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板娘,谢老板娘。”四人欢喜的咧着嘴,怎么也合不上,这一趟出门虽是辛苦,但是他们在外行走,开阔了眼界,长了见识,也赚下了新瓦房和新媳妇啊。
雷子捏着手里硬邦邦的银锞子,突然想起当日母亲说过,媳妇生子时,赵家曾先支了二十两银子,于是赶紧掏出两锭放到桌上,“老板娘,我应该得八十两,先前先生曾给过二十两。”
瑞雪微微一愣,也是想起有这事儿,于是也没推辞,问起他们以后的去处,石头说起徐宽要他回沛水帮做账房,如今沛水帮的生意越来越好,很缺他这样值得信任,又能写会算的帮手。
雷子是长子,自然要留在家里奉养爹娘,山子和马十一都觉没有牵挂,还没想好再去哪里闯闯。
瑞雪想了想,就道,“我最近还要在城里开家茶楼,若是马兄弟和山子没有去处,不如就帮我打理生意吧,马兄弟做掌柜,山子管采买,你们本就性情相投,定然能得心应手。”
山子和马十一听得有这样的大馅饼落在头上,都是被砸得一阵眩晕,待得清醒过来,立刻跪下,一迭声的赌咒发誓,一定好好打理茶楼,绝不辜负老板娘的信任。
瑞雪又是勉励几句,终是把他们打发走了,未等歇上一会儿,张大河又抱了作坊的账本过来了,老嬷嬷生怕自家小姐累到,就劝道,“小姐,这些事,德胜和几个丫头都能胜任,你就多歇歇,不必亲自打理了吧?”
瑞雪眼睛一亮,笑道,“嬷嬷若不提醒,我还真忘了,德胜管事来家里不就是做大总管的吗?”
于是赶紧要彩月去请了德胜来,仔细商谈了好半晌,就又把作坊众人都聚起来,当面定了德胜作为赵家大总管,统管所有生意和对外一切事务,众人到也没什么不满之处,必定当初也有赵丰年管着他们,如今掌柜的不在,换了大总管也没有太大区别。
就这样,瑞雪只用理理家用账目就闲了下来,今日烧烤炉烤些点心,明日坐车进城看看德胜选定的铺子,码头食肆和“酒咬儿”也都去走走逛逛,见得熟人就问候客套两句,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这一日,瑞雪偶然问起日期,才知后日就是腊月初八了,正是熬煮腊八粥的日子啊,于是赶紧带着几个小丫头选干果、米粮,该剥的剥,该泡的泡,墙角的土灶又搭了起来,大铁锅坐上,就等着腊八一早儿,烧火开熬了。
彩云彩月在茶楼后灶忙碌半月,居然对生意开了窍,这一日下午见得瑞雪皱眉列着送到几家去的节礼,就笑道,“夫人,若是送些虾饺、烧卖、汤包搭配腊八粥,做节礼送出去,可好?既丰盛又给茶楼先打出了名声。”
瑞雪闻言,懊恼的瞧瞧脑袋,苦笑道,“我真是老了,这样的简单的事怎么都没想到?”
彩云彩月听得她这话音儿是应了,立时笑得欢喜极了,“夫人,那我们明日就开始准备。”
瑞雪点头,指了妆盒,要琴心帮忙抱过来,打开挑了两只银手镯,套在彩云彩月手腕上,笑道,“这是奖励你们这段时日辛苦的,以后新茶楼开业了,少不了你们去忙碌呢。”
“谢夫人。”两个丫头欢喜的眉开眼笑,抬着手腕给老嬷嬷和剑舞琴心显摆,得了琴心两个爆栗子,众人都是笑起来。
这时,妞妞拎着木棍,一头大汗的从外面进来,说道,“姐,府门外有个人,说要求见姐姐,但是我瞧他有些别扭。”
瑞雪就问,“有何别扭之处?”
