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一转,万千言回过神来,接在手里敲了敲,“我道是你两卿卿我我,全然忘了还我这么个人了。”
这会儿倒是一肚子的酸气。
酒跟水似得的喝。
不知道的还以为,万公子在她这遇着什么负心汉了。
陈云诺好笑道:“我倒是没想着记着,就是怕你在上头蹲着,把我家屋顶给蹲塌了。”
荒唐着闹了一夜,她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缓到现在,也还是全身酸痛,想想全都要怪眼前的这个话痨。
她说话也就越发的不客气。
万千言瞅了她一眼,难得的气闷,一坛子酒一转眼就见了底。
还是半点也不尽兴,伸手就来捞她手里的那坛。
陈云诺没给,“别从这栽下去,这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见血不好。”
万千言越听,胸口越闷。
陈云诺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朝下边招招手,几个轻功不错的小厮连着把酒往上头送,轻功来来去去的,带着风声吹落树叶,落在屋檐上。
她伸手接着玩,时不时同万千言撞下酒坛子。
这厮一向憋不住话,今天倒是破天荒的闷着,酒坛倒是一个接着一个扔下去。
噼里啪啦听着十分清脆。
陈云诺忍不住道:“都什么破习惯?”
倒是忘记了她以前也这样来着。
但是顾公子习惯好啊,硬生生把她训好了。
喝酒可以,不能贪多。
偶尔贪多也成,酒坛不能乱摔啊。
万千言的桃花眼渐渐飞红,抬眼看陈云诺也幽怨的不行,“你说,这姑娘怎么都是替别人养的呢?”
感觉就在这等她呢?
陈云诺喝了口酒,装作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话痨那厮其实也用不着他搭话,自己一个人也接着叨叨,“你和顾公子可千万别生女儿,太心疼了。”
这皱眉憋屈的小样子。
她没敢笑的太过分。
忍着,然后很是好奇道:“哪疼?万公子知道心长哪么?”
万千言气的想拿酒坛子砸她,末了,还是闷声说:“你是真不懂。”
她笑着应道:“是啊,我又没女儿。”
话刚一落下,就被万千言瞪了一下,感觉在多说一句就能打起来了。
反正也不是没打过。
她手痒心也痒,揉着发酸的腰继续刺激人,“你这半吊子爹就别操心了,回去和你那些个美人们笑笑闹闹,保管转眼就不知道心疼是什么玩意?对了,我前两日还同你家姑娘商量来着,出嫁那天,要不从满月楼出门,是不是还得抱着你哭嫁一场?”
陈云诺打量着话痨的神色,继续懒懒散散的说:“别的倒是还好,就是对着你这张脸,我担心她哭不出来啊。”
“怎么就哭不出来了?”
万千言猛然坐了起来,坛子里的酒水晃出来不少,满屋檐的酒香飘扬。
摸索了好久,才摸到了那把白折扇,拿着手里反复的翻着。
估计是心里挺不好过。
陈云诺挺认真的看着他,“话痨,你到底什么毛病?”
对方怔了怔。
哑然的回望着她。
两人坐在屋檐上,夜幕不知何时悄然降临,一轮弯月挂上柳梢头。
陈云诺把酒坛转在指尖,随意至极道:“以前你时常同我家顾诀写信,说什么愁这两姑娘的终身大事愁的不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着落,你这是干什么呢?”
万千言语塞。
她继续道:“你“女儿”如今芳龄几何,你应该还记得吧?”
虽说当年救人的是陈云诺。
可后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万千言包办的,不管当年半月楼几乎覆灭,丧命的人不计其数,这姐妹两可以算是十分命大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说了,喝酒吧。”
陈云诺瞥了他一眼。
以前也没少同这厮喝酒,但喝得这么闷的也是极少。
话痨不说话,她就随手折了檐上的树枝,把花苞都顺没了。
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酒坛上,颇有些轻快的音调。
等那厮又干了几坛酒,迷迷蒙蒙的躺在屋檐上,头顶形成满月。
一派富家子弟买醉无度的模样,浪荡的还挺感伤。
她有点看不下去了,拍拍手打算站起来,“你自个儿找人喝吧,我要去陪我家顾公子了。”
难得她还记得自个儿是是个女的。
万千言不乐意了,抱着酒坛子不撒手,“那我找你家顾公子喝。”
起身到一半的陈云诺,忽然想起了什么。
重新坐回去,看着对面那人的桃花眼,像是随口一问般,“我记得你说过,你同他喝过十八坛女儿红?”
