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湖都知道圣医收了个女徒弟。
虽说这师妹一般人都吃不消,华岸倒是接受的挺快的。
圣医说:“这少年人还是应该多同少年人在一处。”
少年少女打架拌嘴,时日消磨,就连华岸这样的,也长成了朗朗少年。
至少看起来,没有半点阴暗之处。
一晃好几年。
小师妹养成了大酒鬼。
同圣医拼起来,等闲也不落下风。
华岸也算是酒量不差的,可同这两人比起来,真的就只能默默的酿酒。
长庆城有座杏花楼,有个极有名的花娘,会酿一种名叫胭脂醉的美酒,据说女子一生只能酿成这么一坛。
珍贵的很,人家只请有缘人喝。
陈云诺换了身男装,二话不说就去逛窑子了。
还顺带拉上了他,“银子我出,师兄……就赏个脸呗。”
华岸一直挺想不明白的,谁家姑娘能生成这样。
虽说“云”是东临国姓,他倒是一点没觉得皇家的人能“出挑”成这样。
杏花楼。
春日迟迟,歌舞悠悠。
满座锦绣衣冠,华岸没来过这种地方,身侧的少女倒是熟门熟路的很。
银子一抛,众星捧月的似得就往胭脂堆里去。
陈云诺开门见山,“我要那坛胭脂醉,价钱随你开。”
老鸨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就喜欢这种财大气粗长得还好的公子哥。
好在他看起来淡定的很。
狐狸眼微扬,身侧莺声软语便都上赶着凑上来。
陈云诺凑到他耳边,说;“师兄你可千万别学师傅,这世上还是正常的美人多,这眼光啊还是得从小抓起。”
华岸想到季清屛,心底就有点凉凉的。
一手轻勾着美人腰肢,“只要不是你,我看谁都挺正常。”
陈云诺被他气着了,笑容却越发灿烂,手里捏着颗花生往上一弹,绫罗红帐紧接着落了下来。
将他和一众美人缠在了一起,娇呼软喊成一片。
陈云诺手执玉杯轻嗅,闲散的往后一靠,“那师兄就请随意,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就是。”
华岸一跃而出,伸手就夺她手中酒杯。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人从椅子打到桌子上,花娘们被撞的东倒西歪,杯中酒愣是没有洒落一滴。
“师兄。”
陈云诺卖乖,温软的唤了他一声。
“师妹。”
华岸也是一副谦谦温良模样。
两人却同时掌中运力,震碎了酒杯,酒水瞬间落下,两边广袖一卷,各自卷了一半,半仰着头,入喉只在顷刻之间。
“真没样子。”
口头上谁也没占着便宜。
各自抹了抹嘴角,忍不住相视一笑。
坐了不过片刻,酒送上来了。
花娘步步婉转,半低着头颇有些娇羞不已的模样。
陈云诺敲了敲酒坛子,笑的眉眼弯弯,“听说这胭脂醉挺难得,师兄先请?”
他当即取了一杯,不过放于鼻尖轻嗅。
便倒在了地上。
花娘身子轻颤了一下,却一时没有开口。
陈云诺问:“这是怎么?”
“生平只得一坛胭脂醉,没了也就没了,何必拿坛假的来糊弄人?”
华岸脾气不见得多好,只随意说了这么一句。
屋中气氛就尴尬起来。
“假的?”
陈云诺站起来,将那坛子酒一拎,随时都有网地上砸的架势。
难惹的很,“你们倒是说说,这几个意思?”
老鸨显然是懵了。
退了花娘一把,“这胭脂醉不是你一直看着的吗?怎么会变成假的?快说啊!”
陈云诺扬了扬眉,把酒坛子扔桌上。
随手抓了把瓜子,还不忘分他一半。
一副饶有兴致,开始看戏的架势。
果然不出半刻,那花娘一抬头,脸上便有了泪痕。
然后开始哭诉,“两位公子来晚了,奴家前两日遇见了个冤家,这胭脂醉本就是家传的手艺,一生只得一坛,得了它的人,是要娶奴家。两位都是好酒之人,却非奴家的两人,所以这酒……”
“给了别人。”
华岸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就是让人感觉挺不好商量的。
陈云诺道:“既然是这样直说便是,我这人啊,最喜欢被人骗了,手一痒就很想砸东西啊。”
这厢房了摆设还真不少,说不上多重要。
拆个屋子,也够老鸨肉疼好些日子的。
她继续道:“这样吧,我们也不为难你,让那男子把胭脂醉拿出来,我们尝个鲜,这事儿也就作罢了。”
华岸一直都觉得他这个小师妹,比他要无良的多。
像这个时候,一般人都怕这个刺儿头。
那花娘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说:“可那冤家走了。”
师兄妹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挺无语。
“去哪儿了?”