妞妞却又摇头,“说不清楚。”
瑞雪想了想,就道,琴心和嬷嬷照料孩子,彩云你们都去忙吧,剑舞去请客人到书房奉茶。”
众人都是应声动了起来,剑舞当先出门去请那人进门,瑞雪就扶了妞妞慢慢赶去,姐妹俩进门时,那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穿了一身黑色长袍,脚下蹬得也是黑色长靴,身材瘦小干枯,脸色仿似常年晒不到日阳一般苍白,与黑衣呼应,极是古怪,怪不得妞妞说这人别扭。
但他的长相倒是并不难看,也不见什么狠戾之色,瑞雪微微放了心,见得那人起身见礼,也回了一礼,这才坐到主位,温声问道,“不知客人贵姓,来自何处,有何贵干?”
那人微微扭了扭身子,心下埋怨主子为了不吓到这赵家人,非要逼着他白日出现,太阳晒到身上,当真是不舒坦,他开口说道,“夫人称呼在下,秘先生就好,在下来自哪里,实在不好透露,但是在下受人所托,替夫人送一封信,夫人看过就明白了。”
瑞雪皱眉,却还是笑道,“好,劳烦秘先生了。”
秘先生仿似有些意外,愣了愣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瑞雪接过就展了开来,尚且没看上几眼,就掉了眼泪。
妞妞不明所以,就以为这怪人欺负姐姐了,拎起手边的棍子就砸了过去,只见那秘先生也不知使了什么身法,鬼影儿一般就飘到了一旁,妞妞大怒,还要再打,却被瑞雪一把拉了回去,“你这鲁莽丫头,给我消停些。”
说完,她就深深给秘一行了一礼,问道,“秘先生勿怪,我这妹妹礼数学的少,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秘一扫了一眼妞妞,脸上倒是没有恼怒之色,拱手回礼道,“夫人放心,在下不会介意。”
瑞雪这才又问道,“不知先生可知,煜……不,是这捎信之人如今在何处?以何为生?可有吃饱穿暖,银钱可还够用?身边有没有人伺候……”
她这些话问得又急又快,秘一听得皱眉,但是心里却还是嘀咕,主子这姐姐倒是真心待他,瞧着是个心地良善的,于是难得耐心答道,“锦衣玉食,有人伺候,就是很缺银钱,所以才送信给夫人求助。”
“哦,缺银钱?”瑞雪赶忙低头细看,果然在末尾,那消失多日的小子,问她讨要牛豆榨油的秘方,她虽然想不起是何时告诉过他这事,但他开口了,必然就是有用,于是一迭声的说道,“秘先生稍等,我这就去准备,另外,秘先生能否多劳累一下,帮我捎个包裹回去。”
秘先生很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字,“好。”
瑞雪赶紧吩咐剑舞,“去灶间看看有何好菜色,好点心,都给先生端来垫垫肚子。”剑舞应声去了,瑞雪就开始研墨写信,一口气写了十几页,才依依不舍的停笔吹干墨迹,折叠放进信封。
正好剑舞也端了吃食进来,瑞雪就又回了后院,开箱倒柜,把平日缝制的那些新衣新鞋、荷包腰带,甚至一些小用物,都堆在一处,打了个大大的包裹,末了害怕雨雪沾湿,又在包裹里垫了一层薄油纸,老嬷嬷等人不知她这是作何,但是瞧得她脸色忽喜忽怒,也不敢问询,只能帮着忙碌。
待得书房里的秘先生吃饱喝足,感叹这赵家吃食做得美味的时候,突然见得妞妞拎进来的大包裹,眼睛瞬间瞪圆了,这是包裹吗?简直就是小山一般!
