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锤定音。
少年帝王恩威并施,封云景轩为宣王,协理朝政。
两方势力看似平衡,众大臣们心中各有谋算。
明面上虽未见腥风血雨,暗地早已经是暗潮汹涌。
然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
便是为当年陈家之事平反。
宜王顾怀明心怀嫉恨,以二子换皇六子,更妄图借陈家之显贵夺位。
未果。
利用陈家长女谋害先帝,造成陈家满门惨死。
这一桩旧事,云和帝早已略过不提。
却怎么也料不到这尸骨未寒,立刻就被翻了案。
可见这人算不如天算。
天色阴暗。
僻静的小院外,侍卫林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院中却无一人,房门半掩着,陈旧的窗纸上透出几许烛光。
“你……真没想到,最后得了皇位的人竟然是你……”
被铁链锁住的男人艰难的开口,望着眼前金冠黄袍的少年良久。
眸中全然皆是难以接受的神色。
“你如今一朝得志,还真是神气的很。”
云景明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天牢的日子不好过,老皇帝关了他那么久,不是没有动过要杀他的念头。
再加上有云景轩推波助澜,他现在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全都要靠眼前这个,一声不吭就成为皇长孙。
一转眼,又黄袍在身的少年。
风水轮流转。
他看着衰败的男人,居高临下。
只是这样看着,却并不说话。
云景明头一次意识到这个被轻慢了许多年的儿子,其实比他更走运,更能隐忍。
也更有野心。
顾诀那样的人,当右相的时候,就没一个皇子能入他的眼。
反倒是这什么都不会的痴儿,得他青眼,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这一切当初早已端倪,只是别说云景明都没有想到。
这天下间,几人能看得准如今君临天下的,竟是当年人尽可欺的痴傻之人。
良久的沉默,足以让云长越猜到他在想什么。
眼下并无旁人。
并无多少情意的父子,也不必装什么。
“你想杀我,又怕被天下人唾骂是不是?”
云景明想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还能活到现在的理由。
眼睛牢牢盯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句就变得异常的阴森可怖,“你以为为什么如今坐上皇位的人会是你,那些个老狐狸还不是看你年少可欺,可以任他们搓圆捏扁,呵呵……就凭你也敢和云景轩斗,赶紧让你老子出去,否则那些人迟早踩到你头上!”
云长越微微笑着,眸中透出些许邪气,仍旧是少年眉目华美如画。
笑的云景明不住的皱眉,“你笑什么?老子没和你说笑!”
少年帝王含笑抚过带血的皮鞭,就那样笑着,狠狠抽了云景明一鞭子,把那张不断张合的嘴抽的劈开肉绽。
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云景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把带血的鞭子随手扔在地上,嘴角的弧度了冷得生冰,“朕不会杀你。”
少年帝王如是道。
云景明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嘴唇到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疼,让他难以张口再说一句话。
“这种长年被铁链拴住,当成狗养的日子,还请父王一定好好体会。”
云长越语调轻和,面上不见一丝怨毒狰狞。
他伸手拨了拨云景明凌乱的长发,就那样平淡自如的说着。
此处便是当年的英王府。
自云景明被打入天牢,此处府邸就被老皇帝赐给了皇长孙云长越。
就是这么巧合。
当初英王爷用来困住痴傻儿子的一个角落,以后成为他余生最后一个栖息地。
“长越、长越……”
云景明哆嗦着血肉模糊的嘴唇,试图唤醒眼前少年心底的父子情。
然而这十七年,英王爷从未将这个儿子当做人一般对待。
从前府中侍妾小厮皆可欺之。
云景明自己对他更是从来没有过好脸色,甚至因为觉得有这样这个儿子丢脸,有客人来访的时候,直接让下人用栓狗的链子栓着。
即便后来云长越跟在顾诀身边,大有长进,也没有多受这位父亲的待见。
反倒是逼宫之时,云景明毫不犹豫将其一箭射杀。
若不是陈云诺在场挡的快,今日焉有他云长越的命在。
如此种种顷刻之间,都在两人脑海中浮现而过。
“长越……”
云景明张嘴之后,除了他的名字。
竟然已经是无话可说。
云长越倒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徐徐道:“请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至少要偿还朕这十七年。”
云景明错愕的看着他,眼中有怒有恨。
有许多交织的情愫……
唯独没有悔。
声落下。
云长越转身离去。
只留下身后的被锁住的那个人不断的唤着他的名字,从低声呼唤到撕心裂肺。
少年帝王迎着月光走出,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金光。
那样的遥远不可捉摸。
房门很快被关上,上了锁。
连带着所有窗户全部都已经封死,只余下一个喂食的口子。
云景明垂下头去,满嘴的笑笑起来异常的狰狞。
果然,是养狗。
云长越一走出院门,面上的笑就淡了几分。
夜风微凉,吹得少年的眉眼也变得冷然,陌傥升从不远处迎过来,“皇上。”
“不必说了。”
少年帝王面色尚佳,却有着不容多言的锐气,“你这个时候离开都城,岂不是将从前的心血都付之东流?”
