初六距离现在不到一个月,正正好这个月过去先皇驾崩满三个月,这是多迫不及待。
公主?竟没反对。
郁宁说:“皇姐必然要?有一场盛大的婚礼,这不到一个月,连婚服都准备不出两身。”
黎世子看?了公主?一眼,笑眯眯地说:“我都准备好了。”
郁宁:“……”
他又笑了,“还是给?钦天监算一算吧,如?果?初六合适就定下。”
虽然他不信这些?,但公主?成婚他还是要?确保一切都好。
“当然当然。”黎世子笑成弥勒佛,什么都好说。
他也不觉得皇上问,钦天监会说不合适。
郁宁因此一整天心情都很好,伺候他的人也跟着开心和放松。
总管开心地说:“终于要?有场喜事了,正好给?陛下冲冲喜。”
郁宁脸上笑容一僵。
继而他又想到公主?和黎世子眼里的光,又重新笑起来。
不管这是不是他们的目的,至少他们是真心互相喜欢的。
晚上郁宁想把这件好事分享给?席廷,可没等到他。
最近这些?天,他很忙,身体也虚,有时候他要?批奏折批到很晚,有时候没奏折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席廷好像也很忙。
以致于他们最近都没怎么说过话。
郁宁很想跟他说说话。
他洗漱后靠在床上,想着要?等他,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席廷下半夜才出现,不是出现在家里,而是出现在席海在首都星的实验室中。
他穿着一身银质奇装异服,那衣服几乎将他和空气彻底隔离开来。
不过脸还是能看?到的,头部是透明的。
席海可以清清楚楚看?清他脸上的疲惫和想杀人的欲望。
有些?失真,但依然让人想逃的声音从他头顶传出,“这是第七次了,又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