瑞雪也稍稍有些心虚,小声说道,“有劳秘先生了。”说完,还递了一袋碎银过去,“这些盘缠,是给先生路上买碗茶喝的,让先生挨累了。”
秘先生有些怔愣的接了过去,想要反悔,又觉不好,只得认命了,一把塞到怀里,“无事,保证替夫人送到。”
说完,他就去拎那大包裹,结果入手沉重,差点儿让他弯了身子,于是又扫了几眼妞妞,仿似极诧异这丫头的力气,妞妞撅嘴,哼了一声,被姐姐瞪了一眼,也没敢再说话。
瑞雪站在府门前目送秘先生打马走远,长叹出声,恨道,“臭小子,不管你做什么事,平安无事就好。”
妞妞上前抱了姐姐胳膊,问道,“姐,你再说谁?”
“没说谁,以后你就知道了。”瑞雪摸摸妹妹的头,“明日开始,重新学规矩,你这丫头,怎么就教不好了。”
妞妞立刻苦了脸,“我不要,姐姐,过了年再学吧。”
“不行,就明日学!”
“姐,我肚子疼,我脚也疼,头也疼……我歇几日再学吧,好不好?”
姐妹俩讨价还价,吵吵嚷嚷,笑着转身回了后院。
灵风城通往武都的官道上,秘一背着大包裹,累得气喘吁吁,他身下的高头大马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人一马都正是后悔的时候,突然斜刺里突然窜上前一人劈手就要砍上马颈,秘一大惊扯了缰绳停下马身,待得再要跳下动手,不想那人却是退了开去,开口问道,“小子,煜哥儿可是还派了别的人手来?”
秘一一手悄悄握了两把柳叶刀,冷声应道,“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赵家看门房儿的老头,不过煜哥儿叫我一声安伯。”老爷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好似有些不耐烦的又问道,“赶紧说,那藏在村外的八个人是不是煜哥派来护卫雪丫头的。你若不说,别怪我拿他们试药了。”
秘一隐隐想起主子好似提过家里有位长辈号称医毒双绝,于是赶忙下马,应道,“那确是主子派来的护卫,老爷子手下留情。”
安伯皱眉哼了两声,“那就是自己人了,罢了,你回去告诉煜哥,多加小心。”
秘一低头应下,再抬头时老爷子已是几个纵越没了身影儿……
时光冉冉,岁月如梭,不管众生是欢乐还是哀愁,日子总是在一天天的划过,转眼,就是一年多以后的春末。越见温暖的春风四处欢笑着,撒下夏日即将来临的讯息。
这一晚,夜半十分,月圆似银盘,彤城之西最适赏月的翠海山顶,跳上来一个穿了宝蓝衣衫的男子,他提了两坛美酒刚刚坐下,尚且未等喝上一口,就又有一黑衣人随后而至。
两人都是一惊,待得借着月色看清彼此面容,齐齐都是恼得皱了眉头,彼此分别占了一角,沉默喝酒不语。
终于,那黑衣人当先忍耐不住,粗声说道,“赵公子不在家里讨好娇妻,怎有这闲心出来赏月啊?”
蓝衣人嗤笑一声,应道,“武将军不也没有忙着调兵遣将,建功立业?”
“哼!”武烈灌了一口烈酒,狠狠瞪向赵丰年,怒道,“若不是为了殿下的大业,我早就想一刀砍了你了。月儿那么好的女子,你怎么就忍心弃了她和孩子不顾。亏你还是什么狗屁千金公子,要我说,你根本不算男人!”