陌傥升半低着头,“微臣……非去不可。”
“就为了那么一个女人?”
少年帝王徐徐而笑,皎洁也月光也变得明亮炫目许多。
他已经同成年男子一般高了,只是偏瘦些,肤色也白泽的少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味道,只是笑起来的时候,寻常人都招架不住的秀逸。
陌傥升被他点到痛处,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这会儿倒也老实,“同在都城,我怕我……”陌傥升顿了顿,随即苦笑起来,“眼不见为净。”
两人一同往府外走,众人低头行礼,恭谨之至,也孤高寂寥。
云长越默然半响,才开口道:“这话说的并不对。”
“什么?”
陌傥升像是没料他会忽然这么说,当即便拱手行礼道:“臣是个粗人,说话多半词不达意,还请皇上海涵!”
少年微笑着摇头,并无苛责之意,“越是不敢面对的人越是要面对,否者这一声心结都无法解开。这锦绣山河,难道要因为得不到的人放弃不成?”
陌傥升心下咯噔一下,一时也不敢贸然接话。
云长越倒是望着天边的新月,脚步缓缓,全然没有来时的那般煞气。
转眼就到了门前。
宫人内侍恭候已久。
是夜。
却灯火通明。
云长越上龙辇前,却忽然停步。
王秋仁恭声提醒道:“夜色已深,明日还有早朝,皇上还是早些回宫吧。”
云和帝在的时候,已经很多年没有正经管过朝政。
如今又宣王等人在,这少年帝王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不必了。”
云长越转了个身,“朕一个人走走。”
众人还欲再劝,少年挥了挥头,示意众人散去。
他独自一人没入了夜色朦胧的街角。
“陌将军?”
王秋仁笑着问了一句,“您也回了?”
这一位也是好运道。
青云直上也不外乎如此了。
陌傥升受宠若惊,连忙脸上堆了笑,“是该回了,王公公先请。”
……
云长越漫无目的的走着。
街上早已没了行人,一轮新月高悬天边,中型围绕着,却还是孤寂无双。
打更的樵夫一边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边奇怪的打量着独自一人的少年。
大约也没人能想到。
这东临朝中最最该春风得意的少年帝王,会在这深夜里,像个无家可归的孩童般游荡着。
游荡着,直到他猛然停下。
却猛然发觉自己站在了陈府的后门。
云长越从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大约是这十几年里最欢悦的日子了。
院子离后门很近,出入都走这一边。
他站着,夜风拂面。
隐约可闻满园的花香。
屋檐上的灯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一点点的亮光再夜色里,像极了那人笑起来凤眸明亮的模样。
再过几天,她会就同她深爱的那个人,离开这座城。
云长越半低着头,觉得自己像个被抛弃了的小可怜。
月光笼罩大地,也将他的背影那样瘦长。
一颗小石子忽然砸到他身上,一抬头就看见秀丽的少女坐在屋檐上,笑的眉眼弯弯,“换了地方睡不着吧?”
安曼从屋檐上站起来,“还是我们家里好吧?”
云长越抬头,笑起来容颜朗朗。
忽然间,屋檐上的少女一头扎下来,他连忙伸手接住,满枝的花瓣被少女带落下来,旖旎的落在两人身侧。
云长越抱着安曼,堪堪转了半圈才停住。
少女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眸中柔光依依。
站定之后,他不着痕迹的松开手,保持一定的距离,问:“这么晚了,你爬这么高做什么?”
“看星星啊。”
安曼笑的很好看,“也看看某个睡不好的人会不会回来看看。”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声音柔软,脸颊绯红。
自云长越入宫之后,两人自然就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只是路过。”
他默了默,说:“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