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沉。
华岸原本微白的小脸瞬间就张红了不少。
偏偏还没好意思说。
咬牙抬了抬,“你每天都拿它练啊?”
小少年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样子,“萧家的儿郎生来便该仗剑在手,护八方山河。”
他抬眸看萧易水。
这家伙都还没长开,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无形中就有让人澎湃热血的力量。
“不护自己,想着护别人做什么?你知道八方山河是什么地儿吗?这都是你爹教的吧,那你们一家也……”太不是一般人了。
萧易水眉眼俱是认真,“若是人人都只顾着自己,那家与国又有什么意义?”
小少年笑意温和,“这世上不只一个萧家,也不独独有你我,众生如是,谁都应该有好好活下去的机会,如无人守这家国天下,又有谁能平安如意的活着?”
华岸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烧傻了。
连反驳都忘记了,举到一半的手猛的一松,长剑压下来,硬生生把一口气压住了。
“哥哥。”
萧易水猛地意识到这点,伸手将剑捞起。
眸中满是担忧之色,“你还好吧?这剑是重了些。”
华岸眼睛都发黑,强撑着应道:“还、还好。”
这萧家都什么人?
给个小少年练手,整个这么重的剑!
萧易水将剑放到案上,默默伸手给他揉肚子,“这这是万钧剑,寻常成人也一定拿的动,你觉得重也没什么的。”
温暖的手隔着薄薄一层衣袍给他揉着,力道很轻。
就如同眼前这人一般的和煦温和。
华岸自小见过许多人,权臣戏子虚伪与蛇的温柔,王孙子弟纨绔跋扈的骄纵。
唯独不曾遇见过这样温暖的人。
说不上太聪明。
却总是在关键时候,令人惊诧。
“你再睡一会吧?”
小少年拿锦帕擦了擦他额间的冷汗,“等你好了些,我带你出去走走看看。”
这语气。
活脱脱是在哄小孩。
虽然他确实也还不大。
有人早慧是天生的,像萧易水。
有人是生死一夜间就懂得的。
如他。
“睡不着了。”
华岸半躺着,目光望向窗外绿竹猗猗。
方才说的梦魇倒是真的。
只不过那人是他。
萧易水从案上取出一卷经书,“我给你念段经文吧。”
说实话。
他睡觉的地儿都没这东西。
华岸枕着胳膊,问:“有用吗?”
“不知道。”
萧公子真是实诚的不行,“你随意听一听吧。”
他忍不住笑了笑,“那你念吧。”
萧易水坐在他榻边。
窗外天色苍茫,有微光倾斜而入。
小少年声音朗朗,连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也变得格外格外悦耳动人。
华岸闭上双眸,天地间静谧的只余下身侧之人的温润的语调。
其实他睡不着的是时常的事情。
在寺庙里还有早晚课,殿里焚香重,他时常被熏的睁不开眼睛,闭着的时间久了,也就权当补眠了。
翻页声轻轻的,耳畔的经文渐渐变得模糊。
梦里,有璀璨阳光洒落草地上。
他伸手去拥抱那温暖,忽然看见那浮光漫影里,那小少年含笑转身,唤了声“哥哥。”
真好。
即便是幻影一般,他也还不算是孤苦一人。
……
听说萧夫人做的面是一绝。
这府里挺奇怪的,萧家也算是世家大族了,府里小厮仆人也不少,萧夫人却异常乐意自己下厨。
不过这府里,夫人倒是只有一个。
华岸挺奇怪的,他家从前姨娘就有七八九多少个来着,反正只多不少,还有那些个想往主子榻上爬的更是不计其数。
他偶尔会在半夜起来看星星,父亲房里一晚上换两三个女子也是时常有的事。
若不是萧夫人这般温婉,他一定以为萧易水他爹惧内。
“哥哥,你想什么呢?”
华岸在等面吃的时候,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小声说:“你娘求佛求了二十年才有你这么一个儿子,那爹为什么不娶小老婆呢?”
那人看他的眼神,顿时看小傻子似得。
他不由得挺直了身板,“没儿子娶小老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况且佛那么不靠谱,若是求六十年都不管用怎么办?萧夫人是很好啊……唔,我也不是这样这个意思。”
萧易水坐在他对面,眉眼温和如初,“萧家人一生只娶一妻,生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决不会有第三人。”
这孩子也是被洗脑洗的厉害的。
华岸奇了,“那若是真的没儿子,要绝后怎么办?”
小少年出奇的淡定,“那便绝后。”
那人的眼眸落在他脸上,华岸顿了顿,“你看我干什么?我以后肯定是不会绝后的。”
他爹说了,“有酒当歌,拥美在怀,人就得这么过。”
“你两说什么呢?”