“你!”赵丰年被戳了心中痛处,脸色紫涨欲要回骂,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沉默了,捧坛大口喝干酒水,末了随手把酒坛摔得粉碎,彻底仰靠在大石上,低声说道,“我实在愧对与她,等三殿下成就了大事,我要吴家满门下狱!若是那时我还活着,自然会给她一个交代。若是我……死了,请你多照顾她们母子……”
黑衣人听得这话丧气,恼怒道,“赵丰年,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是在怨怪殿下不成?前几次截杀太子的暗冥人手,殿下虽然未曾派人助你,惹你苦战受伤,但殿下只是想要你吃些苦头替月儿出气,可没要你搭上性命。你自己的妻儿自己照管,月儿只是我义妹,我自要成亲生子……”
赵丰年苦笑,“殿下与我相处两年,我怎会不知他的脾气,我是说……罢了,以后事以后再说吧。”
武烈听得他叹气,沉默半晌,终是劝道,“太子和吴家都不是吃素的,若是知道你两面三刀,怕是立时就要了你的小命了。你还是小心一些吧。”
赵丰年抓起酒坛灌了一口,冷笑出声,“他们是不傻,却也不愿让我个聚宝盆生了外心,一时半刻还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武烈听得这话有异,待要细问,突然听得远处有清脆尖锐的鸟鸣,他的眉头一皱,立刻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随风晃动。而赵丰年此时也同样如此动作,脸色一般凝重。
此鸟名唤寻香,是几月前投靠三殿下的一位奇人所训,平日里每只都喂以不同的特殊香料,时刻处于半饥饿状态,一旦放飞它们,它们的鼻子就会变得比天下最好的狗还要厉害,只要不出方圆百里,立刻就能嗅得香料所在之处,奔赴而来。
许是奇物难求,那奇人只训出五只,三殿下就分给了五个重要之人荷包,以便随时联系,当然这等有风险的传信,除非十万火急之事,否则绝不会擅自动用,这也是两人脸色大变的原因。
荷包一出,香味随着夜风飘出更远,那鸟雀立刻箭矢一般飞窜而来,落在赵丰年肩头小声唧唧咋咋,不时歪头瞪着小眼瞧向他,一脸的不耐之色。
赵丰年小心翼翼解下它脚下的竹筒,然后才解开荷包,拿出香料块捏碎扔到一旁的大石上,那鸟雀立刻飞过去大口啄食起来。
兆丰年这才打开竹筒,展开纸条只扫了一眼,立时脸色大变,纵身跃下山峰,瞬时没了影子。
武烈也不是笨蛋,这天下能让赵丰年这般惊恐的除了那母子三人再无旁事,他有心追上相帮,又恐无人替他处理后事,惹得吴家猜疑,坏了三殿下的大事。最后只得恨恨跺脚,同样纵身下崖,火烧眉毛般赶回彤城安排去了。
赵丰年一路有马就买,无马就抢,千般手段用尽,终于在几日后的夜半赶到云家村外,当他见得那在树下甩袖扭腰,舞得不亦乐乎的美貌女子,心里顿时大石落地,但是下一刻又猛然提到最高。
江湖第一杀,江湖传闻手段狠辣,常常虐杀人命,每次出手前都要舞上一曲,替死者超度往生之路。赵丰年想起若他晚来半刻,他的妻儿就要成为那些惨死亡魂,于是手下青筋暴起,心里恨意奔涌。
那江湖第一杀许是舞得累了,收了水袖,扭身妩媚一笑道,“公子,奴家的飞天舞还能入眼吗?”
赵丰年慢步走出树荫,尚且还算明亮的下玄月,照着他布满汗水的脸庞,凌乱的发髻,微皱的衣衫,非但没有一丝狼狈,反而平白为他俊秀的容颜,多添了三分沧桑,更显男子气概。
那天下第一杀,眼睛难得一亮,不容他说话,又道,“公子若是来救我今夜这三只猎物的,那不妨同我做个买卖,可好?”
“哦,什么买卖?”赵丰年的目光越过天下第一杀,望向她身后月光下越显安然宁静的小村庄,眼底闪过一抹难言的温柔与思念。
天下第一杀看在眼里,越加兴奋难耐,“我今夜的猎物是你的女人孩子吧?若是我给她们留个全尸,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如何?”
赵丰年眉梢一挑,心里气怒瞬时涨到最高,一按腰侧的绷簧,抽出多日未曾动用的软剑,冷笑道,“不必了,念在你有下手前舞一曲这样的怪癖,以至于容得我及时赶到,我一会儿会给你留个全尸!”