万千言有些醉了。
早把她说要找他算账的那档子,忘的没影。
闻言,不由得叹气道:“我说你家顾公子可真是个痴心人啊……”
陈云诺没出声。
静静的听着话痨徐徐接着往下说,“以前你还老是给他挡酒来着,谁知道这厮喝起酒来不要命,我一连醉了两日才缓过来,醒来的时候哪哪都找不到他,满府白绫飘得眼花,吓得我以为他就这么喝挂了……”
说起来还挺后怕的样子。
万千言忽然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陈云诺在神游。
在昏迷的大半年里,她总是梦到幻境里的那些场面,顾诀染泪的墨眸,毫无生气的东风小住,和红盖头落下之后那块牌位上刻着她的名字。
模糊的幻象,却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心口的抽痛。
“你两折腾了那么多年。”万千言喝了口润嗓子,“还是被你们折腾到了一起……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多少人笑你犯傻,放着我这么个有才有貌的近水楼台不要,偏生要喜欢那个一天也蹦不出几个字的顾诀。”
这时候,竟然还没忘记要自夸,“还有将离,将离真是要气炸了,哈哈哈。”
夜色朦胧里,檐下灯火摇曳。
他朗朗而笑,桃花眼里神色涣散,“可后来我才知道,世上在没有顾诀这样的疯子,痴儿,能同你更相配了。”
若是换了平时,陈云诺早一脚把他踹下去了。
可她现在鼻尖发酸,连发音都变得那样困难。
“人家是十年一梦终、终需醒,他倒好,一醉经年只待卿……”
只听见万千在耳边断断续续说着,那些市井坊间早已被传的不成样子的从前。
那些她无从得知的、顾诀也只字不提的过去。
万公子不愧是爱好说书的,即便喝醉了,也能说得跌宕起伏。
话说到那时节:
顾公子刚被陈家大小姐退了婚事,孤身一人离开都城,辗转到了江安。
满月楼主没啥别的好,就是消息快的不行。
飞奔而去,打算帮人借愁浇愁,一起痛骂陈云诺这厮移情别恋,结果一进门就先遇上了那位盛名已久的四国第一美人。
小小院落里细雨朦胧,夏侯笙泡茶送香,连侍女做的事都全然包揽了。
万千言进门时,还再三自己有没有走错门。
夏侯笙柔声开口问道:“公子找谁?”
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
那时候万千言大伤刚过,重建满月楼时日也还不长,走哪都把“不好惹”三个字挂脸上。
看着别人的美人也没什么好脸色,“顾诀在这?”
也不等人答,就跟进自家后院一般进了门。
顾诀面色有些白,坐在朦朦细雨里,整个跟座雕塑似得。
万千言大步走过去,“病都没好,你这打算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屋里拽。
顾公子一如既往的沉默。
雨水从白泽的脸庞滑落在地。
万千言一肚子的气,一句话都还没想好开头。
廊下,婷婷袅袅的夏侯笙端着药过来,温声细语的说:“药要凉了,顾大哥先喝了吧。”
顾诀没反应。
眼睛都没眨一下的那种。
反倒是万千言先火了,一把将药碗拿过来,用足了十二疏离的客气,“有劳费心,以后顾公子的衣食住行我都会负责,令兄初掌西昌,落雁公主亦不便久留。”
美人委屈的眸中含泪,“顾大哥……我只是不放心你。”
顾诀眉眼寡淡,声音微凉,“承蒙公主照顾三日,你已不欠我什么,请回。”
“若是我说……我来找你,不单单是因为你当初救我,而是我……”
这话到一半,夏侯笙一张俏脸涨红,像是需要酝酿许久才能说接下来的话。
万千言毫不犹豫的打断道:“不送!”
声一落,就让满月楼的人把夏侯笙请出去。
他喜欢美人不假,但是陈云诺这千千万万的美人当中,唯一一个能同他喝到一处、打到一处的人。
天平自然斜的不像话。
向来英雄救美的戏码最愁人,可这顾公子是早早有了嫁人在侧的。
屋里只剩下两少年相对而立。
万千言语塞,只好说:“把药喝了。”
顾诀没动,一双墨眸盯着黑漆漆的汤药,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游天外。
万公子拿汤勺搅了两下,一边喂到他嘴边,一边道:“将就着点喝吧,谁让以前陈云诺把你当宝似得的时候,你一声不吭装大爷了,现在好了,还得我来伺候人。”
顾诀抿唇的弧度都是苦的。
芝兰玉树般的少年,似乎被摧折成了断崖上的松木,风吹日晒,不动不摇,无怒也无笑。
万千言不由得道:“你们倒是真有意思,找新欢都凑一起找了。陈云诺同那什么六皇子混在一起,你就打算同夏侯笙在江安风花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