萧夫人带着侍女走过来,顿时满室都是热气香味弥漫着。
华岸瞬间就把刚才说的抛到了脑后。
牛肉面。
上某的牛肉真是……太可爱了。
萧夫人倒也不掬着他吃素,直接端给了他,“当心烫。”
大抵是他一看就不是那种潜心向佛的人。
装也不装了,埋头就吃。
萧夫人爱怜的看着他,一顶毛茸茸的毡帽戴在了他头上,“你生的这般细皮嫩肉,大冬天没个帽子怎么成?冻久了怕是要长不高的。”
“谢谢夫人。”
华岸顿了一下,整个脑袋都快埋到碗里了,热气熏的眼眶发红,“真香。”
“易水,你们慢慢吃,不够还有让人盛来便是。”萧夫人笑着说:“你父亲还在忙着,我去给他送去。”
“母亲路上小心。”
华岸吃完面,整个大碗都见了底。
眼神不由自主又飘到了对方碗里。
怎么就吃这么慢呢……
对面的小少年还在慢斯条理的咬了口鸡蛋,见状,把碗里的牛肉夹到了他碗里,“吃吧。”
华岸矜持了一下。
没忍住,三两口就下了肚。
“你喜欢吃,就在我家住下吧。”
小少年的语调温和,“我母亲很喜欢你的。”
毛茸茸的帽子戴着暖融融的,屋里的灯火摇摇晃晃的,满室的温香。
连带着少年的眉眼,也那般的入目温存。
华岸倒是认真的想了一下,“我……”
刚说出一个字,窗边一阵风吹来,迷香散开,思绪顿时变得迷糊起来。
他伸手一把捂住小少年的唇,“别出声。”
在圣医身边不是白呆的,轻轻吹灭了案上的烛火。
外间的脚步声,变得异常的清晰。
萧易水屏住了呼吸,温热的气息徐徐扑在他手掌上。
两少年蹲在桌下,满室黑漆漆的。
只有彼此的眼眸,异常的明亮。
窗户、房门各处都有不速之客闯入。
他们这个年纪,强行抗衡定然是不可能的。
烛火点亮的一瞬间,华岸轻声同小少年道:“既然叫我一声,就要听我的。”
萧易水轻轻点头。
“你好好在这待着,等你爹娘回来了,再找人救我,记住了吗?”
小少年没应声。
华岸已经从桌下滚了出去。
烛火微弱,他住在萧家之后,便没再穿僧袍,这一身锦衣,越发衬成了粉雕玉琢似得的小公子。
“你就是萧家的公子?”
华岸斜眼瞧那人,一副拽到爆的样子。
“老三别废话了,你瞧把人宝贝的,你说他不是萧易水,我都不信。”
“快绑了带走!”
华岸没啥反应。
果然这官家世家,谁家还没点仇没点冤啊。
绳子都拿出要绑上了。
那桌上又走出一个小少年,身姿朗朗的如同刚沐浴焚香过一般,半点不见狼狈模样。
“这又来一个?”
黑衣人们也挺愁的,“这萧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这又是哪来的?”
华岸抢答道:“他是庙里的俗家弟子,来我家驱邪的。”
萧易水快步走过来,刚一开口,就被他点住了哑穴。
头一次就成功了。
小少年哑然无声。
华岸接着瞎扯,“他跟我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别乱牵扯无辜啊。”
“就你姓萧的讲究的多!”
那人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还好带了那么厚的帽子,不然该拍傻了。
萧易水看着他,眸色焦急。
华岸别开眼,只全然当做没看到,“废话什么,还不走?”
众黑衣人:……
这年头被绑的小子都这么嚣张了?
“把这小子也带走,姓萧的杀了我们那多兄弟,咱们还怕多杀个小子吗?”
“别废话了,赶紧走,等姓萧的回来,咱们也得死这!”
粗绳一捆把两人都绑在了一起。
两少年背靠背,冷风都迎面吹。
眨眼间就出了萧府。
华岸手被绑了,艰难的移动着,在少年背上戳了好半天也没解开穴。
“你刚才怎么不跑呢?”
小少年已经有些轻功底子,这厮愣是半点没动。
自然是没人应他的。
重重屋檐在眼前掠过,两人被一同扔上马车,越来越颠簸的路,黑夜里重重树影。
是个人都知道,这是进了深山老林里。
杀人抛尸的好去处。
华岸额间开始冒冷汗,闷声没说话,只是给少年解穴的手动的越来越频繁。
少年的身躯不断的起伏着。
身后的那人默默无声,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