天下第一杀,脸色一僵,继而又是娇媚的笑了开来,“那好吧,今晚,让我也领教一下千金公子的手段!”
“知道是我的妻儿,你还敢下手,你就该杀!”
赵丰年再也忍耐不住,举剑就刺,天下第一杀立时不知从哪里抽了一长一短两把子母剑,娇笑着迎了上来。
剑刃相抵,寒光四射,赵丰年仿似气力有些不济,刚一对招,就借力退后了三掌,天下第一杀立刻乘胜追击,嘲笑道,“呦,江湖声名大盛的千金公子,原来就这点儿本事啊!”
赵丰年也不反驳,冷着脸,且战且退,两人慢慢就挪到了村外三里之处,天下第一杀顺手一记力劈华山,被赵丰年轻松挡下之时,忍不住笑得更是欢喜,“怎么,千金公子不退了?这么远的距离,惊不到你心爱的妻儿了?那就拿些真本事出来吧!”
赵丰年被揭穿了心事也不恼,果然肃了脸色,把这眼前的女子当了生平第一大敌来对待,所学武艺,倾囊而出。
两人越斗越是厉害,剑影来往,呜呜挂风,一个不愿惊了心头的挚爱,一个不愿拖得时辰久了生出变故,都是招招狠毒。
天下第一杀,出道以来难得遇到敌手,今夜久战之下不曾得手,心下就越发焦急,偶尔出言挑逗,赵丰年更是不曾接得半句,于是更加让她不安难耐,渐渐好似就有些分心。
赵丰年趁机一剑割向她的咽喉,她闪身一躲,让过要害,却被割伤了胳膊,血滴瞬间就从手臂蜿蜒而下,疼得她皱了眉头。
赵丰年正要乘胜追击,却不想她冷笑望向他后侧村庄,满眼都是得意和冷酷,赵丰年心头犹如被人重锤击下,瞬间坠入地狱,难道……还有别的杀手?
猛然扭身去望的瞬间,却不知天下第一杀等的就是这一刻,那洁白的水袖里,几乎是闪电般射出一支弩箭,任凭赵丰年惊觉上当,极力想要躲避,手臂却还是立时变得麻痛凉薄,一只带着白色翎羽的短箭,正正穿在他的右臂之上,下一刻,半个身子僵硬,难以支撑的歪倒在地……
天下第一杀,嘴角挑起,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手腕轻抬,替自己点了几处穴道止血,也不缠些布条,就迈步来到赵丰年身前,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倒是好奇,何等的女子能让千金公子如此在意,以至于犯下这连这小儿都不会犯的错。”
赵丰年恼恨欲起,无奈身上麻木,半点动不得,只能哑着声音怒道,“你的弩箭上下了什么毒?”
“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天下第一杀,妩媚的抚了抚鬓角,笑得畅快而得意,“这是我师傅传下的冰合散,一旦沾了半点儿,半个时辰之后,就会全身血脉凝如冰石,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她说着这话,瞧得赵丰年脸色越加惊恐,眼珠儿甚至都微微凸了出来,更是欢喜得意,心下就松了警惕,微微俯身趴在他身前,伸手去抚他的脸颊,满脸可惜之色,“你若是从了我多好,我们一起快意江湖,何必为了个农妇丢了性命,我比她……”
话才说到一半,她就猛然住了口,眼睛慢慢看向左胸前突然末柄而入的匕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与疑惑。
赵丰年大喘了几口气,一把推开她,翻身而起,怒道,“你同她怎么能比得了,她的一根头发都比你金贵百倍!”