花娘不哭了,答:“观潮庄。”
华岸差点呛着,“你说哪?”
花娘被他吓了一跳,好半响才又答:“他去了观潮庄拜师,说这辈子不出人头地,决不再出现在世人眼前。”
“这话你也信?”
陈云诺“啧啧”了两声,再看那花娘就多了几分怜悯。
“季先生收徒,可非等闲。就你那个冤家,应该只是在你这骗酒喝罢了,算了算,你走吧。”
那花娘还想再问什么,却被千恩万谢的老鸨拉走了,连送了好几坛子美酒赔罪。
这年头,好看的公子哥真是惹不起。
华岸端详着酒杯,好半响没出声。
陈云诺笑道:“话说回来,这观潮庄倒是个好由头,寻常人进不去,进去了也出不来,倒是这些个人被诳的惨了。”
他抬眸,说:“不见得谁都这般愚笨,季先生那里,谁敢。”
陈云诺摇摇头,“也不是这么说。”
华岸随口道:“哪个去观潮庄是自个儿愿意的,都不过是被逼着没法子,不然谁愿意去受那份罪。”
“师兄,你这可就不对了。”
陈云诺拿筷子敲酒坛,发出悦耳的声响,“听闻今年上观潮庄的弟子,就有几个是自愿的,还生的不错,可惜有个好像是哑巴。嗯……师傅说还有个姓萧的,季先生看着特别顺眼。”
“咣当”一声,华岸手里的酒杯落在案上。
“你刚才说什么?”
陈云诺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的,“我说今年的弟子里头,有个弟子好像是哑巴,怪可惜的。”
“后一句。”
她努力想了想,“有一个姓萧啊?这世上居然还有季先生看得顺眼的人,真是神人也。有机会,我一定要去认识认识。”
华岸耳边嗡嗡作响。
“师兄!师兄?”
身侧那人连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华岸回过神来,把酒坛一抛,“喝你的酒。”
少女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笑,“我说师兄啊,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他侧眸,不由得笑问道:“我还能想什么?”
陈云诺扬眸,“红罗帐暖,美人环绕,师兄什么都不想才奇怪吧?”
这姑娘,打小就不能用正常的眼光来看。
华岸没说话,一坛子酒灌到了底。
到最后,两人喝得都有些多。
酒坛子满地都是,老鸨扭着腰进来,“两位公子这银子……”
意思明白的很。
华岸临时被拉出来的,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
“银子?”
陈云诺没带钱,还挺横,“我喝酒还要银子?”
老鸨立马变脸,“吃白食?”
屋里的风都一瞬间变得阴森森的。
陈云诺推了他一把,“师兄你先走。”
然后一脚踩凳子上,撸袖子。
十足十的小霸王。
华岸也是习以为常,嘱咐了一句“打归打,别打死了。”
“好勒。”
这两人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把老鸨气的半死,二三十个打手蹭蹭的就涌到屋里来了。
华岸从窗口一跃而出。
只相隔片刻的功夫,身后哀嚎声顿起。
有些许冰蓝色的火焰冒出窗户,杏花楼噼里啪啦的一顿拆,混杂着各种抑扬顿挫的哭声。
街上行人纷纷驻足。
华岸站在人群当中,稍等了半柱香的时间。
然后就看见,老鸨带着一群鼻青脸肿的打手们,求爷爷告奶奶的一把把人请了出来。
陈云诺拿帕子擦了擦手,被这么多人围观,还装的挺谦虚,“见笑了。”
身后的杏花楼烟雾四起,众人都都惊恐的往后退去。
惹不起。
少女走向他,眸中笑意盈盈,“师兄,看样子我又得出去避避风头,师傅那里……你也随意吧。”
华岸也是习惯了,“那就多玩两天吧。”
圣医爱逍遥自在,把两徒弟都养的挺野。
陈云诺转眼就没入了人群了。
他也没打算就这么回去,转了个身,朝另一边走去。
不远处的街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
华岸走上前,有个还算清秀的小姑娘头顶稻草,卖身葬父。
有个少年放下锭银子,一个字都没说,转身便走。
周遭人议论纷纷的。
那姑娘也是直接,往前一扑就扯住了衣角,“恩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那少年轻轻拨开姑娘的手,“报答倒是不必了,拿这银子好生让你父亲养老吧。”
那姑娘猛地跌坐在地上,好半响没缓过神来。
华岸袖下的手一动,银针穿过人群落在那“死去”多时的老父身上。
卷着“尸体”的草席刷的被掀开,那褴褛老者翻坐而起,人群中一片哗然。
那少年转身看来,笑容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