“你……你……”天下第一杀气恼之极,双手慢慢握向刀柄,仿似要确定那匕首是不是真的一般,极力求证着为何突然反胜为败的原因。
赵丰年也不理会她,挥开她的双手,一把拔出匕首,任凭她的心血喷涌而出,脸上半点儿怜悯都没有,然后反手一挥,削断了自己手臂上的箭尾,忍痛拔出残剑,迅速止血,缠上布带,等这一切忙完,他才扭头,终于给了那将死女子一个答案,“我曾经服过百毒丹,你这点儿小毒,我还不放在眼里。”
天下第一杀听了这话,还是不肯闭上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巴微张,更显急躁,赵丰年眉头微皱,最后还是低声道,“我身体里还种着寒玉蛊!”
天下第一杀这才露出恍然之色,嘴角继而又勾了起来,诡异而又得意,终于慢慢停了呼吸……
赵丰年长出一口气,再也支持不住,噗通坐在地上,正要从怀里掏出零碎伤药,却听得不远之处有人轻叹出声,他立时就是一惊,刚要撑身而起,却在见得那人苍老的容貌之后,苦笑着停了动作,“安伯……到底惊了您老了?”
安伯冷着脸,迈步上前,沉声说道,“你这太子身边红人,还记得我这老头子啊,老头子真是荣幸啊。”
赵丰年苦笑,低声求饶道,“安伯,别人不知也就罢了,您老若是不知内情,小子我可不信。”
安伯冷哼一声,蹲身拆了他手臂上的布条,借着月光细看伤处,渐渐就皱了眉头,“这伤处虽是没有折骨,但是也破了骨头外围,三月内不可再轻易动武!”
赵丰年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身在那个漩涡里,时刻都有生命危险,怎么可能不动武呢。
安伯也不理会他的脸色,还要去抓他的手腕,却被他猛然躲了过去,“安伯,我没有大伤,这就回去了,多谢安伯替我看顾她们母子,小子今生若有回报的机会,定然奉安伯如父!”
安伯眼里闪过一抹恼色和怜悯,伸手想要强行扯他的手腕,又怕碰了他的伤处,到底还是罢了这个念头,叹气道,“你说,你们好好的小日子过着,怎么就这般妻离子散了?”
赵丰年仰了头去看那淡泊的月色,强行咽了眼里的泪意,惨笑道,“都是我的错,我配不上她。安伯,若是……若是以后新皇登基一年,还不见我回来,您就帮我替她找个好男子吧。要……要真心疼她的,要待两个孩子如亲生一般的,要懂她的,最好无父无母的,总之,只要不让她受委屈,哪怕是庄稼汉……也好!”
安伯想也不想,一巴掌就甩到了他的脸上,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交代后事?自己犯的错,不想着弥补,居然还打了以死代过的主意,这是大丈夫所为吗?亏你还顶着千金公子的名头,你以前仗剑江湖的傲气都哪里去了?”
赵丰年伸手慢慢抹去嘴角的血迹,脸上半点儿怨恨都没有,沉默半晌,才道,“我就是因为太骄傲,才做下错事。等大事成了,以后就再没人能欺得了她,我也能放心走了……”
安伯眉头皱得更深,怒道,“我不管你和煜小子、闫先生都在背后捅咕些什么,但是你要记着,自己犯的错自己担着,躲到天边后悔有什么用?”
赵丰年望向那黑漆漆一片的远处,满眼都是愧疚和绝望,半晌,他终是颤声说道,“安伯,不是我想躲,是阎王要召我……”
安伯大惊,刚才他躲在远处,并不曾听闻赵丰年同天下第一杀的最后一句话,此时猛然握住他的手腕把起脉来,脸色渐渐就黯了下来,眉头差点儿拧成了一个铁疙瘩,“寒玉蛊毒,天下无解!”
赵丰年本来还存了些希夷,见得这般也绝望的闭了眼睛。
安伯皱眉沉思好半晌,又道,“这寒玉蛊毒,我多年前倒是在老秃驴那里听他说过一次,虽是传言无解,但从种蛊到冰心有三年时间,你这还有一年才会发作,倒是可以试着解一解。”
“真的?”赵丰年本来已是心死,突然听得活命有望,立时抓了安伯的手臂,激动道,“安伯,我……”
安伯见得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因为这活命的佳音,也是与妻儿重聚的希望,喜得红了眼眶,忍不住叹气道,“罢了,雪丫头这里有煜小子派来的人手看护着呢,你以后千万别再这般千里奔波,尽量护好身体。我过两日就去寻那老秃驴,一起研究给你解毒,你安心帮着煜小子做事吧。”
说完这话,安伯又扯了身侧的布袋翻找出一只小药瓶出来,“那老秃驴有些本事,再加上我多年的经验,估计也能有五成把握解毒。这是我去年偶然配出的烈火丹,许是对压制你体内的蛊毒有些效用,最不济也能延长毒发的时日,不过服用之后有一个时辰犹如烈火焚烧之苦,你若是……”
赵丰年不等老爷子说完,就把药瓶接了过去,对于他来说,什么烈火焚烧之苦,也没有思念和悔恨这两种锥心之痛难过,“安伯,一切就托给您了。”
安伯叹气摆摆手,说道,“这女尸我处理了,你赶紧回去吧。”
赵丰年道谢,末了却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想再多看几眼。”
安伯无奈,挥了挥手,“那就去看吧。”说完,他伸手扯了天下第一杀的衣衫就跃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天色很快就放了亮,远处赵家宅院里也渐渐热闹起来,瑞雪起身洗漱之后给两个孩子喂着奶,扭头瞧得剑舞一脸犹疑,就问道,“昨晚,可是村外又来人了?”
剑舞上前两步轻声应道,“是,夫人,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瑞雪皱了眉头,问道,“还是安伯和煜哥儿安排的那些人手拦下的吗?”
剑舞小心瞄了一眼主子脸色,应道,“不是,奴婢远远瞧着是个男子,倒有些像……像先生……”
瑞雪手下一顿,继而又伸手逗弄着孩子,仿似毫不在意的问道,“结果如何?”
剑舞心思转了转,斟酌着说道,“来人死了,先生……受了刀伤,奴婢远远听着好似安伯同先生提到什么寒毒。夫人,要不然请安伯来问问?”
“不必了,他老人家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我不好多问。”
瑞雪摇头,起身抱了孩子边往外走边道,“今日天气晴好,吃过饭出村去走走吧。”
剑舞愣了愣,随即脸色一喜应道,“是,夫人。”
听得主子有意出门走走,大小丫鬟们都是欢喜,妞妞更是恨不得连早饭都省了,一迭声的让着要挖荠菜回来包馄饨。
饭后,老嬷嬷和琴心各推了一个冬日里找寻木匠做好的婴儿车,妞妞和大大小小的丫鬟四五个,抱了毯子、食盒,兴高采烈往村外自家的稻田边走去。
路过那棵大柳树下时,剑舞眼角扫过浓密的树枝间,然后快步赶上前小声提醒道,“主子……”
瑞雪却是挺直脊背脚下不停,袖子里两只掌心已是被指甲掐得泛红,当日那般委屈心痛到底还是不能轻易释怀,终是不愿再次相见,淡淡问道,“人还活着吗?”
“活着,许是受伤很重,血腥味隔着一丈都能嗅到……”
“那就不必理会了,走吧。”
剑舞仿似想要劝上几句,最后还是闭了嘴……
不远处妞妞带着小丫鬟们四处奔跑,不时因为挖到一棵肥嫩的荠菜欢声高喊,春风吹过众人身旁,带着女子身上的桂花香,两个孩子身上的奶香,以及不断洒落四周的撒娇、嗔怪、笑语,慢慢送到那柳树上。
那仿似已经站成雕塑的男子,牢牢盯着那走远的人群,目光里的温柔思念,仿似要变成一束世上最温暖的光,投在那母子三人身上,紧紧拥他们入怀,永世不会放开……
足足过好半晌,直到众人身影走远,再也看不清,他才慢慢低头,揉揉酸涩湿润的眼睛,拍拍被露水湿透的衣衫,猛然跳下,纵身远去……
转眼又到夏末,农人们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日日戴了大草帽扛着锄头奔忙于田野里。这时却是传来皇上殡天的消息,家家户户都是穿白带孝,全国尽皆禁嫁娶喜乐之事。
瑞雪远望自家门口挂着的白孝布,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一年前城里豆油热卖,原本经营菜籽油的原家被抢光了生意,而那经营豆油作坊的商贾就是姓吴。不必猜测这吴家定然是煜哥儿的产业了,两个油坊的背后必定也牵连着权势争夺。如今皇上殡天了,是不是那宫里也正是凶险的时候?
她紧紧握了一角,扭头吩咐剑舞,“明日上山礼佛,再舍一千个馒头。”剑舞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动了拜佛之心,但也应着下去张罗了。
瑞雪长长叹气,心里祈愿佛祖能够助得她心系几人平安无事……
事实正如瑞雪所料,武都这几日乱成一团,皇上殡天的消息一出,城池四门就已落锁,不准出入,无数顶盔贯甲的兵卒各个举着刀枪在城头巡视,惹得百姓们各个躲在家里不敢开门。
皇宫里形势更是紧张,虽是皇帝咽气之前召了几位大臣言明皇位传于三子,三殿下也拿出了传位诏书,但是一等皇帝闭眼,太子一党立刻发难指责诏书有假,甚至动用了不知何事藏于宫中的二百御林军,意图软禁所有大臣,趁机武力登基。
还好三殿下也不是没有准备,四百身经百战的镇北军仿似从天而降,瞬时杀得太子一方措手不及,狼狈逃窜。最终太子与皇后被生擒,等待他们的将是一生圈禁在一方小院,直至终老。所有叛乱兵卒尽皆被斩杀,太子一党官员,抄家流放,下狱砍头,也是各有恶报。
诸多大臣有庆幸自己站对位置的,有害怕自己当初中立有碍官运的,虽是各自心思却都是跪地叩拜新皇。刘家江山经历了最小的一次波折,最终平安交到了新一任帝王手上。
待得大臣尽皆散去,分工准备先皇葬礼和新皇登基,乾安殿的书房里就只剩了新皇的心腹人马。
闫先生兴奋的脸色通红,难得第一次失了眼色,武将军带头跪地高呼万岁。刘煜一个个上前扶起了这些同他生死系与一处,终是成功承继江山的功臣们,挨个勉励一番。
眼见众人各个都是激动难忍,恨不能为新皇再次征战四方,赵丰年轻轻垂下了眼眸,轻叹出声,当初冻饿将死的小乞儿,如今已是大好江山的主宰,怕是当初那背他回家的女子也没想到这般结果吧。
“赵先生可是有话要说?”刘煜眼角扫到沉默不语的赵丰年,出声问询。
赵丰年略一沉吟就上前再次跪倒,“皇上,如今江山已定,吴家已是伏法,草民再无所求,明日就把油坊及各个产业账册交出,还望皇上应允。”
不等刘煜应声,闫先生第一个劝阻道,“赵先生这是为何,诸多银钱往来都是赵先生经手,这般突然交出,一时要去哪里找得可信人手?”
刘煜沉默不语良久,却是摆手道:
山林已是一片碧绿之色,田野也是生机勃勃,两辆青布小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官道上,马蹄嗒嗒,敲在青石路面上发出的声音清脆又响亮,惹得赶车的车夫哼起了小调儿,一旁的妃衣小丫鬟咯咯笑着,“六子哥要娶嫂子了,这几日喜得都要疯了。”
云小六哈哈笑了几声,倒是不再唱那荒腔走板的小调儿,说道,“你个小丫头,才来赵家几月啊,居然都敢打趣我这老人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